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小卒膏血抵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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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牌九用的骨牌,是從宋徽宗時候就流傳下來的,又叫宣和牌。天下無論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都不乏酷愛此道之輩,一局之間往往輸贏甚大,因此傾家蕩產的不在少數。
    孟義山原來不懂這東西,做捕頭的時候跟著那夥差役一起玩了幾次,遇到高昌泰這個好賭的,經常去他的龍門賭坊玩耍,也就知道了一二。
    骨牌八張一疊,每次推出一疊,每人摸兩張,配在一起同對手比拚大小。莊家先出牌,其他人跟進,一圈打完算一注。幾注相加下來賭注就數目巨大了。
    孟義山把洗好的牌隨意倒了下位置,從中切出一疊,開始分牌,幾個人將牌依次抹到麵前,準備下注,高侯爺隨手取出一百兩銀票,都押上了。
    趙天澤看了看,也跟著押了一百兩。劉禮豪氣的叫家仆取了一箱金錠,嘩啦一聲倒了一小半出來,便算他今夜預備的賭資。
    本錢不厚當不了莊,各家押的賭注都得能吃下,老孟將手伸進袍袖裏一探,摸出小半遝銀票,數出一千兩來,囂張的嚷道:“來者不拒。”
    高昌泰把牌摸到手裏,才發現這張骨牌的質感特異,觸手潤滑,墨黑中透著微綠,牌身在燈火掩映下泛著淡淡的玄光。
    侯爺仔細的瞧了瞧,詫異得詢問道:“這可是墨玉製的?”
    劉總兵得意的一笑:“正是將一整塊和闐產的墨玉分割,禮請高手匠人精琢細刻出來的,一點瑕疵都沒有!”
    勿怪劉禮自誇,他這副骨牌是選好墨玉中的精粹,比尋常所見的灰玉要勝出良多的上品玄玉雕琢而就,牌身刀鑿流暢,工巧渾成,任一人見了都是讚歎不已。
    尋常富家搜尋到這和闐美玉,不是琢成龍鳳佩就是拿去刻麒麟鎮紙,用來製成這種豪奢的賭具可是十分罕見。
    眼前倒是大有欣賞之人,趙天澤就是對這副玉牌有些喜愛,放在手裏把玩著,有心想請劉禮割愛,還未等他開口,劉總兵就知機的探問道:“這副牌雖好,留在我這用處也不大,沒什麽空閑摸它,不如送與藩台老大人。”
    藩台不置可否,不會直楞的說要收下,隻是笑道:“這牌很名貴啊,就是有些不趁手,不如象骨。回頭再說,打牌打牌!”轉過頭去催促孟義山:“快出啊。”
    劉禮見他態度不冷不熱,沒有嚴辭拒絕,知道這份心意是送對了,隻等這賭局散了,就派人把這副墨玉牌送到老大人府上。
    可惜高侯爺這邊他沒什麽機會送,高昌泰在武家勳貴裏門路和人脈更多,劉總兵隻能冀望日後多多聯絡感情。
    孟義山在旁不動聲色,把劉禮的舉動都看在眼內。心說這姓劉的投其所好的本事可不賴,老子得跟著學學。
    劉禮的心情正爽,冷不防老孟將摸到的兩張牌推了出來,翻開了左邊那一張,開門見紅,是張地牌,點子很大。
    孟檢使笑著向其他三家看了看,再翻開另一張,通紅的八點,又叫人牌。這兩張湊在一起有個名目叫“人地相宜。”俗稱地杠,是小牌九賭法裏贏麵極大的牌。
    趙天澤見了麵容一沉,猶豫著翻開了自己的牌。赫然是張鵝牌配上無名五,合起來九點。本來很大,跟老孟的地杠一比就相形見拙了。
    高昌泰看到莊家開局就翻出一副地杠,心道:“除非拿到天杠和對子,不然這一圈是輸定了。”隨手將拇指在反扣的牌麵上摩挲了兩下,表情變得有些懊惱。侯爺把牌一揭,天牌配武七,一副天子九,比地杠就差一籌。
    劉禮滿懷期待的挽了挽袖子,開了他那副牌,文牌四與六,絕配!沒點的大癟十。氣得他連聲罵娘,直說他娘的這牌邪了!
