第七十二章 洞房花燭雪中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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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郝掌門閑聊了一會,孟義山離開了武場,步向巡檢司正堂。一路上心裏琢磨著“以盧家的財雄勢大,應該不會輕易放過郝大通?沒下毒手可能是怕郝天殃得了消息,暗中回來尋仇。”
老孟進了公堂,在書案前一坐,喚人生起爐子暖了會手。剛想著批閱些公事文卷,椅子還沒做熱呢,錢倫這個狗頭軍師就跑了過來。
錢帳房現在混的比在葉家莊的時候滋潤的多,孟義山把他視為腹心,讓他管賬之外還兼任衙門裏的刀筆師爺,成了巡檢司內一大紅人。
錢倫笑著給老孟打躬見禮,說道“見過大人,有樁事情。”
“嗯,又要給誰求情買放,說罷。”孟義山眼皮都不抬,提著筆管在那裏給文卷畫押簽字,寫來寫去無非是個準字。老孟的字寫得是又大又狂放!把那個“準”寫得離體分家,像是“二住”
錢帳房緊抿著嘴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緩了口氣方才回話“是劉禮劉總兵府上發了帖子,副總兵大人要迎娶一位如夫人,定在今晚拜堂慶賀,邀請大人去喝喜酒。”
他從袖子裏抽出一張大紅燙金的喜帖,恭敬的遞給老孟。
孟義山冷笑道“這廝今夜成親,喜帖現在才派到我這。怕是臨時補的罷?他還真看得起我。”
老孟打開帖子瞄了瞄,鄙夷的罵道“屁個如夫人,不就是劉禮納妾麽!老子六品的官,去給他娶小老婆捧場?”他將那份喜帖隨手就給扔到桌子底下了。
老孟是打定主意不去,他和劉禮之間有些不和。
錢倫彎下腰,辛苦的鑽到桌下把那份喜帖又給撿了起來,用袖子抹了抹,捧起來苦笑道“大人,您與劉總兵有嫌隙,不去也沒什麽。但這禮數不能少啊。”
“什麽意思?”老孟詢問的看向錢倫。
錢帳房沉吟道“是不是由我替大人去一趟?帶幾樣禮物,走個過場周旋一下。”
“嗯……”孟義山一拍腦門,說道“也對,場麵上得照顧到。他娘的這官場上就是麻煩。”
他把那張帖子又重新要過來,拿著問錢帳房“劉禮這喜帖,洛陽城裏的大小官兒們都發遍了?都有誰去了?”
錢帳房揣摩著孟大人的態度,笑道“武將們到了不少,文官一個也沒去,十分冷場。聽說這位新娘子還是花月樓的當紅姑娘,叫什麽“嫣紅”的。不過是個青樓娼妓,確實不值得大人親自去賀。”
孟義山聽了大笑起來,說道“這老劉真操蛋,沒人緣!”
“哈哈,是,是!”錢倫在一旁陪著笑,心說“你也好不了多少。”
“都沒去……嘿嘿”孟義山笑過之後,陷入了沉思,室內一時間非常靜默。
官場上的慣例是如果有劉總兵這個品級的武將娶妻,一地的府道官員是要道賀的,否則便是不會做人。
可劉禮卻是娶了個青樓女子為妾,還要大操大辦,把娶如夫人鬧得像是娶正妻一樣的隆重,便有些不識時務了。
那些文人出身的大官小官兒雖然在暗裏狗皮倒灶,脫了官服誰也不比誰幹淨。
但給一個青樓女子捧場的事也是做不出來,去賀喜丟人現眼,有違體製,等於掃了斯文體麵。與其丟大夥的臉,不如丟老劉的!所以應者寥寥。
孟義山將身子倚在書案邊,五個手指頭不住在桌麵上敲來打去,自語著說道“大夥都不去捧場,老子去救他的急,劉禮絕對得承我的情,這是個雪中送炭的事。”
老孟起身對錢倫道“幫我準備一百兩銀票,四色禮物,老子要去劉禮家吃酒。”又忿忿的說道,“娘的!這小子升官宴剛過完就擺成親宴,明擺著狠賺一筆賀禮。他奶奶的!真夠精明。”
錢倫被他說得一愣,心說“大人比我看得還深啊!”應諾著出去置辦禮物。
孟義山不計前嫌,想借著這場婚宴拉攏一下劉禮。賀儀一準備好,他便帶了錢帳房和兩名跟差,上了轎子出門直奔劉府,剛轉過兩條街,老孟在轎內又琢磨著有些不妥,莽撞了。
“老子一個人去賀喜?老劉那裏再小貓兩三隻,他非得當我是去拆台看笑話的,還不得恨死我?他奶奶的,那樣不是賣人情,是結冤家……”
孟義山揮手喝住了轎夫,要轎子停了下來。後麵跟隨著賀禮馬車的錢倫一見轎子停了,不清楚什麽事?從車上跑下來詢問道“大人,您這是……?”
