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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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浪國東北方向,天地一色的茫茫雪山上,一棵光禿禿的樹幹下,有塊微微隆起的雪,竟然動了,向兩邊裂開,如破土而出的幼苗,露出幾片彩色羽毛來。

    她被生生凍醒,醒來那一刻感到渾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腦子也似乎被凍住了一般,分不清東南西北,分不清此間是天上還是地下,入眼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景。

    她使勁想要想起點兒什麽,然而腦海裏殘存的隻有一些不太連貫,令她十分費解的記憶片段,記憶中,似乎有一雙十分疼愛自己的父母,一家人生活在開滿鮮花的世界,一個被稱之為家的宅院裏,可是,她似乎又看到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畫麵,一個高大的背影總是定格在自己腦海深處,他身後是一片紫光環繞的世界,沁紫色的垂柳,龐大的樹冠,樹下蕩漾著歡快的笑聲。

    那場景好美,她一時竟忘了寒冷,由衷感歎,腦子似乎忽然有了代入感,不自覺地認定,那發出歡快的笑聲或許就出自於自己,隻是為何會有兩種不同的記憶?她十分納悶,不過好在,兩種記憶給她的感受都是無比的愉悅,充滿幸福的回味。

    但記憶中幸福的滋味並不能真正抵禦寒冷,她頃刻間又回到現實,寒冷和饑餓從四麵八方包圍了她。

    她打著寒顫抖掉身上的積雪,動了動四肢,想要站起身來,卻感覺到來至左側肩部的劇痛,她努力扭頭回身看去,入眼的卻是一隻覆蓋著七彩羽毛的翅膀。

    翅膀?!

    她嚇了一跳,驚恐地尖叫出聲,更加驚悚的是她聽到了鳥類才有的叫聲。

    她不敢相信,四下張望尋找,希望能找到發出那聲鳥叫的鳥類,然而,四下寂靜而空曠,白茫茫一片,根本沒有其他別的生物,她不可置信地再次回望自己,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覆蓋著七彩羽毛,頓時驚得竄出丈許。

    這一刻她終於看清,自己身後的的確確拖著一條絢麗的長尾,一雙撲扇著的大翅膀,落地時著地的是一雙金黃色腳爪。

    她隻感覺腦袋嗡地一聲炸開,頓時天旋地轉,滿腦子一個聲音反複不停地在問:怎麽會變成一隻鳥?為什麽是一隻鳥?這是不是幻覺?我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

    肩部傳來的劇烈疼痛又令她瞬間清醒過來,她再次看向自己全身,忍不住發出一聲哀鳴,為什麽?為何會這樣?記憶中的宅院呢?那個稱之為家的地方哪裏去了?父母呢?他們的笑臉仍然那麽真實,那麽清晰地印在腦海裏。

    她再次瘋狂嘶叫著,咒罵著,不停地在雪地裏撲騰,使勁扇動翅膀撞向旁邊的枯樹,企圖甩掉身上的羽毛,企圖撞醒自己發現這不過是夢了一場。

    然而,即便震起漫天雪舞,震得肩上傷口再次裂開,鮮血染紅了腳下的白雪,仍然改變不了自己已變作一隻鳥,所看到的一切都真實存在。

    傷口的劇痛迫使她不得不安靜下來,扭頭查看傷勢。

    順著尖尖的喙端,她看見自己肩部的羽毛已變得烏黑,板結成塊,又被新流出來的鮮血染紅,她憤怒地抬起頭,衝天上月亮發出一聲長嘯,聽到自己的尖叫聲,她沮喪地垂下頭,看著一身絢麗的羽毛,心頭反複不停地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是自己原本就是一隻鳥,還是被人變作鳥?若原本就是隻鳥,那腦海裏那些關於人的記憶從何而來?若是被人變作鳥,那究竟又是誰有這樣大的本事?為何要這樣做?

    她流下眼淚,收起翅膀包裹著自己,躲在一塊隆起的土坎旁,回憶記憶中的父母,想念那個開滿鮮花的家,以及那個不太真實的紫光縈繞的地方,須臾,竟又睡了過去。

    許久,她再次從昏睡中醒來,饑腸轆轆使她腦子無比清醒,周遭環境迫使她不得不正視自己身為一隻鳥的事實。

    她小心翼翼地遊走在雪地上,期盼能尋到任何可以果腹的東西,哪怕是一隻凍得堅硬如石塊的果子,一隻老鼠,一隻甲蟲。

    雪地裏留下一長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她知道,肩上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那麽大的傷口,這裏肯定會有對她造成傷害的野獸。

    然,帶著傷痛無法飛行,想要在雪原上一邊尋找食物,一邊躲避威脅,實在艱難。

    茫茫雪原,這一路尋來,別說是尋到她能接受的食物,即便是她十分排斥的老鼠都看不到一隻。

    又冷又餓,她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已被凍住,爪子完全失去知覺,她不得不先找塊大石頭,在避風的一麵蜷縮起來,將頭藏在翅膀下,很快,她便又昏睡過去。