    開局這一輪三人全輸了。
    “哈哈!通吃!”孟義山興高采烈的把賭注都往自己麵前一摟,得意的倨於莊家之位。
    趙天澤看不慣他猖狂的樣子,自懷裏又掏出五百兩的銀票,押在台上。又把戴在中指上的碧玉扳指褪了下來,也放在麵前,今晚藩台大人要大幹一場。
    高侯爺興致高張,緊跟著加注到一千百兩。
    劉禮上把輸的有些鬱悶,如夫人嫣紅見他臉色不快,趕忙一番細語安慰,嬌媚柔順的樣子讓他那點輸錢的不愉早就飛到爪哇國去了。
    老劉抓起如夫人的小手,哈哈笑道:“小紅,看本將軍這把怎麽贏!”說著也取了十錠金下注。
    那知道孟義山賭運昌隆,這把開牌,又翻出了一副“雜七”小對,再次通吃了三家。
    檢使大人疤臉帶笑,將各家賭資全數摟走,劉將軍英雄铩羽。
    劉禮輸了不少金子,眼睛都瞪起來了,把如夫人推到了一邊,嚷道:“今天劉某高興,誰也不許走!咱們賭他一夜。”
    高昌泰這個大賭徒隨聲附和:“對!傾夜盡歡。”
    高侯爺和趙天澤本是賀喜而來,身上銀兩帶的都不多,讓老孟當莊這兩鋪通殺搞得錢財見底,趕緊打發下人回府取銀子,準備大賭。
    孟義山贏來的賭金加上原來帶的,約有幾千兩左右。但看幾人這架勢要下大本錢!賭注再次抬升,他當莊就有些吃力了。
    四個人接下來摸牌放對,幾輪下來互有輸贏,氣氛開始熱烈起來。總兵,侯爺皆是兩眼圓睜,殺氣騰騰!好似把這牌桌當成了戰場。孟巡檢財力雄厚,當莊下來幾把牌連贏不少,也是高興得拍案高呼。
    最有文氣的藩台大人也將兩袖擄起老高,露出光禿禿的一雙手臂,下力摸牌,高聲追注。幾人身份形象全都不顧,開始酣戰在這方寸之間。
    外間喜堂的喧囂漸散,賀客們大多告辭而去,裏間的幾位大人卻還精神健旺的在那裏抹著骨牌,身外事渾然不顧,劉禮把入洞房忘在了腦後,無視新娘子哀怨的神情,隻想著贏上幾把,痛快一下。
    夜色深沉,天邊的上弦月也被烏雲遮擋,晦暗的天色加上刺骨寒風,街上已經陷入了沉寂,長街盡頭突兀轉出一個人影,那人轉過兩條街巷,停在了一處院牆的下麵,牆內就是洛陽府大牢。
    自從淫賊花蝶兒鬧事之後,圍牆加高了半丈,來人將手按在了腰間,琅然一聲響,黑暗中現起一抹寒光,是一把長刀。
    那人提刀望著高牆,冷冷一笑,身影一拔高飛數丈,如同一隻輕飄升起的紙鷲,瞬間立在了牆頭,借著裏麵的燈火,眼神犀利的尋覓著目標。
    院內的燈火,將來人的形跡完全暴露,入侵者身軀高拔,濃眉大眼,頷上帶著青滲的胡碴,光頭上有戒疤,竟是當街行刺老孟的戒嗔和尚。
    今夜正是達摩下院準備營救小郡王的時候,他沒有去王府,卻孤身持刀闖到了洛陽府牢。
    戒嗔準備在這大鬧一通,好給少林僧人潛入伊王府的行動做出掩護,等砸開牢門放出所有犯人,再順便放把火,讓這城中亂上加亂。這
    些天洛陽捕快大肆清鄉,訪拿外來僧人。擾得城中僧侶日夜不安,達摩下院也被迫得東躲西藏,著實狼狽。戒嗔大師心裏憋著一口氣想出一下。
    他明目張膽的站在牆上,連臉都不遮,頭上的戒疤閃亮,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
    即使和官府中人照了麵也不怕,天下間野和尚多了,追查不到少林頭上。
    正思忖著應從那裏下手,一陣話語聲傳來,兩個巡夜的差人手裏舉著燈籠,從院牆北側踱了過來。
    和尚將手中的刀緊了緊,準備先收拾了這兩個倒黴鬼。
    天氣冷,人也懈惰,知府李大人交待過,巡防的差人要人手一隻告警銅鑼,這兩人嫌凍手,都給背在了背後。
    心裏一點危機感都沒有,隻想著快點回到班房內烤烤火,對高處的牆頭望都不望,走起路來目不斜視。
    兩個差人一巡到近前,戒嗔縱身一個虎撲,落在兩人身後,掄起戒刀猛力一砍,“啊!”的兩聲慘叫,卻夾雜著“鐺鐺!”的鑼響,兩個人讓背後的銅鑼救了一命,卻也被這強橫的一刀砸得口吐鮮血,仆地不起。
    戒嗔沒料到這一擊會失手,愣了一下,靜夜裏刺耳的鑼聲已然驚動了四周。
    “要死啊!瞎打什麽鑼?周老四出去看看。”班房裏麵傳出了值夜班頭的喝命。
    差人周老四不情不願的揭開了門簾,強睜起惺鬆的睡眼向外一望,嚇了一跳!巡夜的兩個人正在牆邊躺著,死活不知。一個高大的和尚站在那裏,手上拿著把雪亮長刀!目光如炬,正往這邊眺望。
    老四的心裏咯噔一下,驚惶著扯開嗓子喊了起來:“快來人!有賊和尚闖大牢啦!”
