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盛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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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入秋九月十四,成京郊外的小村落瓦片上浮現點點白霜,村落中炊煙嫋嫋,農田中隻剩下密密麻麻的麥稈,至於一年來的收成早已窖藏在農家自建地窖中,有那嬌嫩肥大的白蘿卜,有個大味醇的生薑與蒜團,甚至還有些麅子獐子之類的山肴野蔬。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中原衍化千年的農耕社會已然完善,而萬載長青樹其根必深紮數丈,以靠地力,以抗天災。

    而中原命脈即是農事,豐收之年舉國歡慶,烹牛殺羊慶賀上蒼賜福;若遇上天災蝗災,萬裏絕收,那便是國將不國,連君主都要下罪己詔以求上天憐憫,懇求天恩。

    今年將是大隋曆史上絕無僅有的豐裕盛年,各地豐收喜訊快馬走驛站直達成京,封存完好的奏折將會震驚這個朝野。

    今日早朝上,各地巡察使皆上言喜訊,連平日裏愁眉苦臉的薊北道巡察使秦樹根都挺直了腰杆子,聲音洪亮地告訴皇帝陛下,今年整個北疆防線近百萬大軍所需要得軍糧,薊北道能夠自給自足將近六成,至於牛羊豬肉等更有九成之多能夠從各地征調備用。

    秦樹根豪言隻要江南漕糧能夠暢通無阻地輸送往年七成的分量,他北疆虎狼之師就敢以牙還牙地揮師直上扣關北胡,將草原邊緣的牛羊大肆劫掠一番,教北胡蠻子三年之內不敢正視中原。

    皇帝陛下笑道:“秦愛卿往年能夠兢兢業業治理好薊北道那一畝三分地就算是萬幸,今年說話這麽硬氣是否是想向朕討賞啊,說吧,想要什麽。”

    麵目猙獰的秦樹根咧開大嘴一笑,躬身道:“非是向陛下討賞,而是薊北苦寒之地的將士們戍邊多年,若是陛下能夠下旨嘉獎三軍,俺老秦回薊北也能有個好交代不是。”

    “且薊北道作為陛下新政軍士屯田的試行州道,近幾年薊北軍士每五日便下各州府協助屯田耕種,可以說幾年薊北大收也有軍士們的一份苦勞。”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盡皆會心一笑,站在秦樹根旁邊的劍南道巡察使李方正更是譏諷開口道:“怕不是一封聖旨就能滿足你秦老粗的大嘴吧,說話扣扣索索,難道陛下還能虧待你不成?”

    秦樹根破天荒地老臉一紅說道:“薊北道的將士們可都等著臣帶著好消息回去呢,陛下您可不能真個讓臣帶封聖旨回去吧?”

    武臣之首的王鷓巨緩緩開開口道:“個個都出息了,都敢向陛下這般討賞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樹根猛地一哆嗦,不敢出一言以複。倒是文臣首位的明德堂朝秦樹根投去一個善意的眼神,意味深長。

    皇帝高居龍椅上,饒有趣味地看著臣子們,他視線朝另一側的文臣投去,直接點名道:“明卿怎麽看,你說說朕該賞些什麽。”

    明德堂毫不避諱,向前一步道:“臣以為,不止薊北道將士,南疆與大澤水軍等國之猛士理應有所犒賞,帝國將士用心效命,帝國絕然不能虧待這些忠勇猛士。”

    “那依明卿之見當如何?”

    秦樹根悄悄豎起耳朵,對於他這種以軍立身的巡察使對權勢富貴早已看淡,心中的執念隻有那些如子如孫的軍士,以及傾注一生心血的北疆龐大防線,像這些裹甲而眠的將軍恰恰是大隋的軍中柱石。

    明德堂略一思索,開口道:“依臣見,一是漕糧軍餉可稍加數量,二是軍士家屬所在戶籍可稍減稅賦,為軍士減除後顧之憂。秦將軍以為呢?”明德堂適時地轉身望向秦樹根。

    秦樹根重重抱拳道:“明都省能夠體諒軍士,秦某在此謝過。”

    皇帝眉峰一挑,笑道:“行了,秦卿稍後去禦書房一趟,至於所減稅賦,戶部與左大人商量著來。”

    秦樹根轟然跪下,朗聲道:“臣謝主隆恩,薊北軍誓死不負陛下所托!”

