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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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的眼眶濕漉漉的,幾乎溢出了眼淚。
他,是在憐惜她麽?這一絲憐憫撩撥了她心底最柔軟處,很是受用,竟一點沒有掙紮,任由那孩子剪掉她傷口邊上的羽毛,清晰傷口,再敷上藥。
“沐兒,你自己玩一會子,父親給你做吃的。”那人將七彩鳥塞進籠子遞給他,順便將圍著籠子打轉的黑豹栓在籬笆上,轉身進屋做飯去了,不一會兒,屋頂便升起嫋嫋炊煙。
“你餓了麽?”那孩子撲閃著眼睛看著她,嫣紅的薄唇一張一合。
豈能不餓?!都快頭昏眼花了,實在是餓極了,她想說餓,發出的聲音卻是‘喳喳’叫。
那孩子笑了,轉身跑進灶房,四處尋找,見牆角放著的獵物,還有父親早些時候采摘回來的野果,猶豫著要拿什麽給七彩鳥吃。
那人正在剮野兔,見兒子四處搜尋,便問道:“沐兒,你找什麽?”
“給七彩鳥找點吃的。”孩子一邊撥弄那些僵硬的果子,一邊說著。
那人抓了把粟米遞給他,道:“或許,它會吃點兒這個。”
孩子捧著米,想了想,騰出一隻手來,又從牆角木盆裏拿了兩隻野果出去。
他把捏著米的手伸進籠,撐開手掌說道:“來,吃吧。”
她驚恐地往後退了退:生米,怎麽能吃?她眼睛望向孩子另一隻手裏的野果,喳喳叫了兩聲。
“你要吃這個?”孩子歪著頭看她。
她點點頭。
看到她點頭,孩子一臉的欣喜,忙將野果塞進籠子。
籠子太小,她在裏邊轉了個來回,果子便被她擠了出來,滾到桌邊,那孩子見她在籠子裏似乎轉不開,幹脆將她抱出來放在石桌上,把果子掰成小塊兒喂她。
男人從屋裏出來,看到那七彩鳥站在桌子上吃東西,一點兒要逃走的意思都沒有,不禁‘咦’了一聲,隨即歇了要提醒孩子的話。
用晚飯時,孩子特意將她抱進屋內,放在桌子上,那餐桌很大,一碗燉肉,一碗白菜,一碗土豆,旁邊還空出很大一塊地方。
她蹲在桌子邊上,眼巴巴地瞅著碗裏的飯菜。
父子倆一邊用餐一邊逗她,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的飯菜,便偶爾喂給她一些,見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兩人樂得嗬嗬直笑。
男人越發覺得她與一般飛禽不同。
睡前,男人督促孩子打坐練功,直至他頭頂冒出絲絲白氣方才準允他去休息。
男人洗漱之後回到臥房,見床邊櫃子上的籠子空著,那七彩鳥在孩子枕邊蹲著,似乎兩小都已睡著,他輕輕退出房間,來到院中坐於石桌旁,黑豹跑過來趴在他腳邊。
他看著院外幽暗的月光下,那如鬼魅一般搖曳不定的樹枝,回想起八年前,那日夜裏,也是這般月色,隻是月下刀光劍影,如地獄屠場,而他拚死才救出幼子一人,拖著體無完膚的身軀,逃了出來,自那夜之後,連家堡便變成了墳場。
這些年,孩子跟著他顛沛流離,東躲西藏,所受的苦楚未必比他少半分,想到此處,他心口堵得難受,眼淚不禁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三更天,又開始下雪,天更冷了,男人回到房內睡下。
她聽了許久,耳畔除了輕微的鼾聲,再無丁點兒聲音,確定父子倆已熟睡之後,便跳下床榻,舒展一下腿腳和尚好的半邊翅膀,走到門邊,隔著門縫,她看到那黑豹蜷縮在大門邊。
聽到屋內有動靜,黑豹抬起大腦袋四下查看,屋內又恢複了平靜,它便又低頭睡去。
她不敢離門太近,生怕驚動了黑豹,光是它噴出的熱氣,便能令她頭暈腦脹,厭惡至極。
她悄無聲息地在房間裏轉了幾圈,將各個角落都看了一番,肩部的傷已不疼了,那孩子給她上的藥很是管用,她從未想過要從這裏逃離出去,隻是好奇這父子倆生活的這個家而已,她心頭非常清楚,自己並非一隻真正的鳥,離開這父子二人,在這冰天雪地,隻怕是無法生存得下去,唯有賴上他們,才得以保全性命,做一隻寵物,委屈是難免的,但至少不會凍著餓著。
她跳上床,在父子倆頭邊蹲下,自變作鳥了之後,視線和聽覺似乎好了許多,她歪頭看看那孩子白玉般的肌膚,那層絨毛底下肌膚裏的血管清晰可見。