老孟撥起轎簾來對他說道“老錢,先不能去,你拿著我的帖子前往威遠侯府,把高侯爺請到我舅公何尚書家。我在那和他們兩個先聚一聚。”又吩咐轎夫“起轎!改道尚書府。”
此刻劉總兵的官宅內張紅掛彩,鞭炮齊鳴!大紅喜字高貼門首,歌舞鼓樂十分喧鬧,賀客盈門穿梭不斷。喜金禮品流水價的往上送,記賬的門房手都酸了,十分的熱鬧。整座宅院都充斥著喜慶的氣氛,略顯不足的是新郎官一直沒有到堂上待客,隻由府裏的大管家招呼。主人不至,喧鬧的場麵裏便又透著些冷清。
劉禮正在新房內來回踱步,麵色十分惱怒。他昨天就把上百張帖子撒了出去,遍及洛陽城府道三司大小官僚,這些人大多推辭不至,隻派了管家或幕賓送來賀禮。親自過來吃喜酒的,不是品級太小惹不起他,便隻有那些在他轄下聽命的武官,這等於在劉總兵臉上抽了一個大耳光。
劉禮心愛小妾嫣紅,但這位如夫人出身不好,他把這事大肆操辦,遍請洛陽城各級官員,就連與他不和的孟義山都派人遞了帖子,一番費心布置,就是想讓他的“心肝寶貝”覺得開心高興,臉上光彩,再也不是那低賤的青樓女,而是總兵的如夫人了。
嫣紅為了掙麵子還把她在花月樓時的要好姐妹們都請了來,擺了一桌,好炫耀一下做了總兵姨太太的威風。
眼下沒人過來捧場,可把劉禮急壞了,心裏煩得要命,花月樓那群娘們嘴可夠損,回去一番傳誦,他老劉以後嫖姑娘都得讓人看不起。
“丟人丟到娘們家去了!”總兵大人憤憤的咒罵著。
他那小妾嫣紅本來裝扮得嬌媚動人,一心想著跟隨老爺迎接賓客,現在看來是不用惦記了,那些大人物一個都沒來。
嫣紅心裏覺得受了委屈,正坐在床前梨花帶雨的嚶嚶啼哭。美人悲泣淚雙垂,把個劉總兵心都哭碎了,痛惜不已的上去安慰,卻怎樣也勸不住。
劉禮氣得直捶桌子,咒罵著連連跺腳!恨不能點齊兵馬去把那些人給綁來。咬牙切齒的又等待了半個多時辰,這期間還是沒人過來。
劉禮開始覺得心裏發堵,正想著今日這場喜事算是慘淡收場,非常不是滋味。就有家仆進來稟報“高侯爺,何尚書連同孟大人來給老爺賀喜。”
總兵大人一聽不信,又問了一遍,果真是這三個人來了,精神為之一振!趕忙拉起嫣紅出外迎客。
侯爺與尚書大人一同賞光,老劉滿天烏雲盡散,高興的臉上都快笑開了花。一路還在想“這孟義山為人不錯,真仗義!還把尚書和侯爺也給搬來添彩,以往算是誤會他了。”
劉禮領著如夫人一直迎到了大門口。雙方一照麵,劉總兵給老尚書和侯爺拱手一禮,熱切的笑道“侯爺與尚書老大人能光臨寒舍,實是給了劉禮天大麵子,迎接來遲,尚祈恕罪。”
寒暄過後轉過來對著孟義山,豎指讚賞道“孟大人!夠朋友。”
老孟一陣大笑,與劉禮兩個人眼神對望,一切盡在不言中!以往的一些不愉快,從此煙消雲散。
劉總兵接著給三位大人引見了新娘子,見了嫣紅,孟義山覺得還算是美女,符合娶妾娶色的標準,心想“乘著劉禮這時候對老子的感激勁還熱乎,還得再誇他一下!”老孟想著便說出了口,恭維的讚道“劉大哥!新夫人真是花容月貌,美的冒泡啊。”
劉總兵對這份恭維十分受用,開懷大笑著連說“過獎過獎!”
