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紅衣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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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李崇光與慕驚年在酒樓上且斟且飲,酒樓中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人一多就有了煙火氣;酒樓位於新科遊行的必經之路,而且視野開闊,二樓雅間正好麵朝伏駟街,許多富家小姐攜帶豪奴,灑下大把金銀將二樓包了場,隻為一觀新科舉子的風采,更想看看那位攜妻而行的狀元郎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這女子一多,就有了江湖。

    清秋時分,七月流火,一場秋雨洗去殘存的暑氣,讓人直覺清爽自如,心懷大暢。隋朝海納百川數十年,並不禁止百姓穿戴前朝服飾,未將其視為洪水猛獸包藏禍心,反倒是如此大度雍容幾乎自負的態度,贏得了無數八國遺民的民望,海晏清平與否尚未可知,單憑這一份天下唯我的氣度已讓人深深折服。

    酒樓上諸多女子穿上了時下風靡京城的南唐婉螺裙,上窄下寬,將胸脯的弧線勾勒得明媚動人,裙擺兩層碎花,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帶起陣陣勾人清香,真真是好個秋。

    女子三三兩兩成桌地將樓上雅座霸占一空,家役奴仆在桌旁垂首而立,偶爾有性情活潑開朗的小姐嬌笑著令其飲酒,也不多話滿飲一壺,並不唐突僭越。

    鶯鶯燕燕中又有一桌格外顯眼,兩男兩女,稍大的那名少婦氣態雍容,眉眼嫵媚,淡青色螺裙外披一件蠶絲薄紗,胸前風景波瀾壯闊而藏於薄紗中,隱隱約約可見雪白肩膀,一看便是高門大族裏的女子。少婦身旁坐著一位古靈精怪的少女,少女眼睛清澈明亮,四顧亂瞟,配上那一身鵝黃長裙,真應了那句豆蔻年華正如桃山桃花,嬌憨可愛。

    另兩名男子,一名中年文士執象牙扇有名士風流,另一人是及冠少年,談笑間毫無拘束。

    “南姐姐,你穿這身衣裳可真好看,來的路上可有好多男子往你胸口瞥了好幾眼,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跟你穿一樣的衣裳呀,不過要是有男人偷偷往這瞥,我非讓我爹把他眼珠子挖出來不可,哼。”少女一手嘬著螺螄,一手伸出兩根手指,含糊不清地說道。

    此言引來三人人大笑,貴態少婦賞給少女一個腦瓜崩,氣笑道:“你這小丫頭不學女紅,憊懶得很,還敢調笑你姐姐了?就你這性子你看以後誰敢娶你,林伯伯早就給你氣得胡子哆嗦了。”

    “哪有嘛,我爹爹可最疼我了,沒人敢娶才好呢,在家裏孝敬爹爹一輩子。”少女吃痛,鼓起腮幫子,揚著小拳頭說道。

    少女身旁的少年夾了一筷子清蒸白鱘輕輕放在少女碟子中,笑道:“怎地沒人敢娶,過兩年我便向林伯伯提親去。”

    姓林的少女賞給他一記白眼,“誰要嫁給你,我未來的夫君肯定是長得玉樹臨風,還武藝超群的奇男子,你也不看看你長得什麽德行,做夢吧。”說畢還做了個鬼臉,呸呸兩聲。

    少婦作勢要打,少女縮了縮脖子,其實不醜,甚至生的清秀少年則斟滿杯酒苦笑著搖搖頭,中年文士不動聲色,眼中滿是寵溺。

    窗旁的李崇光自斟自飲被嬌憨少女打斷了思緒,笑著回頭看了一眼。慕驚年醉蟹下肚,加之被王爺殿下騙著喝下幾杯桂子當歸酒後,酒勁上湧,原本就迷人的桃花狹長眸子顯得有些迷離,往後一靠,紅衣少年在清秋陽光下如同忘憂的謫仙。

    人走在外七分靠皮囊,三分靠衣裳,慕驚年的皮囊無疑是極為出眾,穿上王府中江南織造的紅錦之後更增添些許貴氣,賣相極佳。

    嬌憨少女察覺到李崇光的目光後,回頭正瞧見看著街上發呆的慕驚年,一時間癡癡然得舍不得移開目光。

    慕驚年回神,與少女四目相對,少女驀地俏臉粉紅,扭過頭去,靠在少婦肩頭,羞澀難當。少婦無奈笑著向著慕驚年點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點頭,心底頗有些訝異,這般氣態非凡的公子哥即便是在她老家名仕風流遍地的江南水鄉也頗為罕見。