男人睡得並不深,七彩鳥一動,他便醒轉過來,見她在房間裏轉了幾圈又跳回床上,不禁越發好奇起來:這小家夥實在奇怪得緊。
她聽著耳畔輕緩的鼾聲,一遍一遍回想記憶中僅存的那些片段,心下十分的委屈,竟毫無睡意,臨近子時,好不容易等到睡意來臨,卻忽然感覺渾身疼痛起來,由淺入深,宛如整個身體都要被撕裂一般,她兩眼發黑,渾身戰栗,疼得無法喘息,竟暈厥過去。
男人半閉著雙眼,一直留心著七彩鳥的動靜,見那鳥兒忽然渾身劇烈顫抖,但片刻之後又歸於平靜,他抬頭細細查看,見其並無異常,便也沒太多在意,安然睡去。
翌日,天邊尚隻有微微一絲亮光,男人便已起身,小孩翻了個身欲再睡,忽想起昨日父親送他的七彩鳥,翻身爬了起來,見鳥兒酣睡在枕邊,便伸了細長白淨的手指輕輕撫摸她背上的羽毛。
她即刻驚醒,瞪著一對圓眼盯著小孩看。
“你睡得可好?”孩子歪頭問她,眼中水光瀲灩。
她站起來,發現昨夜那種疼痛並未留下什麽,甚至連肩部的傷口也沒有什麽不適,於是伸了伸腿,對孩子喳喳叫了幾聲。
“你餓不餓?我拿東西給你吃可好?”小孩便又將昨日喂她吃的那果子拿了一些來,遞到她麵前。
她就著他的手,啄了幾口。
男人推門進來,見她在床鋪上吃東西,便在床沿坐下,將她抱去,放在膝上,撿起果子掰成小塊兒喂給她。
“父親,我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鳥兒。”孩子說道。
男人溫柔地摸摸孩子的頭,笑道:“連父親都不曾見過。”
“沐兒可否給它取個名字?”孩子揚起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男人嗬嗬笑了,拍拍孩子的頭,點頭道:“當然,它是你的。”
小孩垂目想了想,道:“那便叫它啾啾?”
啾啾?這什麽名字啊!她想起父母給她取的名字:斕,燦爛多彩的意思,那才配得上她,她撲騰一下,想要反對,卻引來孩子一陣歡呼:“父親看,它也很喜歡。”
“為何取這個名字?”男人好奇地問。
“沐兒聽它總是啾啾啾啾的叫。”他一本正經地說。
她張嘴瞪著孩子,心道:我何時那樣叫過?!
“哈哈,隻要沐兒喜歡便好。”男人連聲大笑,旋即,又對孩子說道:“今日父親帶你去集市,如何?”
在此住了快三年,他們很少去集市,有時需要換米換鹽,非去不可時,也是做好萬全的準備,才去山外集市一趟,把日後幾個月要用的東西一次換個夠。
“真的嗎!?父親,我可不可以帶啾啾一起去?”孩子興奮得兩眼泛起了淚光。
男人的心似針紮了一下,他順手將孩子拉進懷裏,柔聲道:“當然可以,隻要沐兒能看管好它,別讓它丟了,父親便讓你帶著它。”
“沐兒明白,沐兒一定管好自己管好啾啾,絕對不讓它跑丟。”他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男人笑了,起身出門,整理多日來積攢的山貨,這次要換的東西比較多,他得分揀一下。
用過早飯,男人把孩子扛在肩頭,背上背了滿滿一篼山貨,直奔十裏之外的集市而去。
孩子騎在父親的肩頭上,懷裏揣著七彩鳥,耳旁呼呼的寒風刮過,哪怕麵頰和耳朵被凍得通紅,他依舊沉浸在這得之不易的幸福滋味中,臉上一直洋溢著笑容。
她從他懷裏拱出頭來,迎著風雪微微仰起頭,驚詫地望著前方雪霧迷蒙的道路,夾雜著雪花的寒風,打著轉鑽進翎毛裏,她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臨近午時,父子倆才來到雪山腳下的集市上,這集市不大,就一條直通東西的街,最東麵是馬匹交易市場,西麵是木器市場,正街上擺攤賣山貨,毛皮和藥材的自也不在少數,街道兩邊有賣布匹,雜貨的商鋪,也有幾家酒館和客棧。
男人順道先買了些必需品,隨後帶著孩子進了一家酒館,選了一張靠裏又臨近窗邊的桌子,四下裏看了看,方示意兒子靠窗坐下,北方的冬天很冷,酒館門上掛著一幅厚重的棉簾,窗戶也掛了兩層簾子擋寒氣,東西兩角燃著炭盆,屋子裏很暖和。
男人放下背篼,招來小二,說道:“勞煩小哥,問問店主收不收山貨,價錢好說。”
那小二過來挑揀一番說道:“野味都挺肥的,皮子也不錯,要,全要,客官稍坐。”說罷,拎起背篼轉身去了裏間,少頃,小二回到桌旁:“掌櫃的說了,這些一共四百三十個大子,可還合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