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生財有道亦有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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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震驚了,你入主巡檢司才多久,就一下拿八千出來捐?可無論怎麽說這是雪中送炭。
    “孤若有將來,定不負義山的赤誠心意。”
    老孟就喜歡看王爺這種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反正這銀子眼看著是劉禮輸給他的,萬一真是軍餉,自己拿了咬手,扔出大部分給王爺,借花獻佛豈不美哉。
    一時君臣相得,分外親厚。
    “咱們要解決軍需和軍餉,不被朝廷卡脖子,就得把生意先做起來。”
    伊王侃侃而談道:“昔年建藩甘肅的韓王上奏跟朝廷要鹽,被駁斥了。太上皇的時候,開封周王上奏要附近鹽場撥鹽給王府,我那皇帝侄兒都答應了,戶部不讓。”
    老孟心說朝廷防著你們皇親國戚和防賊差不多了!
    王爺一肚子牢騷,接著說道:“這是拿我們這些皇親當乞丐?現在按成例一年隻給三百引,咱們得把這口子擴大了。”
    “鹽引是南京戶部發,這事就好操作,孤找了朝中大太監曹吉祥,鹽引是三百還是三千,或者翻成一萬,都是他給南京那邊一句話的事。”
    老孟一想就明白最大的問題是這鹽引不能直接給王府,果然王爺說道:“由你的巡檢司出麵背書,去聯絡洛陽商賈,讓他們輸糧換鹽引,來年再讓商人去南京把鹽引領了。”
    這是輸糧取引?這他娘的不是打白條子麽?比我在山上明搶還賺啊!
    “行了!交給我了,老孟這身官職都是王爺提拔的,您用我一回,這點小事還辦不成。”
    朱瞻隆笑著說道:“義山辦事孤最放心。”
    重要事情交代過了,孟義山正要告退,準備去補一覺,睡足在花街柳巷盤桓耗費掉的勁力。
    王爺又把他叫住了,狀似隨意地說道:“明日本王要去白馬寺進香,麵見廣欽老方丈。這時機有些不好,你帶些人手跟著,沿途護駕。”
    老孟笑著點頭道:“老孟我也是信佛的人,得跟著王爺去混一頓白馬寺的素齋。”
    伊王等孟義山走得遠了,起身在室內徘徊踱步,心裏有著一股念頭疑而未絕,想的是:“是誰把東閣地圖的密地泄露給少林寺的?”
    府中的親信他現在不敢信任,可信度還不如外邊的孟義山。
    王爺推開窗闕,眺望著外邊白茫茫的雪地,不由歎息了一聲。
    孟義山才出了書齋,剛轉過兩道長廊,就和一個青衣人影擦身而過,老孟隻覺得那人好生麵熟,隨即失聲喊道:“鐵槍陸!”
    青衣人緩緩轉過身來,正是“槍挑華嶽”陸雲鵬。
    “孟巡檢,又見麵了。”陸局主語氣平淡的寒暄道。
    老孟打著哈哈,心說還是不見的好。他心裏有鬼,驚疑會在王府碰到雲鵬鏢局的東主,換了個地方,孟義山肯定撒腿就跑。
    雖說他現在武功大成,但是虧心事做多了,自然得心虛。
    當下硬著頭皮招呼道:“局主怎麽會來王府啊,莫不是接了王爺的鏢?”
    陸雲鵬盯著他看了一會,說道:“上次田錫的鏢被人劫了,連事主一家都被殺得幹淨,傳說是葉家做的,是麽?”
    孟義山決計反穿皮襖裝佯,當下義憤填膺地說道:“葉家太不成話,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們就敢在自家邊上殺人劫道,不講道義。”
    陸雲鵬懷疑過搶劫田錫的事情和老孟有關,死鬼田大人是老孟的前任,這裏肯定有瓜葛。但聽逃回來的副總鏢頭李定訴說,劫鏢的高手裏麵有滾海龍張帆。心想這個海盜巨魁身為一方霸主,不會輕易受人驅使,就隻能疑問在心了。
    這時見他咬定是葉家,到也信了幾分,口氣和緩的說道:“葉家莊已被孟大人剿滅,說起來是替我鏢局出了口氣,還要多謝大人。”
    老孟哈哈笑道:“不敢當,不敢當!”
    寒暄了兩句,陸雲鵬告辭去麵見王爺。孟義山看著他的背影,手裏捏了一把冷汗,等出了王府,一路上還在心想:“這陸雲鵬到這裏來做什麽?”
    孟檢使回到了衙門,馬上就召集了嚴先生和錢倫兩個人來,來到了巡檢司後宅的密室。計議輸糧換引之事。
    老孟把這次伊王要開鹽引三千五百張的事一說,嚴先生和錢帳房都十分驚愕。
    嚴驥思索了一下,對老孟說道:“我曾在宣府總兵帳下做過幕僚,那裏輸糧換引,是因為地靠邊陲,輸糧不便,靠民間商家運糧來貼補。九邊重地,才有這個權力。伊王這麽做,換成太祖甚至成祖朱棣時候,朝廷是絕不會同意的。”
    老孟點頭稱是,仔細的聆聽著。
    嚴先生說道:“但現在鹽法廢弛,輸糧的地方是哪裏不重要,南京戶部的漏洞和篩子一樣,此事可行,而且其中有利可圖!”
