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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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離人也懶得看溫東言那處,繼而麵向虞桑若。

    “早有耳聞虞姑娘滿腹經綸,才情豔豔,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江離人舉杯敬美人。

    虞桑若淺笑,掩袖回敬她。

    “公子言過其實,小女子受之有愧。本就是一些謀生之道,且造詣淺薄,不為稱道。”

    “虞姑娘過謙了……”

    江離人話說一半,且見正麵那對男女越發地旁若無人了起來。

    “公子生得好生俊美,教小女子都自慚形穢……”燈船女一手緩緩攀到溫東言的胸膛上,似乎也不敢貼他太近。

    溫東言長得是俊美,可身上的人情味卻是銖兩分寸,有時甚至無跡可尋。

    溫東言抓住燈船女的手,邪佞般說道:“那就好好伺候本公子。”

    他這個人即便是笑的時候,眼睛裏多多少少都藏著些陰鷙的目光。江離人先前也說不清他給她的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某一日才頓悟了,是危險。

    就像是暗處隱匿於身後的猛獸,隨時都有可能撲向她。

    看得出來,燈船女猶是如履薄冰,本該是千嬌百媚的姿容,卻拘謹得如同良家婦女一般。她端起溫東言的酒杯,送到他的嘴邊。

    “公子喝酒……”

    溫東言一手圈過燈船女的柳腰,往懷中攬去。

    這種場麵雖說不上有多香豔,卻也當是非禮勿視。

    江離人對虞桑若提議道:“虞姑娘,不如我們到外頭賞月去?”

    虞桑若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銅壺滴漏,回:“失禮了公子,時辰已到,小女子怕是要失陪了。”

    江離人暗自興歎,白駒過隙也不過是忽然而已,半個時辰眨眼功夫就沒了。

    “嗯,那我們有緣改日再會。”江離人頗是失落。

    今日已經是這般局麵,改日……恐是已經沒有改日了。

    畫舫很是準時地泊了岸,瞥了一眼溫東言,隻見他正閉目假寐,燈船女在一旁替他揉肩捶腿。

    江離人臉上露出鄙薄的神情,若是不曾知道他那些豐功偉績,她一定會以為,這是一個沉迷驕奢淫逸的狗官。

    “去哪兒?”

    “……”

    江離人一怔——她也才堪堪背過身,雙腿都還沒來得及邁開距離。溫東言抓得可真準。

    “我送一送虞姑娘。”江離人麵不改色。

    “不必了,二位公子今夜盡興,小女子告辭。”說完,虞桑若隻留下一抹迤迤然的倩影。

    溫東言不放她走,她自然是不敢放肆。隻好認命回到了坐席上,心有不甘似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溫東言緩緩睜開眼睛,幽幽說道:“你要麽現在下去,要麽一會兒等船開了,跳江遊回去。”

    ……

    “我嗎?”江離人喜出望外。

    溫東言將黯沉沉的目光掃向身旁的燈船女,燈船女如獲大赦,竟也來不及恭維他們幾句,逃命似地離開了畫舫。

    江離人有些羨慕。

    船艙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她索性就敞開天窗說亮話。

    “王爺,您責罰我吧。”她自以為態度還算誠懇。

    “長夜漫漫,不著急領罰。”溫東言麵容冷峻,喜怒莫辨。末了,他又問:“你喜歡那個女人?”

    “……”江離人一時詞窮。

    “是與不是?”

    “自然不是,我可沒那等嗜痂之癖,王爺莫要再戲笑我。”

    “如此?”他邪眸上挑,“那你為何要女扮男裝奪魁長歌坊?不要告訴本王,你隻是一時好奇貪玩。那種欲蓋彌彰的招數,你以為本王會信嗎?”

    “是我師兄喜歡虞姑娘!奈何他武功不濟,所以我才上去的,不信的話你去問他!”江離人急中生智。

    溫東言不置一詞。

    兩廂沉默片刻,江離人有些坐不住了,說:“王爺,我們來喝酒!”

    溫東言正是微垂著腦袋,聞言抬眉看她。這一眼,抬出了幾縷抬頭紋。一雙鳳眼深晦如淵,薄唇冷峭似刀鋒。

    隻是一刹那間,江離人仿若看另一個溫東言——暴戾恣睢卻是鐵骨錚錚,匹馬一麾,殺伐果決。

    方才那一瞬間,溫東言的眼神是狠厲的。以前從未覺得他哪處像是個戰場殺敵如麻之人,今日總算是信了。

    江離人有些怵,堪堪摸到了酒壺的手,又放回了兩股之上。

    “害怕本王嗎?”他問。

    江離人緘默不語。

    溫東言忽而淺哂道:“外頭的流言蜚語甚多,想必你也聽聞不少,害怕自然是對的。”

    “抽刀似揮袖,殺人如割莽,伏屍以為道,鮮血飲作酒。”——

    這四句話本是四方異族用以形容昭南王的,後漸漸傳入大昭。尤其是在腹地一帶,一些動機不純的人,更是溫東言渲染成了一個活閻王。

    “可是——”江離人正視溫東言,“人言可畏,並非王爺可畏。”

    “哦?”他不以為然。

    江離人見過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躲在角落裏,一副貪生怕死又大義凜然的模樣。他們私語溫東言嗜血成性,更甚是拿南召一事說他覬覦帝王之位。

    他們似乎是隻記住了金陵郡,忘卻了漠北煙。

    腹地的百姓比邊城的人們幸福多了,他們一輩子活在這重重城牆築起的盛世中,不曾經曆過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不曾見到過屍山血海、白骨露野……

    所以那些螻蟻亦不會知道,他們腳下的太平盛世,是多少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

    在江離人心中,殺敵衛國,九死一生之人,都是勇士,是不可詆毀不應飽受非議的。

    “在漠北,昭南王是百姓們心上口頭的大英雄。”江離人言語真切。

    溫東言幾不可聞地哂笑一聲,“英雄?相比之下,本王更是喜歡惡人這個頭銜。”

    英雄一詞實在是太抬舉他了,他可從未想過要如何揚名立萬,名垂青史。當年會領軍漠北,不過是因為一己私心。

    他因何能在三年之內就收複南疆?如不是漠北戰亂危及大局,朝廷怎會將百萬兵馬交由他手?他又怎能借勢奪回南疆,獨坐半壁江山?

    曾經那些要置他於死地之人,如今忌憚他、百般恭維他,並不是因為他為大昭立下多少汗馬功勞,流過多少血,而是因為他的權勢。

    猶記得那日太皇太後對他所言,她說時至今日,他背負的所有罵名都是自食其果。

    所言甚是,他有罪,卻絕無悔過之心。(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