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龐澄還是很有毅力的，但就他從這片黑霧中跑出來，就足以說明一切。明白筠雖然不知道自己朝哪個方向跑，卻可以清晰得感受到身體的疲憊與汗液的流淌。那麽，腳落地了嗎？

    “願可視。”

    “願有終。”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這些話，但又擔心被人聽見，她沒有很用力地喊。不知道過了多久，明白筠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幻境。又不知過了多久，她幹脆盤腿坐下，進入入定狀態。

    從遠處看這片腹地，依然各見其欲：或是蔥蔥鬱鬱，或是一片空地，又或是一片長滿靈芝草藥的聖地。但是沒有人看見一片深不見底的黑霧，更不會有人看到，在黑霧裏，懸浮著一個人。她的腳下是騰升的植物，然後一圈一圈地環繞著她，直到她完完全全被植物遮擋住——似是有一個弟子要喪生在這片秘境新的危險之下。

    奔跑已經沒用了，魘想要獲取新的生機，精神攻擊遠比物理攻擊更加有效：除了第一個逃離的——不過他又回來了。大概在他被吞噬之前，他會先累死。

    龐澄大概還在想，有了第一次經曆，第二次逃跑似乎並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喂！你……你那麽快跑出來了？”龐澄有些底氣不足。他跑得累死累活，而眼前男子除了有些落魄，卻毫發無損，果然是無名門的弟子嗎？

    “你陷入了幻境。”連城旭簡單地說了幾句，長劍劈開黑霧，順便劈開了幻境。待到龐澄耳聰目明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之前追趕過來的不遠處，並沒有跑了很多路。

    “可是……可是之前明明……”

    “第二次就不會被你跑出去了。”

    “有道理！”龐澄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感，似乎又充滿了力量。

    “我還要去找……”未等龐澄聽清楚，連城旭已經轉身離開，龐澄忙跟了上去。

    第一卷第三節

    造化鍾神秀，何解？

    與循之，必先見之。

    何為見之？見其大，見其小，見其有，見其無。

    小？小能有多小？明白筠站在高山之巔，風景雖好，若不能領略，也不過一幅畫。造化可以有多小？小至沙礫，亦或是水流？莫過於小至無。姻緣、友誼、仇恨……諸如此類，造化所致，因果輪回。因果最是複雜，因而神惰於處理，簡單的擇以以命償命，切斷因果。而人與人之間除去生死以外的造化，卻源源不斷——是以，要有規則。

    造化之大，亦可大至無。螻蟻偷生，一日可取尊王之命，不可不曰造化。而目之所及，皆為造化。頑石成山，草木成型，是謂理。若是萬物皆如草木造化，便可塑無爭之世？

    可？否？

    “刷——”

    “師妹。”連城旭劈開那層層黑霧，劍上的光一點點抹開去，與霧氣般的黑色糾纏，然後吞噬。

    “師兄？”明白筠睜開眼向下看去，正看見連城旭有些驚訝的神色，忙解釋道，“這個我也……啊——”大約是感受到她的情緒，藤草竟一下子縮了回去，以至於她直至墜向地麵。

    “啪！”

    連城旭似乎覺得這種結果才比較符合明白筠的形象，竟也沒有伸手接一下，反倒是跟在連城旭身後的龐澄慌忙跑上來，正好看到明白筠摔倒在地上的畫麵。

    “怎麽樣？”連城旭伸手要扶她。

    好在那花草台子並不高，明白筠還是成功的——沒有摔死。她自己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默默地點點頭，示意沒事。龐澄本還想多問幾句，被明白筠凶巴巴的眼神瞪了回去，隻好也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

    連城旭領頭走了好一段路，都沒有聽見身後尾巴仿佛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般輕鬆又帶著試探的聲音，不由主動開口：“怎麽不做聲？”

    “啊？”回應的卻是龐澄的聲音。

    連城旭不由停下腳步轉過身，明白筠依然好好地跟在身後，而龐澄則摸著腦袋說：“我……我還以為問我呢……”

    “你怎麽了？受傷了？”連城旭沒理會他，隻是看著明白筠。

    “嗯……沒……”明白筠支支吾吾地吐字道，“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連城旭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突然又想到剛才她摔下來的場景，淡定地轉過身繼續走：“沒。”

    “哦。”明白筠一反惱羞成怒的常態，淡淡地應了一句。連城旭依稀好像還聽見她說了句“沒什麽問題”，不由有些詫異。

    “那……師兄，幻境一般怎麽破的？”

    見她問起，連城旭也就回答道：“先要意識到是，再找出破綻。一般靠的是你的意誌力，當然，也可以像我一樣強行破開。”言簡意賅，雖然各種書上方法五花八門，但萬變不離其宗——強力破所有，或者以智取。

    “哦。”明白筠似乎有些心事，又問道，“對了，昨天我們吃了什麽？”

