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兩銀子

字數:5869   加入書籤

A+A-


    話音落地,想要收回也不可能了。謹小慎微了半日,難道一不小心玩個梗就前功盡棄了?

    隻聽子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外院有個叫蘭芝的丫頭,剛入府時,姑娘還鬧著給她改個名字叫芝麻,如今竟是忘了不成?”

    原來如此。

    這謝家小姐,果真與眾不同得很。

    對於無意間解了她的困窘的人,謝微是不吝讚賞幾句的。

    事實上,她心底大抵清楚,隻要行為不是太過出格、如失心瘋一般的異於常日,令得人人皆納罕不已,其餘言行中的些小破綻,在這個階級分明等級森嚴的古代,落在依附主人而生的家奴眼中,對她並不會有太大的威脅。

    但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個道理她是懂的,縱觀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最後的敗亡,不少開端都是細枝末節小事。故此,她寧可思量周全些。

    隻是過去二十多年的生活使然,天性不受壓抑,一時半會即使掩藏得再好,仍然會偶有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衝動,俏皮上一兩句。這或許也是自我排遣情緒的一種了。

    待到午後,子衿見天氣可愛,問姑娘可要到院子裏散心。

    “在內院秋千架旁擺一張榻,將下人們都遠遠地遣開了,讓姑娘清靜看書可好?”

    謝微聞言,放下手中的書卷,若有所思。

    起身後這兩個多時辰,已足夠她從手頭的文書、藏在妝奩中的花箋以及書本的批注附言上得到足夠清晰的信息:她目前這個身份依然姓謝,可巧也是單名一個微字。

    謝微表示內心毫無波瀾。這場穿越本就毫無邏輯可言,相較之下,餘者皆不足以驚訝。

    謝家女出嫁之日,正所謂十裏紅妝,很多嫁妝在謝微的花轎之前就已送抵了,而裝書的箱籠因為是姑娘的心愛之物,才和一些隨身細軟一起,跟著轎子走。

    成親當日千頭萬緒,縱然謝微娘家操辦婚事盡心盡力,臨到頭也難以樁樁件件都井然有序。因為箱籠沉重,又不合時宜,未能搬入新房,於是下人粗心大意,歸入了府中的庫房中。

    成親的宅子是謝家置辦的,大半的家人也是謝家陪嫁的,或是新雇的粗使雜役。姑爺那邊隻有一個老管家與一個小書童,一個老一個小,除了姑爺的體己事,其餘一概不上心。因而庫房也是謝家過來的人管著,姑娘身邊的人前去傳話,自能便宜行事。

    書箱找到了,如何歸置卻是問題。蕙兒靈機一動,就讓人將箱籠搬到主院的文房去了。

    姑娘在家中時,院子裏獨自辟出了一間居室,以作文房。現下新房卻未有此等布置,主院的文房如今是姑爺宿在那處。

    姑爺酒醉不醒,新婚之夜宿在了書房,偏生一大清早又不見了人影,謝微身邊的丫頭,沒有不為姑娘委屈的。蕙兒更是謝家夫人親自指給謝微的,她深感無顏向夫人複命,故此借個由頭想去書房打探一趟。

    誰曾想那一老一小看著不管事,較起真來比十個刁奴還乖覺,竟套不出半句話來。最後書箱是歸置在文房了,可她卻沒能邁入文房半步。隻得跟在先挑了幾本書帶走的子衿後頭,回稟姑娘去了。

    子衿帶回的書,大概是她家小姐心愛之物,其上皆有那位謝小姐留下的筆跡。許是也因為這個緣故,不可流傳於外,這才被她都細細地挑了回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謝微隨手翻看,品度著這字體雖工整,約莫也就是入門的水準。又因習的是柳體,她兒時也練過一兩年,可巧也是略得其形罷了,仿起來倒非難事。

    她略加思索,吩咐道:“除卻門房、姑爺那邊的人,令其餘人都到前院候著。”又加了一句,“把坐榻也搬過去。”

    此處宅院甚為低調——與謝家的豪富相較——也並未坐落在達官顯貴聚集之坊。從旁路過的人觀之不顯張揚,而內裏布局開闊,院子都是極為寬敞的。

    饒是如此,一個院子,烏泱泱地站了五六十號人,不擁擠也擁擠了。

    離人群三丈遠,陳設著坐榻,左近立著蕙兒等三人。

    謝微瞧過陪嫁冊子,這麽個院子,僅打掃的仆婦就有十餘人。真不知道掃落葉是用掃帚還是靠手撿的。

    以謝家的財力,也不是雇傭不起,但當真資源閑置,效率低下。她有心精簡編製,然而這等有傷人和的事,目前不適合做。何況她還是個沒站穩腳跟的西貝小姐呢,不必急著趕著做些轟動的大事。

    下人們排成數行,垂手而立,一齊恭候主母教誨。

    謝微目光過處,忽見樹下還立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仿佛不曾看到院中這偌大的陣仗。

    這停頓的間隙裏,人群中有膽大的仆婦抬起頭偷覷,循著夫人的目光瞧見了那丫頭,心中一驚,忙揚聲道:“沒規矩的丫頭,還不趕緊過來。”瞧著那丫頭慢吞吞地走過來,又轉而向謝微賠笑道:

    “這丫頭癡傻了些,姑娘莫要與她置氣。”

    謝微沒理會那仆婦,身側的蕙兒出聲打斷道:“從今往後要改口稱夫人。”那婆子一愣,訕訕地回了一聲“是”,噤聲不語了。

    謝微瞧著那走進前來的小丫頭,溫言問道:“你為何立在樹下?”