    與少女同桌的少年吃味轉身,眼中頗有些敵意。

    慕驚年不以為意,被街上的喧鬧聲所吸引,轉頭看去。

    街上頭浩浩蕩蕩一眾人行來,為首著一襲青衣與一名美婦攜手而行,身後兩人騎馬緩行,百姓們皆為其讓道,眼神羨豔。

    酒樓酒肆中慕名而來的一眾千金小姐蜂擁至街旁窗旁,踮起腳尖觀望,蠻橫一些的便讓家仆硬生生地擠出一條道來,被扔出來的平頭百姓也隻敢怒目而視之後,灰溜溜地離開。

    至於嬌憨少女則是依偎在少婦身邊,站在與慕驚年相鄰的窗戶旁,也不知是看狀元郎還是紅衣郎。

    “這些個錦衣而行的便是我朝此屆舉子,頭三人乃是欽定三甲,不過這個狀元郎頗有些意思,原本乃是龍驤將軍之後,家室富貴,不過因其父親在朝廷黨爭中不知死活地撩撥王鷓巨那頭虎威猶在的老閻王,被皇上一擼到底,家道從此沒落。身旁那個美婦是十年名動江南的歌姬秦應如,當年為了她無數名流士子一擲千金,隻為看一眼那未央湖上薄紗劍舞,湖聲劍影長歌舞,風徹江南大風流,引得無數士子瘋狂,不過在那之後秦應如便銷聲匿跡,原來是跟了這個落魄書生,十年落魄,如今也算揚眉吐氣了,這攜妻而行在大隋史上也算是首例,得誌不忘糟糠,書也算沒讀到狗屎裏去。”李崇光輕聲為慕驚年解惑,卻看到慕驚年緊緊盯著街上,眉頭緊鎖。

    李崇光疑惑地問道:“木頭,怎地了?”

    慕驚年沉吟半晌,指了指為首白馬,以指蘸酒在桌子上寫下“毒”“瘋”二字。

    李崇光聰慧異常,瞬間明白了慕驚年的意思,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問道:“你是說有人給馬下毒,至其發瘋?”

    慕驚年猶豫了下,再寫下“可能”“馬眼”幾個字,李崇光頓覺事態重大,悚然起身,探出窗口緊盯著白馬雙眼,果如慕驚年所說被新科狀元所牽白馬雙眼赤紅,已然開始不安地輕踢前蹄,如果說李崇光前一刻還有些懷疑,在白馬口鼻溢出絲絲鮮血時便再無半點不信,瞬間冷汗從背後冒出,打濕內襟。

    身為親王,李崇光內心無比清楚皇兄對這個九連紅新科狀元的重視程度,為其進入朝堂為官壯其聲勢,在考卷上禦批“得卿幸甚”四字,甚至大違禮製的攜妻而行也給予默認,隻為這條落魄書生能感恩戴德,士為知己死地為大隋江山效死力。要是他在此時被重馬踩踏至死,或者落下終身殘疾,無疑是在其人生最得意時予其當頭刀斧,即便僥幸能活,可落下一身殘疾,精氣神必將散去大半,為何能在朝廷為官?

    李崇光心思百轉,剛想出言提醒而街上此時鼓鑼喧天,市民又加之喝彩,吵鬧至極,根本無用。王爺殿下不禁咬牙切齒道:“如此歹毒心計,別讓本王知曉是誰,否則必將送去監察司剝皮抽骨!”

    李崇光看著王爺殿下著急模樣,在桌子寫下“救”,然後指了指自己。

    李崇光眼中精光一閃,急切問道:“你是說你能救下他?”

