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天下誰人不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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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經曆了一場清寒秋雨後,成京城洗去了身上最後一絲暑氣,寬闊的街道上一塵不染,如女子束腰,款款婉約,顧盼生姿。
街邊的酒樓掌櫃在此刻臉上總算能掛上些許笑容,前幾天哪裏是下雨,地上流走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後廚大廚月俸得要錢吧,酒樓的招牌可就在他身上呢;店裏三四個小二也是要張嘴吃飯的,不過幹事招待客人還算熟稔;家裏的妻兒老小那也是靠著這樓子吃飯的。不過想起起那自己七八歲的兒子那心裏還是十分舒坦的,周歲抓周時一把抓住了最角落的羊毫毛筆可把他給樂壞了。長大以後,這小子總算沒有隨自己胸無大誌,從小就立誌要考上科舉為自己這個老爹長臉,上了私塾後連那刻板的老學究上街遇著都能笑著點點頭,前些天還能幫著他娘收拾屋子,頂天的懂事。
掌櫃的自個兒在櫃台前拿出一壺老廬州黃酒,一小碟花生米,自斟自飲,搓一顆花生米,倒一杯酒,半眯著眼哼著曲兒。
小二賣力地擦著桌椅,偶爾偷偷地瞥兩眼優哉遊哉的掌櫃的,噘著嘴嘟囔兩句。掌櫃的待他們不薄,管吃管住年底還有一封厚厚的紅包,隻是平時樓子沒人還要整日抹洗桌椅,給鬼看啊?
這時,門口走進兩個男子可把他的眼珠子給看掉了。
左手邊那個白衣男子端的是貴氣十足,梳一個仿淮陰士子的高髻,顧盼飛揚,風姿俊朗,身上那身綢緞子更是平生僅見;右手邊那位男子用麻巾綸發,一身紅袍,顯得落拓不羈,宛如謫仙人般。
小二直愣愣地看著兩人,雖說他們樓子裏地處京都,但平日裏往來的盡是些升鬥小民,偶爾有些當差的,那氣勢模樣比眼前可差了十萬八千裏。
飲酒正酣的掌櫃的瞅見,心底暗罵這群沒見過世麵的蠢笨玩意兒,放下酒杯搓了搓手快步走上前去笑道:“今兒個開門可就迎來兩位貴客,小店蓬蓽生輝啊,二位快樓上雅間請。”說完使了個眼色,小二如蒙大赦,跑上樓去。
白衣公子四顧酒樓,輕搖折扇,帶起一陣幽幽檀香,正扇麵描一幅滾龍戲珠,反麵則是工筆小楷寫就的小詩,開口笑道:“自古勤儉出富貴,偌大個京城掌櫃的你可是第一個開門做生意的,莫不是深諳此道?就憑您這份兒勁,不想發財也難啊。”
“蒙公子誇獎,小的大半輩子的心血都扔在這樓子裏,家裏還得養活老小呢,不勤快點兒,在這天子腳下活著可不容易。”掌櫃的彎腰笑道。
白衣公子啪地一合扇,問道:“敢問掌櫃的可有好酒?”
掌櫃的一愣,這個問題可不大好回答。眼前的公子哥明擺著是出身於世家大族,見過闊世麵的主兒,在自個兒酒樓裏還真沒有能在這位爺麵前稱得上好酒的。可要是說沒有,那可就是放過了一個大金主,生生的肉疼啊。
躊躇再三,掌櫃的隻得訕訕開口:“小的慚愧,咱這樓子裏約莫著還真沒有公子能看上眼的好酒,隻有一些尋常酒種。諸如北地的青花燒,江南大窖的桃花釀,再有就是東越那邊的桂子當歸酒,緊俏的很。”
“今兒個科舉放榜,桂子當歸,正合折桂而還之意,其他的掌櫃的盡管挑貴的來。”白衣公子放下一張銀票,領著另一位紅衣公子轉身上樓。
“得嘞,公子您瞧好。”掌櫃的偷偷瞥了一眼銀票麵額,喜笑顏開地安排去了。
二人正是親王李崇光與荒原而來的慕驚年,再過三日慕驚年就應深居大內不可隨意出入,對於這種變相地軟禁慕驚年心中早有準備,能被大隋皇帝明麵上的接納,已讓他感到萬分驚喜。王爺殿下存了私心,這三天內將其帶在身邊,一來是為他講些大隋風土人情與皇宮禁忌,而來也是向某些人釋放出信號,要想動慕驚年首先得考慮王爺殿下的態度,大隋唯一與皇帝同母同父的親王分量無疑極重,盡管這位王爺著實有些放浪,可畢竟與皇帝陛下的血緣擺在那不是?