    小丫頭垂首斂目地回道:“王媽媽讓我看著樹下的落葉,一片片撿起來。”

    謝微:“……”

    在心上過了過,眼下另有要事,暫且放在一旁。

    先前高聲的正是王婆子,她萬萬料不到那整日悶葫蘆似的丫頭竟敢當麵告狀,然而礙於夫人在場,她不敢上前撕了那丫頭的嘴。好在夫人似乎並未想追究此事,才略略緩了一口氣。

    隨後,庫房聽從吩咐搬來了桌凳,放置在眾人身前約莫一丈開外的地方,其上擺放著筆墨紙硯。隻聽子衿問哪些人識字,上前來領紙筆。要求每人寫下喜愛的京城吃食,親自嚐過的或是慕名已久的都可;然必須真實可查,故需標注價值幾何。不會寫字的由子衿等人代筆。

    縱然聽得人人心中納罕,但也隻有恭敬聽命的份。

    謝微瞧著院中的景象,心想:怪不得人人都覺得顯赫富貴之家的後人若要掩藏本性,扮作紈絝是最不違和的,或許在世人眼中,原本就該是這等性情。沒有道理,才是道理。

    這道題沒什麽難答的,不過一盞茶時間,能寫字的基本都交卷了,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子衿等三人也將餘下之人的口述盡皆記錄下來,呈於謝微。

    謝微悠然自得地翻閱著,宛若手執書卷。

    有人可能是做力氣活的,城東的包子城西的炊餅都寫上了,三五文錢一個。

    有說是家中孩童喜愛吃的桂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酥糖,據說鋪門前每日都排長隊,一包十幾文錢。

    終於,謝微翻到了一張規整很多的答卷,上書:

    “城東紀家的秘製燒雞,一隻三百五十文,買三隻一貫錢,店家饒五十文。

    買五隻,給店家一兩銀,可找回五百文,饒二百五十文錢。”

    謝微眼前一亮,心中頓覺幾分驚喜。

    不僅為這一絲不苟的作風,而是這兩行字在謝微眼中就是兩個等式,直截了當地交代清楚了這個時代的貨幣兌換比例,即:

    1兩白銀=2貫錢=2000文

    與之前所料不差,古代一兩銀與一貫錢的兌換,由1:1到1:3皆是常見,隻要不遇上通貨膨脹或是貨幣改製,大約相去不遠。

    再看落款人的名字,“蘭芝”二字甚為耳熟,喚人上前看過,竟然就是那個站在樹下數落葉的小丫頭。

    且不管她一個瘦弱的丫頭,為何一次要吃五隻燒雞。如此人才,怎能屈居粗使丫頭之役?

    謝微打定了主意要提拔這丫頭,對於上了心的人,她素來是願意多花上幾分心思的。眼下尚不知府內的職場環境如何,未免惹得其他人眼紅耳熱,她想著不如選個迂回些的法子。

    她吩咐取三百五十文錢交與蘭芝,讓她買隻燒雞回來。又取了一錠碎銀子,約莫一兩五錢重,問可有人願去東市去買醉仙樓的梅子凍。

    這是靜姝寫的,乃醉仙樓大廚的拿手絕活,一盒值一兩銀。姑娘昔日嚐過一回後,稱讚了幾句。

    眼前擺著個效力的機會,願意爭先的人自不在少數,卻被一個姓劉的老婆子搶到了。倒不是看她長得粗圓健壯,不敢與她相爭,而是劉婆子原是跟著謝微母親陪嫁到謝家的,頗有幾分資曆。

    兩人領命出府。

    過了半個時辰,蘭芝先回來了,奉上燒雞一隻,以及錢五十文。掌櫃的見她眼熟,又詫異這回隻要一隻,竟還是饒了她五十文錢。

    好丫頭……如此說來,她以往買燒雞,還真是三隻五隻一買的。

    接著就是等劉婆子,這一等又是一個時辰。

    終於等到劉婆子神清氣爽地回來,笑容可掬地將糕點盒呈上。謝微神色淡淡,並未有言語嘉勉,待蕙兒接過雕花的食盒遞到麵前,才打開瞧了一眼。

    琥珀色的糕點晶瑩剔透,瞧著有幾分像尋常的山楂糕,個頭卻比銅錢還小上幾分,一盒僅得六個。

    這糕點算不得遠近馳名,成本尚不及裝糕點的食盒,隻是做起來費時,那位大廚每日也就早起做上一盒,然而晌午過後去買,多半還是能買到的。

    謝微曾看過現代無聊人士寫的一篇稿子,列出的據說是世界上最貴的巧克力。除去附加的金箔寶石的不提,單論巧克力的單位重量價格,這一盒糕點也盡數買得起了。

    打個通俗的比方,在歌帝梵門店買一盒兩千塊錢的巧克力,裏麵隻有六顆裝的鬆露巧克力,那麽大概有1700是買盒子的錢吧。

    有錢確實是好。如此浮誇的糕點,若是想天天買,單憑匣中的銀票,也夠買上一百三十多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特有的迂回方式,大概就是“你很好”——>“你事情做得不錯,很好。”這樣的區別。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