    朦朧中,她感覺有東西碰了碰自己的身體,心中一驚,立即醒轉。

    一個濕漉漉的鼻子在她臉上嗅來嗅去,那毛茸茸的大嘴裏噴出來的熱氣熏得她腦殼發昏,她頓覺不妙,猛地抬起頭來,進入眼簾的竟是一顆巨大的腦袋,脖子上一圈灰褐色氣勢飛揚的皮毛,她不知道這是狼還是狗,隻覺得毛骨悚然,渾身羽毛騰地一下張開,忍著劇痛張開翅膀,向前方飛快撲騰出去,不出一丈遠,便被狠狠地按在了雪地裏。

    “黑豹!叼!”一個渾厚的男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

    脖子突然吃痛,那畜生竟然叼住了她的脖頸。

    “黑豹撒嘴!撒嘴!”

    她被拎著翅膀提了起來,傷口處傳來的疼痛令她張嘴發出一陣哀鳴,瞪大雙眼對上一雙清明的眸子,一張滿是胡須卻十分年輕的臉!那人身穿一件動物毛皮做成的長皮襖,一條纏了綁腿的獸皮褲,一雙差不多陷進雪裏的獸皮靴。

    她有些疑惑,他的裝束與記憶中的那些人不太一樣。

    當她看清他腰間懸掛的一串獵物時,頓覺驚恐萬狀,那腰上掛著的幾隻雪兔和雪雞,似乎還在冒著熱氣。

    他是專門獵殺動物的人!她忍不住渾身戰栗起來,驚悚地望著那人。

    “好漂亮的鳥兒,竟從未見過,究竟是什麽鳥?”那人眯起眼睛想了一陣,又自言自語地說道:“算了,管它呢,沐兒喜歡便好。”

    她被塞進一隻木籠裏,籠子不大,剛夠一個轉身,卻十分結實,她轉了一圈,便趴伏下去,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有些害怕又有些期許地望著那人。

    那人提起籠子又看她一眼,抿唇笑了,從他的眼神裏,她已猜到自己不會被當做食物宰殺掉,提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她扭頭看看肩上的傷,方才那一番拚命逃竄,令傷口再次撕裂,又有血液浸了出來,疼痛令她渾身發冷,一陣哀傷從心底泛了上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來到這冰天雪地,變成了一隻鳥,還被當作獵物被人擒獲,想到傷心處,她忍不住低低地嗚咽起來。

    獵人聽到聲音,又一次提起籠子看她,臉上浮現出一絲詫異,他很驚詫這小東西的靈性。

    他一邊加快腳步往家趕,一邊擔心著獨自留在家中的兒子,他非常擔心,害怕冬季下山覓食的野獸會闖入家中,孩子還小,根本無法與一頭成年野獸對抗。

    大概是多次搬家的緣故,孩子的性格變得有些孤僻,不大愛與人說話,尤其是麵對生人,他更是不理不睬。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為了躲避追殺,一有風吹草動,便不得不隨時搬家,而且隻能住在這種幾乎廖無人煙的地方,孩子基本上沒與外人接觸過,別說朋友,甚至是同齡人都很少見到,每每想到這些,他心中便異常難過。

    逮到這隻漂亮的七彩鳥,送予孩子作伴,想必他會喜歡的。

    黑豹在他身後,一顆大腦袋跟著木籠擺動的方向,前後左右來回晃動,或許它也在好奇,籠中這個小家夥究竟是什麽東西,為何主人會這般稀罕。

    翻過山頭,山腳下出現一塊平地,一個小小的院子坐落其中,左右種了幾棵大樹,屋頂的茅草修剪得十分整齊,大雪在屋頂蓋了厚厚一層,屋前一個籬笆院,籬笆外視野十分開闊,院中有一方石桌,桌子兩邊各有一個圓木墩,被當做凳子。

    院中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正拿著一把細長的木劍,有模有樣地比劃著,見男人出現在小道盡頭,便飛奔過去迎接。

    “父親!您回來了!”

    “嗯,沐兒看父親給你抓了什麽?!”那人一手抱起兒子,一手高高提起木籠,遞到他眼前。

    “好漂亮的鳥兒。”那孩子仰起臉湊近籠子,望著裏邊的她,驚呼道:“父親,它的翅膀在流血。”

    她透過籠子,看到一張精致的小臉,白皙的臉頰因寒冷微微沁出一抹嫣紅,眉眼細長入鬢,眼神似能攝人心魄!她有些失態地咽了口唾液!

    “嗯,我看到它時,它已然受傷,沐兒幫它包紮一下可好?”男人放下孩子,打開木籠,小心翼翼地避開她身上的傷,將她抓了出來。

    她望著那孩子,一時竟忘記了掙紮。(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