    被皇帝點名的中書省主官左尚半眯著眼,他雖站在明德堂這個後輩的身後,但這個朝堂的人都不會輕視這個遊曆十年一朝歸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當即奪回中書省的老人,對他諱莫如深。

    皇帝點點頭,抬手指向戶部尚書孫司允,正聲道:“今日上朝,朕最關心的便是天下秋收稅賦,孫卿你一一道來,為朕解惑。”

    孫司允年過五十卻依然保養有方,有一股儒士風采,他上前一步恭聲道:“啟稟陛下,今年我大隋各地秋收稅賦極豐,江南道,淮南道,劍南道等產糧地盡皆豐收,其總數甚至超過了前兩年之總和。臣昨日與戶部同僚詳細審核各地糧報,今年至此賦稅共五十九萬萬兩白銀,各地糧倉因新糧充裕,將倉內舊糧散與窮苦百姓,在各州府縣衙設善粥,以資老弱。”

    “除卻將士軍餉與諸位同僚俸祿,以及內廷所需修繕各地廟宇道廷費用,五十九萬萬兩白銀還餘十七萬萬兩,當真可謂前無古人之說。大隋承蒙陛下殫精竭慮,上蒼賜福,能有這般壯舉,當真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也。”說畢,孫司允立刻跪下,文武百官心中震驚之餘也盡皆下跪,山呼萬歲。

    王鷓巨與明德堂兩位文武魁首也彎腰俯首,以賀盛況,新任中書省主官左尚居然也被皇帝免去跪拜禮,老人微微躬身,笑意滿滿。

    皇帝開懷大笑,站起身來大袖一揮朗聲道:“非是朕有經天緯地之才,實是諸卿用命,州府堪用,方有今日盛況,我大隋承平至今十載有餘,能得諸君,朕之幸也”

    文武百官再次跪伏,齊聲山呼萬歲。

    ……

    大隋今年秋收盛況隨著早朝後,宛如被秋風裹挾飄蕩傳開,短短一個時辰後,成京城內每個角落都知曉了這樁盛事,連街邊的小販們偷偷聽見客官們的高談闊論後都與有榮焉,在這些市井小民眼中大隋就是他們的家,就是他們為數不多的驕傲。這就是這些小民奇怪之處,當被官宦子弟肆意欺淩之後他們埋怨痛苦之餘也有些人命,誰讓人家他娘的爹有本事,投胎也是門技術活兒啊。可要是麵對西域東越來的外來人,他們偏偏又有一種刻在骨子裏驕傲,怎地,有兩個臭錢就算了不起了?當年還不是被我大隋鐵騎給捅破了江山,踏破了太平,變成如今的太平狗?升鬥小民就是這般如草根般忙碌生存,卻擁有頑強生命力的可愛人,又是他們撐起了泱泱大隋的昌盛江山,可愛又可敬。

    鄭老四就是這樣一個擁有小小驕傲的油條鋪子老板,三年前在龍鼓街上花光積蓄盤了個小店麵開了這間小鋪子,每天要到兩裏外的集市裏采購新鮮蔬菜跟大棒子豬骨,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事隻有兩件:一是當年憑著還算俊俏的模樣勾搭到十裏八村最賢惠溫柔的媳婦兒,二就是祖傳的烹調豬骨濃湯的手藝。

    豬骨一定要選當天宰殺的公豬的大龍骨十斤,還要總共三斤的雞架,鴨架,豬肘等調湯,先將葷物焯水過去血水,再先後投入一口大陶鍋中大火烹煮,投入祖傳的藥包用以調味,一個時辰之後放入切成中等片狀的白蘿卜,撤去些許柴火轉為文火在熬製半個時辰,時滿之後再放進大塊生薑用以去腥。期間要不斷用長勺攪動,力求酥爛入味,一刻鍾之後這鍋湯才算是大功告成。

    出鍋之後撒上點點雪花鹽,加之一把香菜與蔥花,一碗乳白色濃湯上漂浮著點點嫩綠,碗中龍骨蘿卜鮮香濃鬱的香味氤氳飄散,加之蔥花香菜的異香,一碗湯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動。

    憑著這碗湯鄭老四的小鋪子在龍骨街上小有名聲,龍鼓街上龍鼓湯,街上不論小販走卒或是富貴人家都願意清晨在這裏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龍骨湯,配上兩根金黃酥脆的油條,咯嘣一口油條嘬一口濃湯,隻覺五髒六腑在刹那間被暖流衝過,深秋寒氣在一瞬間被驅趕到九霄雲外。

    慕驚年與李崇光此時便在鄭老四的鋪子中品嚐這一份醒秋佳物,慕驚年在王府中一頭紮進王府庫藏之中,那些王府死士夢寐以求的武學典籍任由慕驚年隨意翻閱,抱劍池的《灌劍河》,南唐拳術第一人譚征的《覆水譜》,薊北槍法大家林聽濤的《大雪花槍》…這等珍惜典籍在王府寶庫中隨意堆放,按王爺殿下的說法是皇宮大內寶庫不屑於收藏這些“殘次品”才被涉獵極雜的王爺殿下一並納入府庫,用以招攬死士與江湖武夫為其效命。慕驚年驚歎於這份大手筆的同時,努力在典籍中尋找武道前賢關於破鏡離黃的手劄,隻不過各典籍都是記載武道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擊居多,對於感悟境界反而落筆寥寥,讓急於破鏡的慕驚年幾欲發狂。

