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開門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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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芝二人領命出府後,院中侯命的眾人仍未散去。

    蕙兒命人搬來了矮幾,靜姝捧來了軟枕,子衿則取來了幾卷書。謝微倚坐在榻上,閑閑地捧著書卷。

    幾案上擺了一碟瓜果,一盞清茗,未有焚香,然而果香清幽,茶香沁人。偶有花瓣飄落,落英纏綿於書卷之上,頗得幾分意趣。

    芳菲將盡,恰好院中還有幾株花木在湊趣,綻著落了半邊的花朵,強打著精神迎風而立。

    謝微輕撫書卷,抬眼瞧著葉隙漏過的光輝,雖是晌午過後,陽光卻不灼人,暖意透過絲帛。當下的時節,沒有早春的料峭,亦無入暑後的悶熱,仿佛是四季最溫柔可愛的時光,隻嫌過於繾綣了些。

    她這邊自在悠閑,先前擺在院中的兩張書案旁,新一輪的後院人口普查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這些下人們中,識字的先不論,能自己書寫的,約莫也就十人,依次上前領了紙,然後蹲坐在院牆邊柳蔭下,兩支筆醮著墨傳著寫字。因是臨時調用,庫房隻尋到四副筆硯——謝微的庫藏中想是有不少佳品,卻還未歸納整理,而文房那邊她吩咐了不必驚動——雖非上品,卻勉強得用。但那十人書寫完畢後,筆尖瞧著已有些禿了。

    子衿與靜姝則坐在書案前奮筆疾書,蕙兒整理書寫好的紙卷奉於謝微麵前。粗略地翻過,此次的答卷比之先前那次的詳盡很多。

    不但家中有多少人口,年歲性別,身體狀況,在何處當差,都寫得清清楚楚。就連可填可不填的財產狀況,不少人也極為詳盡地上報了。盡管真實程度未知,但越是那些寫得瑣碎的,越是看不出有造假的必要。

    比如有寫家中養的豬生了幾胎的,還有家中的公雞今兒幾時打的第一聲鳴,母雞下了幾個蛋……

    下人們中有些精乖的,經了先前那一遭,再到眼下的問話時,心中不免多了些計較,想著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夫人初掌後院權柄,或是想立威,或是要挑揀些忠心的,充作心腹得力之人。

    外院管事的以及他的內人——嗬斥蘭芝的那個婆子,皆不識字,仗著身份擠在了前邊,搶先在子衿靜姝那兒錄入了信息。

    報備完畢之人,都按吩咐的各歸其位,回到原本的崗位上繼續當差。這位管事的躬身而立,問夫人可還有吩咐。

    謝微瞧了他一眼,微微笑著問他劉婆子與子衿二人,將於何時回府複命。

    她不知府邸坐落何處,但瞧著兩人出府的動靜,應是未準備馬車。兩人既未提出需要代步工具,也未提及提及距離遠近並詢問主人可有時限。那麽,若非對差使散漫應付了事,就是目的地在步行合理的範圍之內。

    蘭芝那丫頭,她瞧著是個行事有法度的,而且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在她麵前冒尖,絕不會選擇超綱的題以致留下不夠完美的評價,故此,謝微推測,在燒雞還保持著適宜食用的溫度時,蘭芝應當能夠折返。

    而劉婆子麽,著實看著不像是個辦事勤勉的人。她踴躍爭先時,餘人雖有不忿之色卻盡皆避讓,可見是個有些臉麵也驕橫慣了的。若是路途遙遠,她大約不願遭罪,必定是要動些活絡心思的。

    管事一呆,躊躇片刻後,回稟道,醉仙樓離此地約五裏地,往返需半個時辰。那紀家燒雞店卻不知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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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一旁有人插話道:“紀家燒雞鋪子與醉仙樓不在一塊,而是在離東市不遠的一條巷子裏,算下來紀家鋪子約莫遠上半裏地。但燒雞出爐時辰不定,梅子凍則是醉仙樓大廚清早做好的,一日隻得一盒。”

    謝微看了說話的人一眼,不見忤色,蕙兒翻了翻手中的卷子,將人對上了號,湊近她的耳畔回稟道,此人叫錢二,是負責在外采買的。

    管事的聞言當即拍板,蘭芝前去紀家鋪子買燒雞,等候加上往返的時間,一個時辰想來已是足夠;劉婆子則可早上半個時辰回府。

    然而先回來的卻是蘭芝。

    謝微讚了句這丫頭是個實在做事的。

    子衿與靜姝此時方才將不會寫字的人的家中情形盡皆記錄下來,院中除了負責灑掃之類的下人,餘人皆已散去。聽到這這句讚語,子衿那個機靈鬼就拉著蘭芝的手到一旁說起了悄悄話。

    謝微瞧著二人微微一笑,身旁的蕙兒已然會意,找外院管事的吩咐了兩句,仍逗留院中的眾人也就都知道了,從此蘭芝就在夫人身邊聽用了。

    無人不豔羨,想著這丫頭可得了個巧宗兒,按理說這跑腿的活兒也落不到她頭上,夫人這果然是要提拔她呢,就不知道等劉婆子回來又是何等光景。

    殊不知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

    謝微瞧過了梅子凍後,又蓋上了食盒。這才看了劉婆子一眼,淺笑緩緩道:

    “辛苦了,可曾吃過茶了?”