二層雅間布局頗為奇巧,廊簷勾折,相鄰桌間用素色屏風隔開,屏風上勾勒山水,取自本朝尊崇王融的潑墨大寫意,重在神意不拘一格,讓人非但不感覺逼仄反而如置於山林,顯然掌櫃的是下了功夫的。
李崇光挑了個臨街的窗口坐下,打開窗後這些日子裏久違的陽光潑灑而入,對桌的慕驚年此刻紅袍宛如鑲金,飄飄乎幾如仙人,看得樓下街上的少女婦人瞧瞧臉紅了幾分,好一位風流公子。
“木頭你這皮囊哪裏像是荒原而來的蠻子,我要是街上的小娘子免不得對你芳心暗許咯。”李崇光望向街頭,笑眯眯地說道。
慕驚年初入中土,性情難免拘謹,不過對於眼前這位浪蕩親王著實談不上敬畏,送了個大大的白眼給他。這一身大紅袍還是李崇光蠱惑著他穿上的,可實在是過於紮眼,走在路上總有些驚奇眼光投來,讓他很是有些局促。
“嘿嘿,再過三日你可就要入宮侍奉公主了,宮中大小禁忌我與你已說過,你相機行事便可。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多親近那位大內臣宦之首,曹波平。”
慕驚年一臉疑惑。
“此人跟隨先皇以來,一直坐鎮皇宮大內,一身玄功更是通天徹地,本王與皇兄幼年時經曆過無數戰國遺民的襲殺,那些有本事穿過無數明哨暗哨的江湖草莽無一不被他挫骨揚灰。他無子無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孫性情陰翳得很,不過對於我那侄女倒是親近得很,如今你近水樓台,多與他親近,對於你在大隋有利無害。”李崇光壓低聲音緩緩說道。
慕驚年不是蠢人,如今他在大隋已經成為文武與皇帝博弈的中心,想殺他的人不在少數,把他軟禁在皇宮其實也是一種另類的保護,念及至此,慕驚年認真的點了點頭。
“不過說起我那侄女,你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咯。別人不知道,我與皇兄可深受其害,自幼性子沉穩喜怒不形於色,真要惹惱了她可就是變著法兒地整治你,還讓你有苦說不出,最可怖的是陶洞橋那老狐狸護著她跟親孫女似的,讓皇兄也無可奈何。不過幾年前皇宮一場刺殺後,我這侄女便愈發內向,除了幾位至親就沒給過誰好臉,這一些秘聞你記在心上,免得到時候沒被軍方的人宰了,卻被我這侄女弄得生不如死。”
慕驚年回想起當日金鑾殿上那位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絕美女子,當時殿上的爭吵決定著他的生死,可讓他印象最深刻的卻是那位女子清冷刺骨的目光,仿佛要將自己剖開瞧個幹淨。
李崇光輕搖折扇,眼神在街上遊離,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客官菜來咯。”店小二手腳麻利地上菜,放下酒壺時偷偷瞥了一眼正在發呆的慕驚年,心中不免暗歎自己要是生的有這位公子一半好看,家裏提親的媒人早把門檻都給踏平了去。
李崇光從袖子裏摸出一塊分量不小的碎銀隨手丟去,店小二慌忙接住,感覺到銀子的分量彎腰笑道:“謝公子爺賞。”
李崇光揮揮手,小二識趣地轉身下樓,在拐角處咬了一口碎銀子,樂嗬地合不攏嘴。
桌子上兩葷兩素,一條清蒸烏魚,一盤醉蟹,俱是下酒的好菜。入秋後大運河中的黃蟹黑蟹俱已肥美異常,尤其是那菊皇蟹以背後花紋繁亂猶如深秋金菊而聞名,體型碩大,膏脂四溢,令人聞之食指大動。江南士子猶愛菊皇蟹,家中如沒一套上得了台麵的蟹八件,都沒臉皮邀人回府做客清談高論。
慕驚年從未踏足中土,更從未見過這八足帶殼的東西,有一兩隻蟹尚未完全醉死,腹足仍在輕微抽搐,看得慕驚年眼皮直跳,這玩意也能吃?
