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不願麵對的真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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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臨中夏,鶯歌嫋嫋,蟬鳴聲聲。

    雪白晶瑩的糯米,內裏嵌一顆豐盈飽滿的蜜棗,一捧清新葦葉,一根線一頭係在桌角,一頭在娘手中靈巧的轉著圈兒,一個翠綠欲滴,小巧玲瓏的粽子便落在桌角一眾粽子當中。

    下個禮拜二就是端午,張博容又在這裏過周末,娘想著也要包幾個讓他帶回去,包起粽子來更是不遺餘力。已經包好赤豆粽和蜜棗粽。

    那一頭,冷伊還在仔細地把已經燉了一晚上的排骨臘肉與糯米和勻,冷琮將早一個禮拜做好的鹹蛋黃小心翼翼地舀出,平放在雪白的碟子裏,方便娘大展身手。

    博容站在一旁,想要幫忙,卻被三人一齊推讓,隻得坐在一旁沙發上看著。

    冷伊瞥一眼他,一手撐頭,靠在沙發扶手上,正看著她手中的青瓷海碗發了神。

    廚房裏,清蒸黃魚散發出鮮氣,帶著海味的蒸汽將客廳也籠了淡淡一層朦朧。

    她想,這就是家的感覺,不由也出了神,往後她和博容家的端午是不是也如此?

    娘突然抬頭盯著冷伊。冷伊以為她有話要說,她卻從肩上躍過,直直看向女兒的背後。冷伊這才發現冷琮也對著院子發愣。

    轉過身,一件月牙白透著胭脂紅的寬袖褂子,配上一條玄色過膝裙,程虹雨今天居然這般學生氣,透出往日那華服蓋住的青澀與溫順。

    冷伊見冷琮沒有反應,便放下手中的海碗,出門迎去,“程小姐?”很是不解,但見她低眉,兩頰泛出紅暈,多半和冷琮有關。

    “在家待著冷清,想到師姐……”

    冷伊將她引進門,“媽,博容,這是學校裏低一級的師妹,程小姐,冷琮是見過的。”

    冷伊的娘正沾得滿手糯米,隻得點頭道“程小姐好”,一邊吩咐冷伊給人家倒茶,眼神甚是迷茫。

    博容已經從沙發上站起。

    和大家的殷勤相比,冷琮倒是淡漠許多,隻遠遠說了聲“程小姐坐坐。”又轉頭吩咐冷伊,“你陪程小姐說說話。”

    蛋黃已經擺弄好,他自然地拿起冷伊放下的海碗,認真攪拌起來。

    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人家姑娘都上門來了,你還在這裏拌糯米,除了今天也沒見著你這麽勤勞能幹過。冷伊徑直向他走去,硬生生把碗從他手裏搶過來,他死死抱住碗,但剛才沾了蛋黃滲出的油,手指一寸寸從碗上退下,直至脫手。

    冷伊向他使了個眼色,又故意提高了些聲音,“程小姐可是《烈日》的忠實讀者,把那秀綺都演活了,我敢說她體會出不少你寫時都沒料想到的東西,快去和人家談談這劇。”

    原本就猜著一知半解,經她這樣一出,娘和博容也徹底看出淵源來。

    博容背對他們,站在冷伊身邊,對她擠擠眼,她連連點頭,一起無聲地笑了。

    娘更是抑製不住地微笑,手上也慢了下來,“冷琮去給程小姐倒茶。”

    冷琮站在沙發邊,正迎上程虹雨仰頭看他的目光,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瞬間,窘了,撓撓本就不長的黑發,“碧螺春還是龍井?”

    程虹雨被他這冷不丁一聲激得一個輕顫,“龍井。”

    冷伊心想,壞了!

    果然,冷琮又用力撓撓頭,似是憤憤地一聳肩,“不好意思,我家好像隻有碧螺春了。”

    博容“噗嗤”一聲,旋即握起右拳湊在嘴邊,又硬咳了幾聲,好歹掩飾下這笑。

    娘用緩慢的速度包第一個蛋黃肉粽,一邊望向程虹雨打圓場,“冷琮這孩子,跟女同學一起就是老實。”

