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鎮有家客棧叫有間客棧。

    有間客棧曾經乃是未央鎮裏最熱鬧最繁華的大客棧。因為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優勢，未央鎮一度成為了南雀大道上最繁華的小鎮，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裏，日日有客來來往往路過此地。故而曾經的未央鎮常常是客如流水，人流湧動。近水樓台的有間客棧就成了未央鎮裏最炙手可熱的旅客落腳店。

    曾經的有間客棧門庭若市日進鬥金，曾經的客棧老板腰纏萬貫心寬體胖，現在的有間客棧門庭冷清入不敷出，現在的客棧老板……

    “唉——”

    金有間端了條長板凳坐在客棧門口，放眼看向未央鎮四周：賣花的簍子裏的花都焉了萎了，賣包子的一籠包子還沒賣完第二籠包子都要涼了，買絹花釵飾的東西沒賣出幾個自己頭上倒是快要插滿成孔雀開屏了……

    “唉——”

    金有間又長歎一口氣。

    “現在的生意怎麽這麽難做呦，沒有人啊沒有人……”金有間再歎一口氣，“唉——”

    夜未央，燈初上，有間沒有房。

    金有間追憶往昔興隆繁華，又是一陣愁容滿麵。

    回頭望一望空蕩蕩的隻有隻有桌椅沒有人的大堂和空蕩蕩安靜到連蚊子嗡嗡嗡嗡叫都能聽見回音的二樓客房……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不曾經曆曾經站在最頂端的輝煌就不會在跌落穀底時比別人更頹廢惆悵。

    金有間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是幾年前來著？三年前還是五年前？

    他都記不清了。

    他那時候生活過得太優渥，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整日裏啥也不用他操心，不用擔心沒有客源，不用擔心生意賠本，偶爾操個心還是煩惱著店裏生意太好了怎麽辦。

    那時候他家大業大，人手也多，掌勺的、跑堂的、打掃的請了十幾二十個，事事都有人來做，而他隻要閑著躺著坐著吃著收收錢就行了。

    那時候他閑著無事煩無事做，日積月累地還養了個小肚腩。手一捏，肥肥的一圈肉，特軟和特抗寒。哪裏像現在，生活艱辛的，他瘦的連養了好久的小肚腩也沒有了。

    憶往昔崢嶸歲月，愁，愁，愁。

    “老板，請問這家客棧……營業嗎？”

    “啊——啊？”金有間猛然從回憶裏抽回神，發現身前籠罩下兩個黑影子，一抬頭，撞進兩雙一樣好看卻不一樣氣質的眼睛裏。

    右邊的純淨明亮如三月陽光，左邊的深邃無波如古井幽潭。

    金有間第一時間選擇看向右邊那雙眼，立刻行動利索地站起身，順道還熟練地將手往褲子兩邊拍了拍，擺出一張喜迎八方客地招牌式笑容脫口而出道：“營業營業，客官是打尖呐還是住店呐？”

    天知道，關鍵時刻竟然還叫他腦子靈活地想起來一句當年跑堂的小二掛在嘴邊常溜的招呼話。

    金有間在心裏默默為自己流淚鼓掌：大爺爺二爺爺祖師爺爺，金有間沒給你們丟臉吧？

    周依依偏頭看一眼周易，說：“我們住店也打尖。”

    “啊——啊？”金有間一時沒回過味來，表情滑稽地張大了嘴，一臉茫然地看著周依依。

    “不包吃嗎？”周依依問。

    “包……包吃啊？”金有間跟著問。

    周依依退回去幾步，仰頭看了看客棧全貌，又走回來，望了望門上掛著的老招牌。

    有間客棧。

    這家客棧規模看著挺大的呀，怎麽小二哥好像對業務不太熟悉呀。不像之前他們路上遇到的那個小二哥，逢人就先三分笑，嘴裏吉祥話一堆，問啥啥知道。

    金有間一看對方神情似要變心改主意，一時激動猛地上前就要攛住周依依的手。

    手剛伸出去，還沒沾到周依依一衣一角，就被旁邊一人隔空斷了去路。

    金有間順著這半路伸出來的手一路往上瞧，撞進剛剛那雙如幽潭一般深不可測的眸子裏。腦內一個機靈，猛然清醒，嗬嗬笑著腆著一張厚臉皮收回了手，幹巴巴地解釋道：“那啥……咱們店包吃包吃的，嗬嗬，嗬嗬……”

    “哦，包吃就行。”周依依滿意點點頭，還去征求旁邊人意見，“這家客棧行嗎？”

    周易還沒說話呢，金有間就先急著搶答了。

    “行，當然行！不是我誇海口啊，要說這整個未央鎮，再沒有比我們家有間客棧更大更舒坦的地方了。”以前確實是這樣……

    金有間誇完海口自己也心虛，尤其不敢看男子的眼睛。

    那雙眼睛太幽深，幽深的你根本不知道底下蘊藏著的到底是什麽。好像隻是被他這麽簡簡單單地看著，都會從頭到腳都被這雙眼剖析得清清楚楚。

    好在旁邊的女子單純好說話。

    “要不就住這裏吧，我剛剛在外麵看了看，他們家客棧確實是這裏最大的。”

    “對對對，姑娘好眼光。”金有間卯足了勁附和誇讚。

    周依依待人總存了七分善，看人總喜歡往好處看。金有間一誇她，她立馬就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悄悄拉一拉周易右衣袖，眼睛裏閃著光地望著他。

    周易回看著她，心裏默默道：“她從來不知道她這樣的眼神有多無害，無害到讓人無法拒絕。”

    於是點頭，說好。

    你覺得好，就好。

    周依依開開心心地告訴金有間：“那我們要兩間房。”

    “誒誒，好嘞！”

    金有間更高興了，高興地都快忘了二樓的房間已經很久沒請人來打掃過了。他正忙著將人請進門，招呼著兩人在坐下喝茶。

    喝……喝茶？

    要喝茶才想起沒泡茶，金有間又忙著要去後麵泡茶。對著坐下的二人道：“您二位請稍等，我去給您泡壺好茶來！”吆喝完這一句，人一溜煙地就竄到了大堂後頭去了。

    諾大的大堂，霎時就隻剩下周依依和周易兩個人。一陣穿堂風吹過，周依依的頭發被吹到了嘴邊。

    巴拉巴拉幾下，周依依忍不住湊近周易小聲問道：“這家店的生意是不是不太好啊？”

    周易垂眸，笑看著她說：“我以為你早知道。”

    周依依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剛剛才發現，這麽大的店好像都沒什麽人吃飯。你還記得我們路上住的那家客棧嗎？那家客棧的小二哥，就是那個待人很親切很好的小二哥，我看他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的。不像剛剛這個小二哥，我問他這裏給不給飯吃他都不知道……”

    周易道：“那是你問法有問題。”

    “哪裏有問題？”周依依問道。

    “打尖跟住店都是要付銀錢。住店歸住店一份錢，吃飯歸吃飯一份錢。隻有極少數客棧住店錢會包含飯菜錢。以後我帶你去四象城，那裏的客棧都包吃。”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