李崇光見慕驚年如此窘態忍俊不禁,捧腹大笑道:“木頭啊木頭,我就喜歡你這沒見過世麵的樣子,真是別有一番情趣。”
慕驚年大窘,隨即一拍筷子,怒目而視。
李崇光趕緊閉嘴,拿起一隻蟹來,拆殼去足,教慕驚年如何拆蟹而不至於蟹黃蟹肉破損。
“先去蟹鉗蟹腿,再者去臍上白殼,拆殼取黃,佐以薑絲驅寒…”
慕驚年猶豫再三,見李崇光一臉陶醉模樣,終是忍不住拿起一隻蟹開始照壺畫瓢地拆開,佐以薑絲醬料,輕輕咬了一口。
然後一碟子八隻蟹,慕驚年已風卷殘雲的速度消滅了六隻,看得親王殿下目瞪口呆,親娘嘞。
樓外街道上的小販不經意間瞧見,腹誹道:這是哪個府上的公子哥,怎地與餓死鬼投胎一般。
慕驚年舔了舔手指,在荒原上就他娘的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玩意兒,在他拿起第八隻時,終於發現了親王殿下異樣的眼神,訕訕的放下。
王爺殿下笑著搖搖頭,拿起瓷酒壺斟滿兩杯酒,桂子當歸酒初入口是苦,再回味時滿嘴回香,正合苦盡甘來之意。如今大隋世道好,年輕人隻要肯舍得那膀子力氣或耕田或讀書或參軍,總能養活一家子的。眼前這個少年卻在此時擔起了一族存亡之重遠赴他鄉,生死存亡付之他手,前程更是渺茫至極。苦是極苦,可何時能苦盡甘來?
……..
皇城的另一邊此時人聲鼎沸,大大小小的馬車行人將鳳閣榜圍得水泄不同。科舉可謂國之重政,科舉得中舉人者在近十來年文風蔚然的國情之下地位水漲船高,萬千野鯉盡躍入皇家湖中,且不論官職高低職權大小,最不濟已脫去民籍回鄉之時也能抬起頭說話不是?而舉人中超拔優越者更能在大隋官場中慢慢打磨晉升,從而手握大權恩澤子孫,蔭護宗族,本朝文臣之首中書都省明德堂就是其中一躍化鳳的最好例子,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當初明家不過是皇朝末等士族,而在明德堂執掌國器以來,明家在祖籍雍州已是首屈一指的大族,族品更是被陛下接連擢升至頂,成為最為煊煌顯赫的超一等大族,百年家族榮辱興衰因一人而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位九連紅的科舉狀元幾乎接近聖人,儼然已成為天下讀書人楷模。
鳳閣榜前的客棧生意爆滿,落座的客人大多是科舉考生,還有各地富商。科舉考生在此理所當然,而各地富商又是?這就又涉及另一樁趣聞,當時科舉方興時三甲遊行,湊巧京城巨富肖家家主攜家眷秋遊出行,榜眼郎馬匹受驚衝撞了肖家車帳,所幸隻是奴仆婢女受些輕傷,榜眼郎卻誤打誤撞之下將肖家大小姐的一顆芳心給撞回囊中,一位情竇初開家境極好,一位年少得誌風華正茂,一來二去間便成就一段佳話,從此那位榜眼憑借肖家人脈在朝中如魚得水,肖家也借著朝中女婿更上層樓,穿為京城一大佳話。從此以後,許多巨富之家便故意在科舉放榜之時候在鳳閣前守株待兔,想著能“抓”回一個難得女婿,畢竟商不如官,家族聯姻能有一個在朝中說得上話的人物,完全是不同的境遇,朝中但凡有個風吹草動提前預知一時,便極有可能領先別人一世。如今風氣漸傳,這榜下捉婿的習俗便延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續至今,才會有如此眾多豪華馬車在官道前候著,家中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如今正好讓家中明珠大放異彩。
