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百無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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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臥室的門簾,江離人發現,溫東言人影已經消失在了月白風清的一片蒼茫之中。
江離人暗自歎了一口氣,這一世她活得太自我,未曾想過再為誰人,去委屈了自己。
除了平日人前端莊,儼然就是當年在離恨崖那那副野人般的模樣。
饑了食,倦了息。“自律”二字,她就從未仔細斟酌過。
哪怕是到了江家,半夜餓了也會無所顧忌地進食。這樣的“大家閨秀”,在永安城裏,怕是尋不出第二個來。
想必,溫東言也是從未見過如她這般女子,竟在未婚夫麵前如此有失體統,真是野蠻又粗魯。
估摸是生氣了。
這麽想著,不知不覺中,江離人已經移步來到了灶台邊。
……
民以食為天,空腹難眠,她斷然不能讓自己難受了去。
周樓主給他們準備的食材倒也算豐富,羹湯小炒、麵食米飯,自己動手便可足食。
正打算和麵,溫東言從外頭回來了,看著氣色有些不對勁。
江離人細心留意了一下,從雲山日暮時見他,至此時的更深露重,她一直有察覺到他眼神中的異樣。
“你最近眼疾是不是又犯了?”她一邊和麵,一邊佯裝漫不經心地問他。
大抵是覺得沒必要隱瞞些什麽,亦或者是明白瞞不過她,溫東言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嗯,身體欠佳,抱恙也非一日兩日了。”他從容自若地回答道。
江離人若有似無地輕歎一聲,問:“要吃點什麽嗎?”
“你準備做些什麽吃的?”
“下點麵吧。”
“少量。”其實他並不餓。
隻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屋裏晃來晃去,他眯起雙眼,極力想要撇清這種不真實的感覺,到底是看不清個全然來。
“三更半夜吃個麵,你還要切肉?”溫東言走了過來。
江離人調侃道:“怎麽?王法還管我們平頭老百姓日常飲食?”
她的確是在切熏肉,反正又不會影響體態,倒也由得她任性。
“你在我麵前,可真真是實誠過了頭。”溫東言的語氣裏,有意無意透著絲絲笑意。
江離人以為,溫東言是在笑話她。
“是不是後悔了?往後估計還要教王府裏的奴仆們笑話。”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裏竟然有一點泛酸。
“誰人敢笑話你,就拖下去將舌頭切了。”
突如其來一句沾染了血腥味的話,讓江離人心中頓時“咯噔”一下。爾後,卻有暖意如同穿堂風,將她囚入其中。
女人啊,果然還是抵擋不住甜言蜜語。哪怕是這蜜糖裏,有刺。
“你倒是裝的真真不在意一般。”她試探性地一說。
溫東言不屑一顧。
“我?你看我像是那種捧著經書,依著繁文縟節過活的人嗎?當年我連人血都喝過,你所謂體統不體統的,於我來說有何痛癢可言?”
一言蔽之,他並非那種矯情之人。
他百無禁忌,便能寵她為所欲為。隻要他願意。
茹毛飲血,這對於累年征戰沙場的人來說,其實不過是家常便飯。江離人並不覺得訝異,隻是感到突如其來的心疼。
一定很辛苦吧?
刀刀剮盡敵人心肝,用血淚換來了太平,卻還要遭人非議,為天下人所不齒。
一定很辛苦吧?
她也甚怕矯情,於是口不對心地接了話。
“我們初次見麵的時候,你可不是這般所言。”
江離人低頭切菜,言之鑿鑿——
“我那會兒跟世子殿下寒暄了幾句,回頭你便將我訓了一頓。你是不記得了嗎?你說我不識體統,有礙觀瞻。”
她私自以為,自己並非不識好歹之者。可與他明麵上針鋒相對,卻真真切切是她本意。
行吧,她是不知死活,不識天高地厚。
“江離人。”果然,溫東言的聲音聽起來嚴厲了起來。
感覺到腦袋上方有一團黑影,正氣勢洶洶地朝著自己壓迫而來。
“你擋著我光線了。”江離人不怕死地說道。
溫東言來到她身旁,不言不語。
江離人不去看他,手上的動作也未曾停歇。哪怕是黑燈瞎火,這種事情對她來說也是遊刃有餘,毫厘不爽。
感覺到自己的青絲被撥動,江離人頓了頓。一隻溫熱的手掌,若即若離地觸碰著自己的頸項。
如是清風拂麵來,離離細雨將落未落。簷牙下的人是盼它來,又怕它來。
喜它安之若素聽之任之,又恐它多愁善感困之擾之。
溫東言不知道是從哪兒變出來一根飄帶,將她披散的長發束作一綹,置於後背。
江離人心頭上像是踩了一頭小鹿,小蹄子踏得錚錚作響。正打算開口道謝的時候,溫東言說話了。
“該講究的終歸是要講究一些,我不想吃東西的時候,看見湯麵上飄著某些雜質。”他盯著那束墨發上的小蝴蝶結,覺得自己倒也算不得太粗糙。
江離人心頭上的小鹿“砰”一聲,撞暈過去了,內心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
“是,王爺所言極是。”她麵無表情。
溫東言站在她的身後,突然貼上她的背。
心海上浪潮翻騰,沉積已久的某種情愫,隱隱要決堤。
“袖子掉了。”他說。
溫東言一邊伸手幫她挽袖,一邊在她耳邊溫聲軟語。
“從前,有個女人也是這般為我洗手作羹湯,她也是這般粗心大意。”
溫東言的聲音有些縹緲,聽起來像是陷入了沼澤裏,無力卻又在拚命掙紮著。
江離人眉心一緊,佯裝不在意地接道:“那是怎樣一個女子?”
替她挽好了袖子,溫東言矮身將下巴輕輕靠在她消瘦的窄肩上。看著她庖丁解牛般的刀工,切出幻影重重。
看不清,卻莫名有種安心踏實的感覺。
“比你美,比你溫柔賢惠,笑起來猶如白月光一般,好看。”
沒有過多的華麗辭藻,他言語認真,像是言及神靈,流露出來的深愛以及尊敬之情溢於言表。
不知是因何,失落感由一個點逐漸被放大。就像是清水裏落下一滴墨,不緊不慢地暈染開來。
涉及範圍頗廣。
“後來呢?”她問道。
不難看出,這個女人溫東言一定愛過,且還在愛著。
“後來,她去了很遙遠的地方。”
遠到哪怕他日行萬裏,馬掌踏破;哪怕他能與風並行,追星趕月,也始終追不上那個人的腳步。(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