    劉婆子見謝微言笑溫柔,心中喜滋滋地自以為是要得了賞的,陡然聽見這一句,得意的神情一僵,又暗道是自己多想了,連忙笑著道:

    “老婆子腳不沾地地來回,就怕耽誤了夫人的事,哪裏敢說辛苦呢。”卻絕口不提拿了一兩半的銀子買點心,餘下的五錢銀子上哪兒去了。

    倒不是她臉皮子淺到就為了貪這點錢,而是她拿大慣了,想著跑大老遠的路,辛苦錢總是要有的,於是不等祝夫人開口說賞,自個就先把這半兩銀子當賞錢了。

    至於路程遠近與折返的時限,她更沒有放在心上,走大老遠的路還不讓人歇歇腳麽?何況她自持資曆,以為其餘人不會趕著來拆她的台。

    謝微依然帶著清淺溫和的笑意,說道:

    “聽聞你家中的孫兒七八歲了,正是貪玩的時候,想必心中掛念得很,如此就家去照看吧,這盒糕點也帶上。”

    裝著梅子凍的食盒拿回來時,凝了一層水氣,當然不是天熱出汗。她猜想此前是被冰鎮著,才有了水汽凝結的現象。

    她在現代時,但凡夏日裏買盒巧克力,快遞箱裏也會放好冰袋。服務行業,要的就是用心周到。眼下雖未到飲冰的季節,但醉仙樓偌大的酒樓,想來冰窖是一年四季常備著的。那梅子凍雖說常溫下保存幾日也未見的會壞,隻不過會影響口感。然而一兩銀子一盒的糕點,有這個閑心去買的,多半非富即貴,怎會如此輕忽慢怠?

    劉婆子平日看著身體強壯,健步如飛的,但她那體型與年紀擺在那兒,若說往返走上十裏地腳不停歇都不帶喘的,那也是奇人了。回府時額上未見汗珠,步伐也不見疲態,想是沿途歇過腳了吧。更別提多耗費的那一個時辰,打量著她家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糊弄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很吧?

    當然,這些都隻是猜測。

    事實上,那個叫錢二的,對劉婆子家中之事門兒清,事無巨細都說與夫人聽了,比如在離府上不遠的街旁有戶人家姓齊,是劉婆子的兒女親家。

    謝微就讓他出府去瞧瞧,劉婆子何時能回來。果不其然,就讓錢二瞧見了劉婆子從齊家出來。

    劉婆子平日裏人緣極差,府中也沒個眼線報,哪能知道這許多道道呢。她在醉仙樓接過那盒點心後,原本夥計是給她多準備了個大些的食盒,裝滿了冰塊,將點心盒冰鎮著。她嫌沉,死活不肯提,取了找回的一貫錢,轉身就走。

    沉甸甸的銅錢揣在懷裏,倒是不嫌沉了。

    她去的路上本就走三步歇一步,慢悠悠地晃著,往回走的時候更不著急,還為她家小孫子買了些糖餅,順便也就拐進了齊家討杯茶喝,將買的糖餅與那一貫錢一起,交與了親家,遣人送回去。

    劉氏在謝微母親麵前委實有一分薄麵,雖無大用,但畢竟熬了幾十年資曆,謝夫人看在她的份上,將她的兒女都放了出去,脫了奴籍之後拿著主人家的賞賜做些小本買賣,兒子娶妻生子,一家子衣食不愁。她的女兒是個有造化的,嫁與齊家二子時齊家還未發跡,成親後不出幾年夫婿考中了秀才,也算是身上有了功名,齊家更是時來運轉,撞見了一筆大買賣,若不是在這京城之地顯不出來,放到十裏八村的也算是大財主了。

    劉婆子這幾年麵上也愈見得色,混在下人堆裏更是從不拿正眼瞧人的,如今眾人也樂得看她的笑話。這老媽子還是謝夫人陪嫁跟過來的呢,按尋常人家的說法,也算是有資曆的老人了。誰知到了姑娘這邊,不但內院插不進手,頭一天就給了這麽大的沒臉。

    劉婆子不是沒瞧見他人揶揄的目光,心中忿忿,麵上訕訕,到底還是提著那盒子矜貴的點心,回家哄孫子去了。此時她還不曉得,夫人說的讓她回去,竟是此後都不必來了。

    回到主院後,子衿笑吟吟地問:“姑娘可要給蘭芝改個名字?”

    謝微失笑,也不理這個促狹鬼。蘭芝一名,比之尋常人家女孩兒的名字,算不上俗的,而看她回府後所書,家中還有兩位兄長,一個幼弟,名字更是文雅,看著倒像是出自書香門第的。這個念頭在心上轉瞬而逝,此時也未打算深究。

    俗務已了,餘下的時間,她或品茗,或看書,都在那幾個丫頭的眼皮子底下。無論是伸手接茶,還是遞書,她的目光都不動聲色地掠過子衿等人的反應。

    謝家這位小姐,不似特別有異於常人的習慣,比如左撇子這類一眼就能被看穿的。但一個人生活起居的很多細節,比如茶杯擱的角度,遞筆時候的朝向,甚至是更加細微之處的小習慣,都是瞞不過身邊親近之人的。而若非特別明顯的區別,子衿等人即使當時沒有發應過來,但身體在那一瞬間總會有一些本能的反應,或是流露出一瞬困惑不解的神色。

    然而在謝微的細致觀察下,並沒有發現這樣的跡象。或許就跟所謂的長了張大眾臉的調侃一般,那位謝小姐的言行也如常人一般,沒有特別之處。

    她心中自我寬慰著,也明白這些事本不應操之過急,時日久了,潛移默化之下,即使有些許改變也不露痕跡了。然而眼下橫在她麵前的還有一道難關:

    三朝回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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