    冷琮已經端了一杯茶從廚房裏出來,外頭射進的下午陽光,照得他的鼻尖晶亮,竟是細細的汗珠。站在程虹雨跟前,左右張望,拽過一張椅子,將茶杯放在上頭,還灑出了小半杯水。

    冷伊在心裏暗暗發誓,明天,就明天,一定要買張像樣的茶幾來。

    好在程虹雨似乎並不介意,伸手端起那茶杯,左手摸著杯壁,如冬日的學生在教室用裝滿開水的茶杯取暖般。

    她微紅的臉頰,柔荑上細密的亮光,如水晶般附在白瓷般的臉上,她也熱得出汗,這捂手的動作大概也同冷琮那“碧螺春還是龍井”一樣,大概就是心頭撞鹿吧。

    枉為冷伊給他們起得那麽好一個頭,兩人居然都不用,冷琮在沙發上坐下,兩人一人一頭,中間還可以坐下一個人,不,大概擠擠兩個人也坐得下,看得觀眾心裏發急。

    “程小姐走來的?”冷琮總算打破這冷場。

    她搖搖頭,“坐家裏的車來的。”用手指指院子外頭。

    冷琮正苦得眼睛沒處放,如得令般轉頭向外望去,順著那一指,院子外的弄堂裏,半截黑轎車從門邊露出。

    一時無語,“程小姐家裏頭有人是軍隊裏的?”博容倒搶了先,隻是話語裏的冷意讓冷伊突然覺得有些涼,不解地抬頭看他,正對上他蹙著的眉。

    程虹雨的目光還在冷琮身上徘徊,望他一眼,迅速轉向茶杯,再看一眼,又轉向院外,“是。”看向博容。單單一個字,透出濃濃的北方腔調。

    “是北方人?”冷伊開始覺得博容這樣反倒礙事了。

    她點點頭,見得博容一臉嚴肅,表情變得莫名其妙。

    “原來家裏是遼東軍閥嘍?”軍閥兩字咬得沉沉的。

    冷伊背朝程虹雨,麵對博容,皺著眉,微微一搖頭,示意他不要繼續。

    自打博容在北平上大學以來,他對軍閥的抨擊就沒有停止過,他常說,在北平的那四年,他覺得有個不同的自己在他身體裏煥發活力,變得勇敢、堅決。

    軍閥占地為王,相互廝殺,讓全國生靈塗炭、遍地哀鴻,自然是可恨。可他這個時候將氣撒在這樣一個女學生身上,很是不妥,更何況她是冷伊的客人,又和冷琮有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意。

    “打擾了,小姐,太太快回去了,您是時候回去了。”外頭走進個麵露凶光的軍人。

    程虹雨臉上露出濃重的遺憾,冷伊心裏也一陣惋惜,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專程來這一趟,起頭並落尾,也才二十來分鍾。又疑心她可能是有什麽事情專程而來,但見她同大家倒了別,就走向院外,似是隻為來一趟而來。

    太太?冷伊想起那日戲台子下對她頤指氣使的婦人,她的家庭可真夠複雜的。

    聽見那黑色轎車發動起來的聲響。娘還沒來得及細細盤問來人是誰,博容竟然先開口了,“冷琮,真沒看出來,攀上軍閥家的小姐。”

    絕不僅僅是戲謔這麽簡單,一個“攀上”,當時就在冷伊耳邊生生炸開,娘包粽子的手頓了頓,隻望望博容,低下頭,當作沒聽見。

    冷伊卻分明見著她眼圈紅了。再配上那鄙夷的眼神,冷琮沒心思搭理他,冷伊卻上了心,動了氣。

    “明明是她追著我哥,況且如今遼東戰事平息,南北的軍人都是一樣的軍人,他們家都搬到金陵城來了,,你來金陵城不也想做些政府裏頭的生意?你這話揶揄我哥挺沒意思的。”他這樣輕慢的話,在往日,她還可以當是笑話,現在知道張家上下的態度,沒法子讓它一笑而過。

    娘衝她搖搖頭,從博容這次來他們家開始,娘都顯出些許卑微,卑微那麽不動聲色,卻逃不過冷伊的眼,讓她痛得如被刀剜了般。

    離婚在這個社會雖然仍是標新立異,但若不是沒法相容,誰會冒這個險?想想當時,娘是這段不合適婚姻的受害者,現在卻要為了女兒的婚事再次低下她的頭。

    於是娘那息事寧人的搖頭,冷伊卻隻當沒看見,盯著麵前的博容,心裏在翻騰,心說,你如果真的也同你那一大家子一齊輕視我們,從今往後,即便我們還是在一起了,可讓我如何自處,如何與你舉案齊眉,更別提親家相見時尷尬的場景了。

    隻那短短一瞬,他擰著的眉,鬆動了,張張嘴,啞了半晌,“也是啊,不比從前了。”衝娘笑笑,朝冷琮說道,“就是那天在小禮堂排練時見著的那個吧?哦,對了,那天還有人介紹過的,說是很了不得的一個女孩子。”說著,一手輕輕撫了撫冷伊的背。

    輕呼出兩聲顫音,低頭,冷伊將裝滿鹹蛋黃的碟子往娘跟前推了推,見著他伸手,在桌子下麵,扯了扯她裙子一旁的飄帶,手指卷曲,蟬翼般輕薄的絲帶在他手中溫順地卷成一個卷兒。

    鬆一口氣,卻不知哪裏來的釋然,他倆相識這麽些年,這居然數得上最激烈的一次爭執,化解得這般快,心中不禁動容,伸出右手,用指尖在他握住絲帶的手背上輕敲兩下。

    他正對她笑,娘也回過神來,“博容明天什麽時候走?”

    “早上八點的火車。”他說著又低頭瞟瞟冷伊。

    冷伊心裏一陣淡淡憂傷,冷琮靠在沙發背上,也在愣神,心裏又一陣恨鐵不成鋼的惱意,人都走了,你才在這裏感傷,黃花菜都涼了,這麽些年來混世魔王的那些質素都跑去了哪裏。

    “每個口味的都帶六個回去嚐嚐。”娘終於把所有的粽子都包完了,正弓腰收拾桌上的碗碟。

    “謝謝冷阿姨了!”博容一個勁兒道謝。

    “這麽熟了,還客氣什麽!”娘招呼冷伊把桌子擦一遍,準備吃晚飯。一場危機算是徹底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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