    李崇光見到慕驚年從府庫出來時蓬頭垢麵,連一雙極好看的眸子都布滿了血絲,與風流俊美的慕棋侍出入極大,李崇光眉頭一皺,二話不說就把慕驚年趕去洗漱了一番,讓後也不管慕驚年願不願意就把他拉去龍鼓街,坐在了這間鋪子。

    鄭老四的油條鋪生意今天生意極好,許多像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公主都帶著仆從家奴上街遊玩之後在他的鋪子歇腳小點,鄭老四忙碌之餘隱隱約約聽見那些少爺們的談論,大致是今年大隋迎來了一場大豐收,約莫著能頂上前兩年的總和。鄭老四咧開嘴,大門牙還掉了一半,聽著這世道越來越好,鄭老四是打心眼兒裏高興,這輩子能當大隋的子民,嘿嘿,值了。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街上行人開始散去,鄭老四見沒啥生意,就打算收拾收拾關門歇業了,今天生意不錯,有幾個闊氣的公子哥兒還隨手打賞了他幾塊分量不小的碎銀子,夠他晚上跟婆娘打一壺小酒小酌幾杯,這日子啊,總是一天天過得更好的。

    就在鄭老四準備收拾碗筷時,街邊走來兩個玉樹臨風的公子哥兒,左手邊那個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公子拉著一個俊美異常的少年走來,那個公子哥兒一邊使勁拉著一邊朝他喊:“老板,湯汁油條還有剩的嗎,我們哥兒倆就好你這口呢,你別他娘的跟爺說你賣完了啊..”

    鄭老四咧開大嘴,心中止不住地湧起一陣自豪,你瞅瞅,俺鄭老四的手藝那還真不是吹的呢,他雙手攏在嘴邊大喊道:“公子啊,鋪子正好還有呢,油條俺可以給你現炸。”

    李崇光扭頭罵道:“行啦,都在府庫帶了三四天了,真要是能在書裏找到破鏡之法,曹波平讓你來王府作甚,明兒就是十五了,你著甚急。”

    慕驚年不情不願地隨著李崇光向前走去,心中還惦記著那些未曾翻閱的典籍。

    李崇光拉著慕驚年大大咧咧坐下,朝鄭老四笑道:“老板,趕緊的,這一天閑逛下來腿腳酸麻得很,可就念著你這碗龍骨湯呢,看樣子我哥倆再晚來一步可就吃不著啦?”

    鄭老四手腳麻利地搓麵切塊,粗糙的雙手在案板上翻飛,一邊忙碌一邊笑道:“蒙公子厚愛,今天鋪子生意不知道為啥好的離譜,收的銀子比尋常足足多了四五成,俺就尋思著早點收了鋪子,回家找婆娘暖床去。”

    李崇光哈哈大笑,指著鄭老四笑罵道:“爺還以為你是個老實人,本來打賞的十兩銀子可就剩八兩了啊。”

    鄭老四看著這不像兄弟的哥倆,與早些見到那些倨傲的公子哥不同,也就隨意了一些,笑嗬嗬回道:“打不打賞,賞多少那都是公子的善心,俺可不敢奢求。隻不過這湯錢可不能少了去。”

    李崇光隨手丟去一塊整銀,笑罵道:“爺能少了你的錢?趕緊的,快他娘的餓瘋了。”

    鄭老四端著一個粗木盤子穩健地走來,“公子骨湯油條來咯..”

    慕驚年被香氣四溢的骨湯瞬間拉回了心神,在府庫兩天餘未進水米的他瞬間食指大動,抓起金黃鬆脆的油條狠狠啃了一口,拿起調羹盛湯嘬了一口,隻覺葷香猛然沿咽喉一路衝蕩在五髒六腑,一時間整個人被鮮香濃鬱的湯汁喚醒了一般,舒服暢快至極。

    李崇光不緊不慢地撕開油條,剛撈出來的油條酥脆噴香,發出吱吱的斷裂聲,接著骨湯一口一口就著,愜意至極。

    看著慕驚年狼吞虎咽的樣子,李崇光一時思緒飄蕩。

    鄭老四見慕驚年吃得這般酣暢,笑了笑,轉身洗刷鍋碗,哼著老家淮陰小調。

    “多年離鄉未還家呀,家中小娘望穿門呐,哎兒喂,不知高堂體身健呐,浪兒不孝未能養呐喂…”

    黃昏下,慕驚年低著頭顫抖著肩,將淚水與骨湯一並喝下,李崇光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血紅色餘暉灑在兩人身上,影子拖得很長。

    多少遊子思故鄉,未能膝前伴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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