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不願麵對的真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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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飯了!”娘已經將蟹黃獅子頭端上桌,真佩服她,這樣匆忙做出的菜式還這樣精致。
“你娘怎麽樣了?”冷伊舉起筷子,沒得到博容的回答,卻明顯見得娘放下碗的手一抖。
冷琮同她麵麵相覷,所以並不隻是她的錯覺。
“還是那樣。”博容答得有些勉強,“下午想去玄武湖轉轉,你們有時間嗎?”
“好——”冷琮話一出口,瞥了瞥冷伊,拉長了音,又轉過彎來,“——想去,可是我要趕稿子,伊兒已經停課了,讓她陪你去。”
這個答案讓冷伊甚是欣慰,到底還是家裏人,懂得照應她,這個提議也正合博容的意,他笑著點點頭。
冷伊卻見娘在桌邊愣愣看了看女兒和博容,才轉身往廚房走去,心裏突然想起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詞:鴻門宴。
午後日頭還是很毒,雖然有層雨蒙著。
他們沿環抱湖水的煙柳小道走了一陣,便在梁洲的觀湖亭坐下。遠處鍾山上的雲霄變換出各種各樣的形態。
博容盯著那雲彩出了神。他從姑蘇城趕來,絕不是來看雲的,遇上難開口的事情他就這樣。
“路上累嗎?”
他回過神來,搖搖頭,右手捏著自己的左手腕。
兩人隔著一個人的空間在亭子裏的美人靠上端坐,沒有旁人在,他倆也這樣生疏,冷伊不明白,想不通。
他長歎一口氣,“我爸媽,他們有多守舊,你是看見的。”
他終於看她的雙眼了,她知道自己的眼圈已經泛紅,雙手抓著衣裙腰上一截飄帶,點點頭。
“你娘是離了婚的,你知道嗎?”
心中一梗,茫然地搖頭,卻也猜到幾分,離婚,雖已是不陌生的詞,可在守舊的人眼中,離了婚的女人,就和過去被休了的是一樣的,不,她們比被休的女人還可恨,居然敢用這樣公然對抗男人休妻權力的詞,膽敢提出這個好似平等得很的詞,不反省自己不守婦德的惡習,一個短短的離婚二字,將自己的不足遮掩得幹淨。
她懂的,上了這麽幾年學,聽了這麽多家長裏短的是非,這些惡毒的評論她心知肚明。
站起身,“你專程趕來,是要說分手的嗎?”
他蹭一下起身,跟在冷伊身後,“我沒……”
想來中午她到家時,他這番道理已經同娘說了,怪不得娘行為怪異,再想想張家那刻薄的大嫂,那些惡意的話語大概在他們家早已嚼爛。
“那好,我同意,我想我娘也同意,你回頭問問我舅舅……”冷伊嗚咽著,隻背對他。能說這樣的話,她沒有對不起娘,隻是嗚嗚的哭聲實在抑製不住。
他從背後抱住她,這樣的擁抱她想了許久,卻沒想到在這樣慘烈的情形下來臨。
“不是這樣的,沒有這麽糟,你先聽我說完。你還有個姐姐,你知道嗎?她就在金陵城。”
轉過身,拭去臉上的淚痕,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頭,“你說的,我都不知道。”
他咬了咬唇,下了很大的決心,“她在靜海是出了名的,出名的……”他一直在猶豫,又像在找尋什麽合適的詞,“交際花……”
晴天霹靂,搖頭,“你聽誰說的?什麽人這樣說我們家?”
他攬過她的腰,她又拚了命地推開他,“你想說的是,我姐姐是高等娼妓!我們完了,你走,你走!”
他緊緊抱住她,“總有法子解決的,我們總有法子解決的。”輕拍她的背,她又靠在他的肩頭,小聲啜泣,湖心一隻水鳥直衝向天空,“相信我,我肯定能解決。”
曾經,冷伊最遠的記憶便是冬季的湖心亭,半大的男孩子用手中的竹竿撥弄湖中殘敗的荷葉,湖上一層白煙籠罩,湖麵煙波浩渺,如仙境般。
娘說,那是她三歲的時候,舅舅、舅媽和她帶冷伊和冷琮到太湖邊一個公園賞雪。當時冷伊剛經曆一場高燒痊愈,裹得像個粽子。
那高燒正是從北平南歸路上發的,幸虧到了姑蘇城,如果再拖上幾天,還不知她活不活的下來。每每說到這兒,娘就唏噓不已,冷伊總以為,她大概又想起病逝的爹。如今她才知道,她原是想自己另一個女兒,冷伊的同胞姐姐。
冷伊的爹是旗人,若不是皇帝都沒了,他還是正黃旗某個王爺家的貝勒,現在說不定也封王爺了——若是皇帝還坐龍庭的話。
盡管皇帝退位後,旗人日漸式微,家底還是豐厚得很,隻可惜,他和娘成長於一南一北,差異大得很,終究是到了走不下去的地步。臨了,每人都堅持把孩子帶走,便隻能一人帶了一個。
