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此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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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中榜舉子三百人早已在聚賢樓旁靜候,此時深秋時分天氣轉涼,出身豪閥的數十名舉子衣著錦繡,內襯厚綢,即便在這等深秋涼風中也暖和得很,半點寒意也無。相較於豪閥子弟,市井出身的舉子可就要等而下之,寒酸許多,隻能穿縫補數次的棉襖以禦寒,還好禮部官員心細發現,勸那些個子弟換上當日蜀錦禦寒,三百人陣勢的舉子這才整齊許多,隻不過衣著雖然並不太大差異,可高門士子舉手投足間富貴人家浸透出的言行舉止可就比那些市井舉子要好上不少,百年豪閥割據的影響即便是明德堂這樣百年一遇的賢相也無法在短短數十年內改變,不過相較於五十年前,已經算是改善太多。
身為此次大宴重要角色的顧靖梁站在隊伍的最前頭,雖然兩鬢微微斑白,但是那股子榮辱不驚,浸潤著歲月的氣質很是能吸引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識貨的半老徐娘,最是喜愛這種見過世麵的老男人。他沒有穿那件華美蜀錦,一如既往還是穿那件當年她為自己手織的青衫,她說士子如竹,風吹雨打還堅勁,極具風骨,故而選青色為衣,寓意君子如竹,她這般說,他就這般穿,這一穿下來便是二十年,也就成了他最愛的服飾。
顧靖梁身後乃是探花與榜眼二人,兩人氣度從容,與身旁舉子高談闊論,言笑晏晏,大有指點天下的睥睨氣魄,韓明在與舉子談論州道稅賦大概時還隱蔽地瞥了顧靖梁幾眼,冷冷清清站在那裏,心中暗自冷笑,狀元郎又如何,官場經營無非朋黨二字,像你這般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落魄士子,即便踩狗屎運當了官,不出兩年也必定會被官場老油子排擠,倒是政令不同,下屬不敬,那時看你如何有顏麵當得起聖上那句“得卿幸甚”,一想到此處,韓明心中暢快無比,與人談論,臉上也多處幾分真誠笑意。
原本與顧靖梁相熟的王從先鄭士德兩人本欲上前攀談,可又顧忌顧靖梁如今顯赫身份,生怕顧靖梁不似以往那般好說話,隻怕是不屑與二人交談,當下也就沒了這份心思,各自與周遭寒門士子低聲談論,比起那些談笑風生的豪閥子弟可就要局促許多。
換上一身棋侍詔官服的慕驚年剛剛練刀從駐馬亭驛站趕來,青蘿司一眾刺客皆撒在未央湖附近,伺機而動,防止的是某些發了瘋的熱血武夫對北胡使團痛下殺手,這份差事對於青蘿司眾人來說當真是十分不爽利,若不是在大隋疆域內,還保護他奶奶個錘,一刀斃命都算不上解恨,雙方血仇哪裏是簡簡單單三言兩語能夠說明的?
慕驚年見顧靖梁孤零零一人站在最前端,無一人上前,倍現孤單,心思一轉,也就了然。跟在李崇光身邊廝混許久,這些大隋基本的高門豪閥與寒門士子的矛盾早已被李崇光說的通透,慕驚年略一思索,便徑直走上前去。
“顧先生這份光景可算不上好啊。”慕驚年此時不配刀,華美官服配上本就俊俏非凡的儀表,看起來比世家子還要世家子。
顧靖梁疑惑轉身,見是慕驚年,當即作揖道:“顧靖梁見過恩公。”
慕驚年一陣頭大,苦笑道:“顧先生,我可才不到十六,你這聲恩公我哪裏當的起,不嫌棄的話喚我慕老弟就好,算起來還是我占便宜。”
顧靖梁微微一笑,也不堅持,接著說道:“慕老弟怎有空來此,不在長公主殿下身側侍奉?”
慕驚年想起那個深不可測的絕美女子就由衷懼怕,剛要回答,韓明林德二人攜十數名舉子連同上前,韓明作揖朗聲道:“通州韓明拜見慕先生,當日官道擋住白馬先生英姿颯爽,一直想要拜訪先生卻不得門路,不料今日有幸偶遇。”
慕驚年被打斷話頭有些不悅,轉身見乃是探花榜眼二人,當下壓製不悅,溫和道:“言重了。”
顧靖梁見二人上前,也一並拱手致意,倒是韓明與諸位士子視若不見,讓他有些尷尬。
相較於慕驚年的惜字如金,韓明倒是滔滔不絕,接著道:“聞慕棋侍腹中有錦繡,深諳棋盤博弈之理,神往已久,改日定要與慕棋侍廝殺兩手,過過癮,還望慕棋侍到時賞臉。”
這句話說得半點毛病沒有,大隋文風漸盛,黑白棋子廝殺向來被文人墨客視為高雅情趣,也少有不會下棋的讀書人,加上慕驚年身居棋侍詔一職,韓明這句話無疑是扯進關係的最好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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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慕驚年哪裏算得上腹內有錦繡,與長公主李唯歸博弈將近四十餘,沒有一次不是大敗而歸的,慕驚年現在看到純黑純白物什就頭疼,還哪來的賞臉,賞你娘嘞。
慕驚年一臉疑惑問道:“閣下聽誰說的?”