    “哦,先生的意思是?”孟義山誠心求教。
    “商人納了糧,明年才能取引,這是遠期才能結算的。甚至可以派人去南京把今後幾年的鹽引都領出來,發賣給商人換更多的糧食。”
    孟義山想了想,雖然有朝中大太監說話,但打點南京那些官兒,弄出額外甚至過萬的鹽引,他得出錢打點!但這裏邊王府吃肉,他不止能喝上湯,整好了連筵席都能賺了。
    “這輸糧取引的買賣,能做啊。”
    錢帳房口中連聲稱是,也開口道:“這收糧也有油水可撈,不過……”他躊躇著沒把話說完。
    “除了哄王爺高興,還有什麽油水?”
    錢帳房回道:“如果讓咱們收糧,收糧的時候可以用尖鬥,糧食堆冒了尖算一鬥米。給王府上繳的時候……用平鬥,還可以摻些糠麩,把削減下來的糧食囤積起來。”
    “老錢你缺德事做多了,小心生兒子沒那個啥,這事不能幹。”孟義山笑罵一聲,將這建議給否決了。
    山賊前程遠大,犯不上得罪王爺幹這種事。
    老孟當下說道:“老錢,聯係各個商號,督促商人運糧的事,就交給你了。”
    對接商賈,督查運糧,甚至跑去南京辦取引的事,都要交給錢倫,錢賬房這種濁官,不比嚴先生清貴,那是一定要用的上的,也不能冷了他的心。
    錢帳房卻覺得深獲大人寵信,直說“理會得!”他十分熱衷於事,向孟義山告了退,徑自忙活去了。
    嚴先生也要告退,被老孟熱切的拉住了,說道:“先生不要走,陪我喝一杯。”吩咐人擺酒,要與先生小酌。
    酒菜上來,嚴先生應付了兩杯,臉色紅潤起來,鳳目生輝,顯得更加倜儻。他詢問孟義山:“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在任上根基不穩,也有枉法之事,日後如何應付?”
    老孟親自執壺,又給嚴先生倒了一杯酒,狡猾的一笑,說道:“我現在是給王爺辦事,大樹好乘涼。等樹倒了還有先生你呢。”
    老孟心裏包袱不重,暗想老子當一天官就過一天癮,混不下去了就回山當寨主,逍遙快活。
    嚴驥見他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苦笑了下,替他謀劃道:“我勸你效法孟嚐君,經營勢力的同時,不要忘記賺取人心,施恩以獲眾望。散財積累賢名。”嚴先生期待的看著他。
    老孟背靠在太師椅上,手摸著下巴琢磨了一會,緩緩說道:“嗯,先生說的有道理,好名聲人人想要啊。從何做起呢?”
    嚴驥欣慰的說道:“這就要在平時一點一滴的有意為之,也就是刻意布恩於人。隻要打下了人望的基礎,宦海浮沉又有何懼。”
    嚴先生有句話沒說出來,心想:“等你能從隻懂得殺人放火,長進到學會偽善,可說是魚龍變化了。”
    孟義山仰頭喝盡了杯中的酒,哈了一口酒氣:“行!從今往後,我老孟就是關洛賽孟嚐!”
    天空下起了細雪,點點的雪花飄灑於地,鋪墊出一層潔白的薄氈,伊王的車輿迎雪而行,描龍畫鳳的車駕前後,百十名侍衛隨從護駕。
    孟義山青袍繡彪,騎著那匹烏騅寶馬,走在王爺身邊相陪。這次王爺來白馬寺,隻帶了小王子朱安和老孟,王府高手一個沒有跟來。
    害得孟義山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從街角或者房頂上殺出少林和尚,準備一有情況就拉過王爺縱馬逃跑。
    頂著漫漫風雪,隊伍來到白馬寺的山門之下,孟義山跳下了他那匹“老六”,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
    山門內外白雪皚皚,連綿廣闊的佛殿屋舍沾染了薄薄雪色,莊嚴中更添三分聖潔。連老孟這俗人都不由心懷一暢。
    早有知客和尚在山門內迎接出來,恭敬的與王爺見過禮,引領著伊王一行向寺內走去。
    還沒進寺門呢,就聽見裏麵喧喧嚷嚷的,聲音嘈雜,似乎有不少人在內。
    伊王微微皺起眉頭,孟義山見狀怒對知客僧道:“王爺來了為什麽不清場?”