想想離婚的名聲總不好,冷家祖上也是中過榜眼、做過大官的,即便今時今日隻剩下一些田地和古董鋪子,可也是極要臉麵的人家。舅舅舅媽一合計,對外都稱這個妹妹是喪夫了回來的。這時嫁得遠倒成了好事,也沒多少人知道這麽詳細,這麽些年倒也瞞了過來,冷伊和冷琮自然也不知道。
這幾年,電話也裝了,火車也日趨方便,南北交往比以往順暢許多,人流動起來,是非自然也多了。
張家本就路子廣,博容嫂嫂家的生意也開去了北平,認識了許多人,聊著聊著就發現,原是我家的誰誰就是你家的誰誰誰家的誰,娘的這段秘密婚姻也就讓他們知道了。不單知道過往,連冷伊爹和姐姐的近況都了解掌握了八/九分。
張家夫人一聽這般混亂,一下子急病了。冬天的時候還隻當是謬傳,開了春想盡法子去打聽。想想也是,就連冷伊和冷琮這樣毫不知情的都撞見她幾回,他們這樣刨根究底的,真相大白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下張家夫人更是一病不起,張老先生自然心裏也是萬般不願,張家嫂嫂一向不待見冷伊,更是興風作浪,博容這段日子在家也吃力得很。
“你這趟來金陵城,究竟是做什麽的?”抬頭看他,他正捧著她的臉,拿大拇指一個勁兒擦臉頰上的淚珠子。
“我爸……我爸讓我來做個了斷。”他看她一眼,迅速地接上,“我隻是來跟你說個真相,了斷絕對不可能,我隻是讓你知道,這婚事不會像我們預期的那樣順利了。”
張張嘴,活動活動有些發麻的臉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如果你家始終不同意,我們……”
“不可能的,不同意,不同意這婚事也定了。”他斬釘截鐵地說。
冷伊抬手撫了撫他的臉頰,這才發現,一張清秀的臉,深深的黑眼圈,他比她還要憔悴。
兩人並肩沿著中山路往學校走,他該說的也說完,心裏鬆快得很;又想到可以去見個紡織廠老板,或許對生意有幫助,要真是談個大生意,引得張家老先生高興了,婚事還好辦些。
看看他的懷表,已經下午三點半,冷伊想到,剛給自己立的規矩,按時去複習,今天下午就給破了。他既是要去談公事,她就亡羊補牢,去圖書館好了。
從張夫人病了開始,心裏就空落落的,總覺得這事情蹊蹺,卻又無從說起。今天這樣說開了,突然神清氣爽。
走近鼓樓公園,旁邊有家頗為高檔的咖啡店,寬大的玻璃窗,打著雪白的木格子,每塊玻璃都擦得幹淨,反射出雨後清新的亮光。這家店的老板據說是法蘭西來的,口味大概是全金陵城最正宗的。
“吃些東西再看書。”博容很是了解冷伊,對於咖啡蛋糕的搭配永遠沒有抵抗力。
眼看著就要到咖啡店門口,冷伊突然發現裏頭靠牆的一桌坐著兩個人。男的還是軍裝打扮,一眼就認得出來;那個女人,隻看個側臉,就知道是她,冷伊的姐姐。
隻是今天,冷伊卻第一眼沒敢確認是她。一襲黑裙,雖然還是露出兩截光光的手臂,端坐在那裏的姿態,卻是無比端莊的。頭上一頂黑帽,垂下的黑色/網紗蓋在臉前,而鮮紅的嘴唇,從這身沉寂的黑色中泛出驚人的豔。貼身的裙擺下露出兩條腿,緊閉著斜向一邊,蔥段般的手指夾起一支煙,湊在嘴唇邊。
那個軍官,蹙著眉,原本過於冷峻的臉如冰般陰冷,卻又不像之前那樣輕蔑或厭惡。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女人,似乎在聽她講述什麽。
冷伊忙拉過博容正要推門的手臂,“哎,我還有好多考試內容沒有複習,現在不想吃了,直接去圖書館吧。”
博容露出不解與為難的神色,“二十分鍾半小時的事情,不差這麽點時間。”
她哭喪著臉,“一想著老夫子要刁難,吃蛋糕的胃口都沒有了。”挽起他的手臂,拉著向前走去,他也隻好作罷。
回望一眼,那個軍官舒展開身子,靠在椅背上,仍在認真傾聽她;她的麵容,冷若冰霜,卻絲毫不能掩蓋麵紗背後的豔麗。
冷伊有些糊塗,他對她不是要殺要剮的心都有嗎?怎麽此刻二人能如此平等地坐在一起聊天?更何況她現在知道了,她,是個,是個交際花而已,他……突然醒悟,浪蕩子與交際花的故事,大抵不過爭風吃醋而已,現在這般光景,大概是她拋了之前百貨商店裏見著的那個男子,又重與他一起罷了。如果,她為了他從良了,張家還在乎冷家這段過往嗎?
冷伊回頭偷偷看博容,憑著博容在家的地位,再加上她姐姐往後的榮耀,張家老先生夫人的總該食人間煙火些。可轉念一想,他是有婚約的,那個穿著石榴裙的女子,風姿不在姐姐之下……這樣一想,又陷入了深深的苦悶,記起在城豐酒樓裏,他透出的沉沉無奈,姐姐這一搏並非毫無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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