何尚書臉色不豫,心說“什麽混蛋比喻?”他是被孟檢使從家裏硬架出來的,心裏有些怨氣。
高侯爺那裏就省事的很,見麵把事一說,侯爺就同意跟著過來。他無非是想著吃喝玩樂,酒興上來再賭兩把。
幾個人在劉禮的謙讓下一路步入內堂,裏麵早就擺上了酒宴,外間還是由管家招呼著,劉總兵和新娘子留在裏麵款待三位大人。嫣紅親自把盞給三人到酒,由劉禮陪著,四個人一邊小酌,一邊說著閑話,賓主氣氛十分融洽。
還沒到一個時辰,外邊忽然熱鬧起來,人馬喧嘶,迎賓的小廝唱呐官名之聲不絕。
原來是那些大小官員們,聽說尚書大人和侯爺都親自去劉家賀喜,自己再不動身就有些不識趣了。與其裏外不是人,不如去和劉總兵結個“善緣”。
片刻功夫,大大小小的數十頂官轎停滿劉宅前的空地,一眾官員蜂擁而至,布政使趙天澤也赫然在列。
少傾就連兩袖清風的知府大人李崇義,都帶了幅親筆所書的字畫過來道賀。
李大人原本不想來,隻是礙著何尚書的麵子,老恩師都到了,他也得過來意思一下。李知府喝過兩杯喜酒,又與何尚書說了幾句,便借口公務繁忙徑自告辭回府。
時光暗渡,已近黃昏。
劉府門前紅燈高掛,喜氣洋洋。賀客們已經走了一小半,喜堂內依然很熱鬧,眾賓客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興致正濃。
乘著酒興和外麵的雪景,有幾個文人清客還即興賦詩了一把,頌月吟風,贏來了不少彩聲。
那些粗獷的武官們早就聚在一起嘶吼著行起了酒令“三桃園啊!五魁首啊!八匹馬啊!六六六啊。”一時喊聲如雷,孟義山就喜歡這種調調,從裏麵跑出來到席上,與這些副將、千總們挨個劃拳,輸了的人便要罰酒。
笑鬧著劃了幾趟拳,眾人無論輸贏都飲了好幾杯酒,加上白日喝得也不少,臉紅耳熱之際便開始互拍肩膀稱兄道弟,老孟和這幫將官一下子熟了起來,大夥嘻嘻哈哈的在那裏喝酒玩鬧。
堂上的熱火氣氛也挑動了花月樓的姑娘們,這些鶯鶯燕燕也巾幗不讓須眉,開始劃酒拳,說的都是什麽滿堂紅,兩枝春,五點梅花,一對鴛鴦的酒令,嬌聲笑語,風情萬種。
今日的來賓到有大半都是花月樓的座上客,幾個善於應酬的姑娘在場中來回穿梭,與賀客們打情罵俏,一時某將軍,某大人的叫個不停。還有些“您怎麽有日子不來,可想死奴家了”的嬌叱,整座喜堂裏她們不認得的“好官”是十中無一。
喝著喝著,幾個武官借酒裝瘋,跑到了花月樓姑娘們的席前,對著這群活色生香的女人們開始動手動腳,惹起驚叫和笑聲不斷。
被占便宜的也不是什麽良家女子,嬌笑著與那夥武官拉扯推抱,媚眼勾牽,讓這夥人酒後更添三分醉,色授魂消。
孟義山笑看著眼前的一切,倍覺親切,隻有當初他在黑虎寨大宴群匪的時候,才與此刻差相仿佛,不禁拿起酒壺把頭一仰,對著嘴巴將一壺美酒都送入了腹中。
又在外麵待了半刻功夫,老孟便被劉禮和高侯爺出來尋到。高昌泰笑逐顏開的拉住他,慫恿道“快走,咱們到後堂賭幾把牌九。”劉總兵也在一旁幫腔,連說“孟兄弟,今天哥哥高興,定要玩個痛快。”
老孟還沒等答應,便被兩人熱切的給拉了進去。進了內堂一看,酒宴早已撤下,正中擺了張八仙桌,上麵放了一副骨牌。
布政使趙天澤和老尚書正坐在牌桌前,旁邊還空著兩把椅子,虛位以待等人加入。
何尚書一見孟義山,長出了一口氣,眼神希冀的望向老孟。山賊正有些不解,何老頭顫巍巍地站起來,疲憊的對他說道“義山啊,高侯提議賭牌九。老夫年老體衰的,熬不起夜啊。你替舅公推幾把。”
方才酒後高昌泰一說玩牌九,起注一百兩。劉禮和趙天澤是興高采烈的讚成。
隻有何尚書攢起了眉頭,心說“你們幾個一個是侯爺,一位帶兵的大將,剩下一人還是封疆大吏,都富的很。就我老頭子沒油水,賭不起!”老尚書退職多年,家底子薄。一注一百兩,一聽就有些怯了。
何老頭打定主意要讓老孟替下這場牌局,一等他進來就把這事扔了過來。
孟義山心裏明白何老頭裝佯,也不揭破。老舅公這個麵子他還是得買的,十分豪氣的說道“行啊!老子坐莊,贏他個幾千兩正好過年。”拉過椅子也不客氣便坐了下去,頂替了何尚書這個“窮光蛋”
餘下三人是萬分歡迎,大夥都知道老孟身價不菲,管著巡檢司坐擁金山。是錢匣子大羊牯,在心裏已經把屠刀磨得雪亮。
何尚書心口石頭落地,又裝模作樣的囑咐老孟不可多玩,貪賭不放。和幾位大人告了辭,一身輕鬆的回府去了。
孟義山的上家是劉禮,高侯爺選了對麵的天門,趙天澤坐在他下家。藩台大人一張胖臉躊躇滿誌,旁邊還有個唇紅齒白的青衣小廝給他端著一壺龍井,派頭甚大。
老孟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用手把桌子上的牌嘩啦推亂,嚷道“洗牌!”
如夫人嫣紅笑著上前,手法嫻熟得將三十二張骨牌搓洗了幾次,一並疊好。弄妥之後小鳥依人的靠回劉禮身側,丈夫就在身邊,她一雙媚眼卻水波流轉,不住的看向體格健壯的老孟,臉上露出含情淺笑。
可惜坐中幾個人高侯爺就想玩牌,老孟和藩台的心思也都在牌局上,此刻也就新郎還對美色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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