    總兵府內抹牌聲嘩嘩作響,四位大人的牌局打至深夜,激戰正酣。
    孟義山有些情況不妙,麵前堆碼的銀票和金錠還是漸漸減薄,高侯爺和趙天澤取了賭資回來就風水大改,幾把下來好牌不斷。
    當莊的老孟大多數是吃一陪二,贏了劉禮賠其他兩個,有時候幹脆連負三家,開始百兩一鋪的往外輸錢。
    在旁陪著觀看牌九局的錢倫臉色都變了,越看越上火,心說大人真是敗家子!不住的替他心疼。
    老孟輸人不能輸陣,使起錢來也是麵不改色,視錢財如糞土。
    與他老哥滿不在乎的豪邁氣概比起來,上家的劉總兵則不然,劉禮兩眼中早已血絲密布,表情凶狠的盯著牌桌,他輸了快有三千兩了,裝滿小金錠的箱子都輸空了!再加上不少家底,這次可說是血本傾出。
    趙天澤贏錢贏得都有些手軟,不時打量著老孟和劉禮的臉色,怕這兩位爺輸急了翻臉。
    藩台地位再高,牌局上沒有父子啊,他看了看四周,除了伺候幾位大人的小廝和丫環還帶著倦意守著。
    其他人包括劉禮的小妾嫣紅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下去了。
    趙大人緩緩起身,開口道:“天色已晚,咱們是不是散了牌局啊?攪了總兵大人的佳期,讓美人獨守空房可不好!”
    劉禮都忘了今晚洞房花燭這碼事了,還期盼著摸上幾把好牌,大殺三方贏回賭資呢。當下繃起臉來說道。
    “不行!今晚咱們得盡性一搏,沒到天亮都不許走!誰走誰是我兒子!”
    孟義山嘿嘿冷笑道:“沒錯,贏了就跑,我可罵他娘。”
    高候爺贏得最多,玩的正起勁。也勸趙大人留下,莫掃了大夥興致。
    藩台心說你們幾個輸錢的冤種都不怕,良言難勸爛賭鬼,不再提起散局的話了。
    劉禮緩了緩神,吩咐下人去準備夜間的餛飩夜宵,與幾位大人吃了,然後接著玩牌。
    他趁此閑暇對孟義山道:“兄弟,將莊家讓與我如何?下把開始換換?”他急於扳回一城,眼下隻有坐莊贏錢最快,換換位置也許還能轉轉手風。就央求孟義山換手。
    老孟不以為然,笑罵道:“劉大哥,這當莊可是要不少本錢。你眼下輸的精光,屁也賠不出來,還當個鳥莊!”
    劉總兵看了看手上的剩餘銀兩,真沒多少金銀再往裏扔了。輸的這些錢,頂他總兵任上十幾年的俸祿。但大多是喝兵血吃空餉,在城外侵吞民田聚斂的外財。
    一晚輸贏,要在平時都算不得什麽。隻是近日剛剛升官,上下打點靡費良多,花掉不少積蓄。
    他剛鑽營上這個洛陽副總兵的銜頭,印把子還沒握熱呢,沒來得及撈錢。牌局上一輸,雪上加霜。眼睛都輸紅了,更想著要把本錢撈回來。
    劉總兵心頭兩難的想了又想,最終咬咬牙,招呼了一個心腹家丁到身邊,悄聲叮囑道:“去把軍需官叫起來,說本帥找他要銀子。少了一萬兩,叫他滾去做小卒守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