鳳閣前專門劃出一大片空地供經曆層層選拔而上參加最終殿試的四千考生觀榜,鳳閣前那恢弘巍峨的黑石榜上將會刻上中榜的三百士子,朝而鳳閣提名暮而天下皆知,這一塊黑石榜已經承載著太多太多的風流韻事,留與後人在酒後唏噓驚歎。
四千考生此時在鳳閣前齊聚,有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弟,腰瓔珞佩繡刀,亦有麻衣布巾的寒門士子,兩者在鳳閣前隱隱約約劃開一條分界線,高門氏族子弟仿佛多看寒門子弟一眼就嫌汙了眼,寒門子弟也對這些家室優渥的世家子敬而遠之,寒門高門的裂痕在考生中盡顯無遺。
“韓兄文采斐然,更是盡得淮南大家吳先雲老先生的真傳,依我看啊,此次科舉三甲之位,韓兄必穩取一席。”一名士子向身邊麵如冠玉,長身玉立的世家子殷勤道。
此言一出引來身邊諸多士子的讚同聲,倒是那位俊逸公子謙虛一一拱手誠謝後,眼底並未有太大波瀾,不知是胸有成竹還是並無信心。
寒門子弟這邊聊天可就沒那麽多規矩可言,同鄉相熟的盡可以嘲笑譏諷,對方也是笑著回罵。
“王老二,你脖子別他娘的伸的跟王八似的,還沒到揭榜的時辰呢,再者說了,就你那狗爬字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清楚,你小子啊要是能中舉,我就在學學你那狗爬的字!”身材瘦長的寒門士子對被他勾著肩膀的同鄉笑著譏諷。
那名士子惱羞成怒,一拳捶在同鄉的胸上:“放你娘的屁,到時候非要你村口爬到我家門口,還他娘的得在你屁股上踹兩腳不可。”
“顧大哥,你給評評理,你說王老二能不能考中,這小子最信你的話了。”瘦長士子轉身對一位青衣士子說道。
正是顧靖梁的青衣士子笑笑說道:“王兄弟腹內有乾坤,字是醜了些,不過按本朝取士重才的慣例,還是有很大可能中榜的。”
“聽見沒有,顧大哥都放話了,你小子就別瞎放屁了。”稍矮士子眉開眼笑,仿佛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
瘦長士子哈哈一笑,不以為意。
他們與顧靖梁相識於上次科舉大試,見顧靖梁溫文爾雅談論間錦繡自成,便起了結交之意,顧靖梁對二人也是以禮相待毫無高門士子的清高自傲,來往間三人便廝混得相熟起來,之後二人來到京郊小院見到顧靖梁娘子驚為天人,對顧靖梁佩服的五體投地,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更有顏如玉,顧靖梁還未中舉便有佳人在側願意共患難,讓二人好生羨慕。
寒門士子間談論間無所顧忌,高門氏族考生隱約間分成五六成群的小圈子,由外向內大多是家室高低之分,等級儼然。
更有些兩鬢斑白的中年讀書人,為了這一躍龍門的大試窮經皓首,將大把年華灑成敲開皇家大門的敲門磚,苦思不得入,最為令人相憐。
朝陽漸升,陽光灑在黑石榜上,泛出一陣尊貴的光芒,時辰已到。
禮部尚書劉清河手捧金黃卷軸緩步走上高台,身後跟著一眾禮部官員,個個腰佩美玉,琳琅叮咚。
原本喧嘩不已的廣場在劉清河走上高台後,瞬間便安靜下來,八千隻眼睛都緊緊盯著台上的那位二品大員,原本激蕩的心境都起波瀾,寒窗苦讀十年人不知,為的不就是能在那黑石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光宗耀祖,錦衣還鄉?