    連城旭蹙眉，不作答。龐澄也有些奇怪：“現在問這個問題……”

    明白筠似乎未在聽他們說話，隻是自言自語道：“吃了豫南糕、燁尾魚，我是怎麽過來的？禦劍，嗯……還碰上了阮容……”

    連城旭的手已經搭在劍上，若不是氣息一致，他絕對已經拔劍砍了過去。此處幻境他並不是第一次進入，自然不會有問題，但明白筠現在的樣子，仿佛被惑了心智。

    或許，他此行並不妥？

    “師兄，我有點暈，想打個坐。”明白筠現在急切的想要坐下來，自從摔下來之後，她整個人都出於暈乎乎的狀態，感覺周圍環境極其的不真切。

    她現在並不想考慮什麽如何天下太平，她隻想知道，她在哪裏？

    先前連城旭說進幻境和出幻境的地方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那麽她是不是可以認為，其實一直在幻境中？那麽眼前兩人又是誰？但連城旭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兒，以他的水平，難道發覺不了？可如果真的不是幻境，那麽她的不安又來自哪裏？

    草木生長，在連城旭和龐澄眼前以一種難以言喻的速度交織生長。明白筠穩穩地坐著，然後神識外探。幻境能迷惑神識，明白筠知道，但也正因為神識會被迷惑，才會給人以不確切感：比如說，似有若無的生機。

    按理說此地多幻境，人流少，植被茂盛，但卻讓人感到幾分荒涼。就是感受，沒有神識。連城旭竟也沒有覺得明白筠犯懶，反而蹙眉問龐澄：“你，走動一下。”

    找到了。

    生命力時而旺盛時而虛弱，最重要的是，明白筠喚不起草木生長！除了人流多導致的人煙稀少，還能是什麽？還有就是，她手中的青栩去了哪裏？因為自己忽略了，加上三個人的神識與生命力遠遠超過一條被嚇怕了的小蛇，所以幻境也根本沒有注意到。

    當然，也可能掉落了，但明白筠更傾向於此地有一大妖。

    連城旭看著眼前蹦答來蹦答去疑惑不解的龐澄，眉頭越蹙越緊——他感覺得到龐澄最主要的氣息不曾移動，但眼前的“龐澄”也帶著相同的氣息在移動。

    分明已經消散開的黑霧再次聚集而來，連城旭想起，出幻境後，進入一個與幻境相似的地方，所以，真的出來了嗎？

    相比連城旭內心的越來越肯定，明白筠顯然不能隻依靠自己的推測。如果，如果會像前人一樣祈福就好了。那種，驅逐一切惡意與障礙的舞蹈。

    明白筠終於再一次覺得腳踏實地，卻發現是在當初的山洞中。同樣是幻境，一者虛無恍惚，一者分明看得出是幻境，卻腳踏實地。

    “你終於來了。”陌生的聲音響起。

    “誰？”不是哥哥的，也不是父親或者母親的，是完全陌生的。難道是此處的建造者？

    “明氏一族世代會來此，習其秘術。隻是祈願術簡單而博大，幾乎沒幾人回來第二遍。”

    “我，來了好多遍。”

    “嗬，那是不一樣的。一者道，一者術。”

    “那可以學什麽？”

    “祈舞祈符。”那個聲音頓了頓又道，“你太弱小了，難怪會回來。比起祈符，巫祈不過簡單地自行儀式罷了。難怪難怪。”

    明白筠想了想，覺得她的老胳膊老腿大概是跳不了舞的，便問道：“那我便學習祈符好了。”

    話音剛落，洞口金電嘶閃，組成一張圖案。

    “這個可以驅除一切障礙嗎？”明白筠迫切地需要的是解眼下之圍。

    “隻有一幅符。你不會再回來了的，要走的遠，繼續你的道。”

    明白筠怔了怔，有些仿徨——畢竟危難時入定教了她不少，卻被告知以後再也沒有機會求助。不過她還是悉心記下符文，然後朝虛空拜了拜。不管是不是明家先輩，卻確確實實教導了明家一代代人。

    虛空裏仿佛有些笑意與了然，然後眼前的符文消失，山洞外重歸一片寂靜。

    明白筠睜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小話本裏說好的鞠鞠躬就有的隱藏秘寶呢？難道是發現了她這點小心思……果然小話本都是騙人的，她鞠躬時心裏想的可都是感激之情。

    明白筠將神思都集聚在指尖，然後伸手在眼前開始畫符。不消片刻，她眼前的黑霧似有些畏懼般散去，露出一小片原貌。果然，既沒有連城旭，也沒有龐澄。她試探著走了幾步，那些黑霧雖心有不甘，卻無論如何無法接近明白筠眼前的方寸之地。

    明白筠想了想，大約是要畫個大圓才行的。不過會不會她在畫圓的時候就被妖物襲擊了？要不要先跑到連城旭身邊求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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