饒是以韓明這等見多識廣的世家子也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
慕驚年幹笑幾聲,笑道:“日後有閑暇,一定上門領教。”
韓明連忙應下,緊接著告辭,轉身瞬間便換了一副嘴臉,嗬嗬冷笑,不愧是荒原來的蠻子,果然是粗鄙不堪,換了一身官服看著倒是人模狗樣的,不料內外皆是敗絮,狗屁的棋侍詔。
顧靖梁輕聲道:“慕老弟你可就是折人臉麵了,不太好。”
慕驚年不以為意道:“我對下棋那可真是狗屁不通,看著棋子就煩,那廝滿嘴沒一句實話,哪來聽聞我棋力高超,分明就是胡謅。”
顧靖梁苦笑不已,慕老弟這性子可當真是直率得有些可愛。
慕驚年低聲道:“對於這些眼高於頂的豪閥子弟來說,我這蠻子的身份再顯赫也不過是他們眼中沐猴而冠的猴子,還不如不去自討沒趣。”
顧靖梁眼中光芒一閃,低聲道:“慕老弟不可妄自菲薄。”
慕驚年嘿嘿笑道,指了指自己再指顧靖梁,低聲笑道:“顧先生也別說,你我二人可就像是孤家寡人呐。”
這次倒是輪到顧靖梁愣了一下,臉上泛上幾絲由衷笑意道:“顧某不善鑽營,隻會死讀書,與慕老弟孤身入隋的膽魄可不一樣。”
慕驚年歪著腦袋說道:“最近在王府瞧了幾本聖賢書,書上有一句話連我這個蠻子都記得清楚,說是‘眼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福滿門,且看十年後,看他高樓倒,看他賓客散。’世事無常,誰知道日後又是怎樣一副光景?顧先生大名已經天下皆知,日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清。”
顧靖梁輕歎口氣,臉上些許頹色減輕不少,慕驚年報紙一笑後,轉身離開。
除了舉子們在此談論外,未央湖邊數百名衣決飄飄的侍女芊芊素手捧著瓜果時蔬擺放在文人案上,未央湖畔擺放了不下五百隻烏木矮案,案上有江南青花瓷盛酒,有從薊北道,淮南道運輸來的甜美瓜果,有青銅獸麵酒盞,地上鋪以西域羊皮毯以供士子席地而坐。
湖中以人力造就陸地,在湖內設置暗樁,上麵鋪設琉璃地磚,設有兩層,第一層上安置明黃色長明燈,燈火明亮卻無多餘熱量溢出,神奇異常,乃是北胡佛宗密藏傳至中原的稀有物件,且不去說這長明燈珍惜異常,光是這些兩層方圓十丈的琉璃地磚便要一尺琉璃十兩金的令人咋舌價錢,到時大內歌樂舞女在第二層琉璃地磚上衣決飄飄,如踏湖水上翩翩起舞,這份傳自北齊宮廷的“敦煌飛天諸佛”舞,據說由七十二位精通秘法的舞女聯手演繹,刹那間舞動芳華,猶如諸天神佛下凡,流光溢彩間長袖飄動,大有傾城傾國的盛世姿態,令人觀之歎為觀止。
聚賢樓旁還擺放有一排陣勢宏大的編鍾,其中最大的一架由長短不同兩堵立麵垂直相交,構成上,中,下,三排,呈曲尺形由七根紫檀彩繪木梁兩端以盤龍紋銅套加固,兩側各雕刻有武士銅柱六根,燙金圓柱承托,華美異常。
編鍾作為作為尊貴宏大的樂器向來等級森嚴,九國之亂前夕北齊禮崩樂壞,本來王掛四麵,諸侯懸三麵,卿大夫懸兩麵,士懸單麵,結果在動亂之時連卿大夫家中就被搜出不下四架四麵掛鍾,當即梟首示眾。
鍾乃樂器至尊,當時文》中便寫道:“鍾,樂鍾也。秋分之音,萬物種成,故謂之鍾。”自古以來非權勢富貴至極之家不敢以鍾奏樂,鍾鳴鼎食之鍾便在於此,編鍾奏鳴,聲勢宏偉,麟翔鳳瑞,許多詩詞歌賦中道‘鍾磬鳴,山河振’‘鍾鼓振,金石熙’,鍾聲宏大雄闊,金石之音能傳之三四裏之外,配合笙簫鼓樂,壯闊非凡。
未央湖畔燈火通明,江鼓鍾樓,明月花影,漁歌回瀾,歸舟醮鳴,秋風蕩漾波瀾生,好一副盛世長安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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