大多數考生呼吸悄然加重,隻有極少數家中長輩在禮部為官的被悄悄告知中榜,自然胸有成竹對周圍緊張不已的同齡考生冷眼旁觀,不過心中仍有些好奇三甲人選,大多是有些不服氣的。
顧靖梁與相伴兩人在廣場後方,看得不太真切,兩人都有些急促期待,忐忑不安。
顧靖梁麵如平湖,十年京郊小院裏的苦,與她素手調羹的甜,一一浮現在腦海中,那年他仍然是富家士子,她卻是青樓中的風塵女子,他顧她,她不聞不問。之後家門因一道聖旨而破敗,樹倒猢猻散,許多平日裏與他叔侄相稱,言笑晏晏的長輩瞬間變了一幅嘴臉,閉門不見,而隻有她顧他,不離不棄。
初見隻畏侯門深,百般苦難見心誠,一朝雲開見明月,明月傾我她傾城。
劉清河雙手微壓,士子們悄然無聲,諾大個廣場隻餘深深地呼吸聲。
“皇家垂憐,天恩浩蕩,我朝摒棄門戶之見重才重能,大開科舉之門,為天下讀書人樹一道龍門,過龍門者則應愈感恩在心,為大隋天下再樹不世基業,爾等切應銘記在心,不可忘恩。”別看劉清河年邁,一番話下來抑揚頓挫,聲音清朗,在諾大廣場清晰可聞。
“我等必不忘恩,必當盡心竭力,為帝國再立豐功。”所有士子齊聲答應,聲勢極為浩大,更有甚者喊得滿臉漲紅,心緒激蕩。
劉清河見狀,點了點頭,攤開卷軸朗聲念道:“中舉子者如下,雍州陰縣劉安成,淮南霸下陳生德…”
“中了中了,我中了,哈哈哈…”一位中年士子低聲呼道,動情處更是潸然淚下,看得周邊士子豔羨之餘又有同情。
被稱作王老二的士子死死盯著那明黃的的卷軸,雙手更是攥緊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拳頭,他家中本就苦寒難當,老父卻不讓他下地裏操弄農活要他去讀那聖賢書,去光耀門楣,好幾次他偷偷下地裏幫忙收割稻子,老爹總會將他罵個狗血淋頭,罵他沒出息,他哭著去村裏的私塾裏念書,還記得州試過了的那天,第一次見老父喝得酩酊大醉,喃喃著出息了,那一天,他永遠忘不了。
“江北安縣王從先…”
王老二呆立當場,不知所措,身旁的瘦長士子震驚之餘,扭頭壓低聲音道:“王老二他娘的可以啊,我那狗爬的話你就當個屁放了,回頭請你喝酒,說好了,別一富貴就忘了哥們,咱倆可是尿褲子尿出來的交情。”
王老二根本就沒聽見同鄉的話,隻是淚流滿麵低聲道:“爹,不孝子中了,中了啊..”
瘦長士子轉身對顧靖梁笑笑低聲說道:“顧大哥別見笑,王老二他家裏貧寒,考到這兒可是憋著一口氣呢。”
顧靖梁連連擺手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動情處,何來見笑,王兄弟如今金榜題名,可喜可賀。”
陸續中舉者名稱宣讀完畢,瘦長士子並未中榜,不過他倒也看得開,說他兄弟中了便是他中了,並無兩樣,倒是同情顧靖梁也未中榜,顧靖梁笑了笑,不說話。
反觀士族子弟便要沉穩許多,即便中舉者也是微笑拱手,連稱承讓承讓,未中者則相互交談結交,說不定日後這幾麵之緣便要派上用場呢?