    知客和尚臉色蒼白的說道:“連日大雪封閉了道路,輸糧不便。糧價暴漲,洛陽不少貧戶斷了口糧,方丈大師在寺裏施粥設賑。”
    王爺臉色凝重的走過寺前的石階,進門一看,男女老弱約有二百餘人,衣衫破爛,麵帶饑容。手裏拿著些破碗瓦罐,嘈嘈嚷嚷的聚成數排,引頸期盼著白馬寺施粥。
    幾個粗壯和尚抬著一人多高的大木桶,端到了空地上,不住用勺子舀出稀稀的白粥,給這些人裝填。忙得滿頭大汗。
    朱瞻隆眉頭緊蹙,開口下了一道諭令,說道:“廣欽方丈德被蒼生,本王心懷感佩,賜錢一千貫與寺裏施粥救濟,襄助禪師的善舉。”
    知客僧趕忙謝恩,像伊王這般富貴和出手豪闊的檀越,那是十年不得一見的。招呼更加殷勤。
    老孟見王爺賜錢給白馬寺,搶著表現道:“王爺菩薩心腸啊。行善積德的事,不能落了我老孟,那一千貫錢我替您出了。”
    伊王笑著說道:“那是本王敬佛的一點心意,那能要人代出。”
    老孟點頭稱是,說道:“那我也捐給寺裏五百貫。”
    孟巡檢心想這方丈老和尚門檻真精,專門等著王爺過來他演這一出,一下就弄來了大筆施舍。
    小王子朱安對白馬寺以及那些求粥的窮人十分好奇,他自幼就生長在深宮,難得出來一次,什麽都覺得新鮮。
    朱安湊過去詢問孟義山道:“師父,這些人為何生活得這樣貧苦?”
    因為肥羊都讓你朱家搶了!這種老孟的心裏話是不能對小徒弟直說的,他看了下伊王離得遠,拍著朱安的頭說道:“朝廷裏有壞人啊!”
    小王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王爺打發了幾個侍衛去幫忙舀粥舍飯,把所有從人都留在了大殿兩側的偏房,隻帶著小兒子和孟義山,進了大雄寶殿。
    知客恭敬的遞過線香,王爺頂禮過三世佛,接過來將香火點燃供奉上去。
    老孟卻是站立不拜,無視和尚們的眼光,悠然自得的觀望著大殿內的彩繪。心裏在想:“這方丈架子滿大,王爺來了都不迎接。”
    片刻後過來一個小沙彌,合掌對伊王說道:“方丈在禪房恭候王駕。”
    伊王欣悅的說道:“義山,帶著安兒和我去麵見大師。”
    此時已是雪後初晴。老孟拉著朱安,跟著王爺身後,三人隨著小沙彌的引領,穿過後麵的幾進佛殿,迎麵赫然是片淩霜掛雪的石榴林。
    此處十分幽靜,寂寂無人,隻餘下林間雀鳥的叫聲。參錯的林木後隱現出一座小院落。沿著條小徑走過去,便到了白馬寺方丈潛修的禪院門前。
    院門左右兩側各貼了一句聯語,合起來是首:
    讀貝葉真經,得一心了了
    參蓮華妙諦,悟萬法如如
    伊王站在門下,神態愈發恭敬,向著內院朗聲說道:“方丈,不才弟子瞻隆攜子來見。”
    禪院內一個溫厚的聲音傳遞過來:“進來。”
    老孟對這個老方丈好奇到了極點,緊隨著瞻隆跨入院門,就看到正中站了一個老僧,眼神專注,觀賞著院內一株臘梅的花蕊。
    老和尚轉過頭來,孟義山借機看清了方丈大師的形貌。
    廣欽看上去年約六旬,額頭寬廣,清臒的臉上麵帶微笑,眼眸清朗,身穿普通的海青僧袍。手執一串紫檀念珠,舉手間顯露出一種寬宏氣度。
    朱瞻隆走上前去,激動的拜了下去,說道:“小王日思夜盼,總算等到您出關了。”
    方丈大師袍袖一揮,一股柔和淳厚的真氣托住了朱瞻隆下拜的身軀。
    廣欽開口道:“貧僧隻是一個出家人,不需行此大禮。”
    王爺懇切的對廣欽說道:“還是一定要的。”神色誠敬的又是一躬。
    廣欽笑了笑,不再堅持,受了伊王一禮。
    老孟心想這和尚身份看來不一般,急忙搶上去重重一拜,恭敬說道:“孟義山見過老神仙。”
    老方丈饒有興味的打量著老孟,笑言道:“荒唐,和尚又是什麽仙了。”
    廣欽看到了有些羞怯的小王子朱安,詢問伊王道:“這是你的小兒子?”
    伊王高興的說道:“正是劣兒朱安,這名字還是您當年取的,今日帶他來給大師看看。”
    廣欽麵露慈愛,上前撫著朱安的頭頂說道:“這孩子和你年輕時候一個模樣,時光如梭啊!”挽著小朱安的手,說道:“進屋說話罷。”
    老孟暗裏咋舌,心說:“這和尚不得了,和伊王是老相好了。老子可得恭敬著點。”
    廣欽方丈將王爺一行讓入了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