    慕驚年做了個騎馬的姿勢,再指了指自己。

    論馬術,蠻族可說是天下騎軍的祖宗,千年前便在馬上一刀一刀的蠻橫將偌大個中原殺了個通透,用累累血債森森白骨教會了中原騎軍如何騎馬,如何馬戰。

    李崇光一拍額頭,說道:“倒是忘了你是那族出身。”

    慕驚年歪了歪腦袋。

    百般思索在李崇光腦海中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掠過,當下計定,丟給慕驚年一塊螭龍爭珠的玉佩說道:“小心,力有不竭速退,你的命可要更加金貴。遇上官府的人便出示這塊令牌,可保你無憂。”李崇光神色凝重。

    慕驚年點了點頭。

    顧靖梁牽著妻子的手在官道上緩緩而行,心緒萬千。當初自己家破人亡落魄至極,諾大個顧家被平時往來鴻儒碩士所痛罵,更是列出種種賣國通敵的鐵證,那些以往見了麵無比熱絡殷切的長輩更是見了他這個“顧氏餘孽”扭頭便走,更有甚者還會言語譏諷一番,極盡言語之能,將這個隻讀聖賢書的讀書人原本就寒透的心再狠狠補上一刀,鮮血淋漓。書中的俠肝義膽,忠義仁孝還未見的真切,那些不甚讀的肮髒陰晦事卻經曆通透,還未出世便已看清一樣米養百種人,何等無奈。

    就在那段幽暗無光的日子裏,她悄悄的出現在他身旁,輕輕蹲在破敗寺廟泥濘的地上,與他說:“樹欲十年百年成棟梁材,尚且曆經蟲禍雷劈風災,君既讀聖賢書欲成國之棟梁,如何能不吃極苦,又何來苦盡甘來?”一席話,顧靖梁哽咽回頭,她如戲文中的狐仙,淺淺笑。

    女子見夫君出神,腳步愈慢,輕輕捏了捏夫君手掌,顧靖梁回神,轉身對身後停滯不前的士子們歉意一笑,然後眾目睽睽之下低頭輕輕吻了下身邊女子額頭,女子臉龐刹那紅透,泫然欲泣。

    周圍百姓見此一幕喝彩起哄聲轟然,各個酒樓上不管是黃花大閨女還是已嫁為人婦的女子都為這位狀元郎傾倒,眼神有些幽怨。前者是在想以後如何能得如此出眾的夫君?後者大抵是想起了自己家中那個不懂疼愛娘子的混賬。

    就在此時人聲最沸之時,顧靖梁所牽白馬雙眼赤紅,七竅流血,嘶吼著揚起前蹄,重重朝顧靖梁踏下,聲勢極重。

    顧靖梁隻感手心一股劇痛,馬韁脫手,踉蹌退後兩步,女子匆忙扶住他,兩人癱坐在地,顧靖梁抽著涼氣,看著高高揚起即將塌下的馬蹄,嘴唇顫抖臉如死灰,將女子擁入懷中後緊閉著眼,心中絕望無比,老天爺你如何這般絕我顧氏?

    顧靖梁身後榜眼探花二人迅速下馬後撤,看向那重重落向顧靖梁的馬蹄,眼神十分複雜,又有些快意

    周圍百姓此時還不大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直至看見那匹高頭大馬揚起碗口大的馬蹄子重重踩向狀元郎,才驚呼出聲,大喊救命,有幾個壯漢子先要上前卻被自家媳婦死死抓住手臂,也怪不得那些升鬥百姓,咱們為你喝彩拍手叫絕是一回事,可豁出命去救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命這玩意兒大家都是一條,你沒有兩條,咱也沒有啊!

    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在酒樓二樓蓄勢待發已久的慕驚年縱然一躍,一襲紅衣獵獵,狠狠踏在窗欞之上,以流星擊地之勢狠狠撞向發瘋白馬肋部,這一擊勢大力沉,裝得兩蹄直立的發瘋白馬重心不穩,前蹄重重踏在顧靖梁頭側幾寸的青石磚上,青石磚當場崩裂,碎石崩灑。

    顧靖梁咬著牙在馬蹄下落之際,如同耳畔平地起驚雷,寒毛倒豎,隻覺一條命在油鍋裏煎炸了一番,又丟入雪地深埋其中,閻王殿門前走,牛頭馬麵都拷上奪命索了,愣是給人一腳踢了出去。