“三甲者如下,探花江東廬山林德,四紅一黑。”
一位身邊眾星拱月的年輕世家子,嘴角微微上揚,對周邊的驚歎,稱讚聲來者不拒。
“榜眼,通州北陵韓明,五紅兩黑。”
那位姓韓的世家子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對於這個結果有些不滿,他身邊的稱讚聲同樣不少,能得到五位主考的青睞已是極為難能可貴。
這也讓眾人對未知名的狀元大感好奇,往屆科舉五紅之卷當選狀元足矣,莫非這位狀元郎能得到六位甚至七位主考的青眼相加?
劉清河聲線陡然提高,“狀元乃是淮南陳縣顧靖梁,九連紅,陛下朱筆禦批:得卿幸甚。”
台下轟然喧嘩聲四起。
“這怎麽可能,乖乖,九紅無黑的考卷當真存在?”
“此子今日可是一飛衝天啊。”
“當年的明大人似乎也是九紅無黑,難道說這年輕人…”
“關鍵是陛下的親筆禦批,這才是真真正正的了不得啊..”
高門氏族大多相熟,並無顧靖梁此人,難道此人竟是寒門子弟,念及此處,諸多士子的臉色變不再那麽好看了。
議論聲四起,而顧靖梁身旁的兩名士子如遭雷劈,轉身對顧靖梁苦笑道:“顧兄,你這這..”
顧靖梁摸了摸頭,憨笑兩聲,臉有些紅。
兩名士子再無像以往那般輕浮,對顧靖梁深深作揖,顧靖梁亦是回禮。周圍聞聲者莫不對眼前這位青衣士子肅然起敬,紛紛為他空出了一條空路。
按隋朝例,三甲可騎禦馬遊行,中舉者可穿蜀錦文袍相隨,寓意衣錦還鄉,賜下美玉佩之,美玉佩君子,更寓意君子如玉。
中榜者三百,皆緩步登台,為首著一襲青衣。
至台上,賜下美玉蜀袍,廣場東門大開,所有人為這三百人讓開一條大道,無關身份,隻敬其學識。
三百錦衣出門,為首三匹通體雪白大馬,最前一人牽馬而行。
門外無數市民富商翹首以待,終於見到了這些帝國俊傑,轟然叫好,更有諸多繡球拋來,大多來自有富商之手,著聯姻之意而來。
“想不到我劉某也有今日風光。”一位中年士子,手握繡球,開懷而笑。
士子們享受著周遭人豔羨目光,緩步而行,錦衣飄飄,美玉叮咚。
為首三人遭遇繡球投來尤為頻繁,簡直如雨一般,團花錦繡不一而足,榜眼探花二人跨馬而行,臉色平淡,不予理會,為首著卻牽著馬紅著臉躲避,讓一些富家小姐大起調戲之意,繡球愈發頻繁地投來,讓這位狀元郎更加狼狽,身後二人對此皆眼含嘲諷。
而此時,狀元郎走至街邊,牽起一位美婦人的手,美婦人瞬間臉龐紅潤欲滴,然後狀元郎一手牽著馬一手牽著她,再次緩步而行。
富家小姐們瞬間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來,對這個狀元郎好感大增。
身後高居馬上的兩人對視一眼,眼神複雜,嘲諷之色不再。
顧靖梁牽馬而行,就這樣牽著她,真好。
婦人很有些緊張,手心裏冒出汗水,顧靖梁感覺到濕意,握地緊了些,對婦人低頭笑笑,婦人抬起頭,感受到周遭人豔羨的眼神,也笑了笑,人麵如桃花,桃花笑春風。
如今天下何人不識君,君顧卿時卿顧君。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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