    顧靖梁努力止住顫抖,睜開眼睛的瞬間隻看見一幕畢生難忘的場景,一襲紅衣跨白馬。

    嬌憨少女在慕驚年縱身一躍後,驚呼一聲,明眸中滿含擔憂。

    周圍百姓愣神一瞬,接著便是大聲叫好。

    “這位公子功夫硬是要得啊,瞅著從天而降的氣勢,約莫著得有個江湖人所說的二品高手的架勢,真真是年輕俊傑啊。”一位賣糖葫蘆的中年大叔嘖嘖稱奇。

    “是不是二品高手你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懂個屁嘞,不過這位公子相貌那真是平生僅見,怎會有這般俊俏的後生,這雙桃花眸子最是能留女子心呐。”賣豆花的阿嬸一邊擦手一邊踮起腳緊張地看著。

    李崇光長出一口氣,心裏開始盤算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監察司的陰狠刺客在暗處強行止住了往前衝的腳步,冷眼旁觀。

    …

    慕驚年的處境遠遠沒有看起來的那麽遊刃有餘,白馬此時雙眼血紅,七竅淌出黑色汙血,高舉前蹄狂嘶不已,已然處於神智全失的回光返照期,極難控製。

    周圍百姓自主扯開一個大空擋,顧靖梁狼狽地拉起娘子躲到一旁,還未扶正高冠便朝街道正中的紅衣少年大聲喊道:“恩公千萬小心啊。”

    昔日在荒原之上,天啞的慕驚年最愛在萬馬奔騰的野馬群中,坐在最桀驁不馴的頭馬背上任意馳騁,身後馬群蹄聲如崩雷,回頭望去如大潮,我自獨立潮頭,天高地闊,萬物由我。

    雄壯桀驁的野馬之王尚且對我俯首稱臣,何況家馬乎?

    慕驚年在馬上被白馬狂暴地顛簸起伏,心底一股戾氣油然而起,隨即緊勒韁繩,狠狠往下一壓。

    白馬吃痛,前蹄著地後,嘶吼著衝向人群,臉上黑血肆意流淌,馬眼通紅,極其猙獰。

    位於白馬衝刺位置上的士子們瞬間驚慌失措地往後急急退去,不曾想推搡之下一位矮胖士子跌倒在地,往後一躺又有四五個士子驚叫著摔倒在地,一時間士子群蜀錦斑斑,叫聲陣陣。

    為首的榜眼探花更是一時間麵無人色,雙腿戰栗不得動彈。

    控製不住白馬的慕驚年見眼前的士子如此不堪,緊握韁繩的手開始微微顫抖,眼前這些身穿錦衣的人在李崇光口中似乎對於這個中原國家極其重要,要是在自己馬蹄之下死傷大片,對於自己與蠻族的未來無疑是致命的。

    白馬狂嘶著衝鋒,在一刹那間爆發出生命最後的餘暉,四蹄飛騰,蹄聲如炸雷,敲在士子們的胸口,更敲在慕驚年的心頭。

    李崇光雙手緊扣窗欞,臉色蒼白。

    嬌憨少女驚呼著將頭埋在少婦胸口,不忍再看。

    監察司的刺客懷中斷刃出鞘,如同遊魚般穿梭到士子群的前方,蓄勢待發。

    慕驚年緊咬嘴唇,長發飄散,紅衣獵獵,就在白馬衝至士子群跟前一丈之時。

    慕驚年驟然踩鞍提繩,白馬卻隻是一陣脖頸晃動,前衝之勢並未頹然。

    慕驚年鬆開韁繩,狠狠一踩馬背,如同紅雲飄升,在天空一轉身再落,五指成鉤,仙人撫頂斷長生,狠狠砸下。

    白馬前衝之勢一頓,慕驚年再躍起往白馬頭頂狠狠一砸,手骨崩斷,頹然下垂。

    白馬顱骨崩裂,眼珠突出,往前揚起前蹄無力虛踢,嘶吼著往後倒去,轟然倒地。

    慕驚年在空中舊氣已盡,新氣未接,被白馬踢中腹部,一口鮮血噴出,往後淒然飛去。

    李崇光稍放下的心,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嬌憨少女癡然望去,梨花帶雨。

    監察司刺客掠上前去,將其接住,慕驚年懷中玉佩掉落,監察司刺客瞥了一眼,心中波瀾萬丈。

    對麵酒樓上一位身穿狐裘的老人,攏了攏袖子,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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