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螳臂當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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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賓塞”三個字,冷伊聽得出是一個一個往外蹦的,忍得手指掐到肉裏去,才沒有笑出聲,隻一個勁兒抿住嘴。
她懂了,程昊霖原來是不會英文的。想想也是,他在遼東長大,在莫斯科上的大學,似乎也沒有個學英文的機會。那他還想娶個英格蘭總督的女兒?雖說莎莉的父母就不都是英國人,可他總該要能和老丈人順暢地交流吧,要是這個水準,看他是懸得很,幸災樂禍的快意湧上來。
他們圍繞這斯賓塞先生談了許久,一直到了程家的別墅跟前,才停下來。
冷伊坐在前排,聽了一路,知道這神秘的先生,有六英尺的身高,有棕色的卷發、是港島一個研究所裏的專家。冷伊聽得出莎莉談到他的時候,語音裏有些軟軟的綿綿的東西,不禁饒有興趣地從反光鏡裏觀察程昊霖的表情,卻令人失望地隻是些淡淡的關切。他還真是成大事的料,她這個生人都能看出點兒端倪,他卻忍而不發——他朝思暮想地總督女兒,如此細致地談論一個明顯是她心上人的男子,他還不住輕輕點頭,仔細一想,還是他先挑的話題,莫非是想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程虹雨同李睿晟已從房子裏迎出來。
“哥,你們這是去哪兒了?”程虹雨麵上全是焦急,可是此時,冷伊真不知道這個女孩子,什麽時候是真的,什麽時候又是做戲的,“冷姐姐,你哥哥打電話想和你聊聊的。”
“是嗎?”冷伊聽了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已經掛了。”她在身後惋惜地說。
悵然若失,今天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轉念一想,即使接了電話,也不能在人家屋簷下說人家的不是,反而更是氣鼓鼓的沒處說去,“你和他聊了會兒?”冷伊小心地試探她的態度,就當著程昊霖和李睿晟的麵。
她上前一步挽住冷伊的胳膊,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麵,湊在冷伊耳邊,“恩,我和他說了,我哥帶著你兜風去了,好著呢,讓他別瞎擔心。”
如果真是這語氣說的,她和冷琮關係是很親近的了。
“哥,你帶冷姐姐去哪兒逛了?”程虹雨轉頭埋怨他。
程昊霖對冷伊使了個眼色,微微一搖頭,衝著她,“就山路上,怎麽知道半路下起雨來,路讓樹給堵牢,還讓冷小姐受了傷。”
“呀!”程虹雨這才注意到冷伊那不成形狀的膝蓋,扶著她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又招呼傭人去取藥箱,“哥,你這讓我跟冷姐姐家人怎麽交代。”
程昊霖此時一副很愧疚的模樣,冷伊心說,有英格蘭總督的女兒在跟前就是不一樣,裝得這麽審視。
“晚上休養休養,明天騎馬去,你最喜歡的!”最後那一句是他彎腰在冷伊耳邊說的。
程虹雨正抽身去傭人手上拿棉花,隻有冷伊聽見了,詫異地望向程昊霖,他的雙眼映著頭頂水晶燈的光亮,璀璨的亮光。
話說出的一瞬,程昊霖自己愣住了,他想起從前的木蘭圍場,風吹草低,那是他無論如何都回不去的時光。
轉天早上,在一樓方正略顯空蕩的餐廳裏,冷伊和程昊霖、程虹雨、李睿晟一同吃了早飯。
潔白的骨瓷盤子裏,煎得金黃的荷包蛋,兩片烤出焦糖色的麵包,一把鋥亮的餐刀被乳色的黃油襯得分外晃眼。
程家兄妹都在莫斯科上過大學,李睿晟又在法國待過好幾年,聊起留學的那幾年,格外起勁。
獨獨冷伊顯得格格不入,咬一口麵包,嫌幹,喝一口牛奶,又不大喜歡那奶腥味。百無聊賴地打量這個餐廳,大得像小半個圖書館的閱覽室似的,四周牆壁上也是同走廊裏一色的油畫。房間角落,一張餐邊櫃,傭人從外麵花園剪下的繡球插在玻璃花瓶裏,茂盛熱烈。
“那時候,聽著次子軍團真是心酸。”沒有跟上他們談話的節奏,也不知怎麽轉到這樣的話題,是李睿晟起的頭。
次子軍團,東洋有,舊時的歐洲也有,即使是現在的歐洲,軍隊裏也充斥沒落貴族家的次子或是私生子。就因為生不逢時,家裏頭的哥哥把爵位財產都繼承去了,次子們隻能靠繼承來的一點點軟財產過活,大多貪戀幼時在家的紙醉金迷,而揮霍一空,最終窮困潦倒;或是一生清貧。而大大小小的戰爭,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活下來,加官進爵,風頭甚至蓋過他們的父輩;若是注定命該絕,死了,隻能做異鄉一具無名骸骨了,生來就不名一文,歸宿也就不那麽講究了。
餐廳裏一時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冷小姐英文好得很。”李睿晟坐在冷伊的正對麵。
冷不丁誇這一句,讓她著實一驚,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自然地搖搖頭,淺笑,“過獎過獎。”
“春季匯演的時候,那個表演太到位了。”他卻還要舉個這麽久之前的例子。
冷伊偷偷瞟了程家兄妹,程虹雨還是一臉的愉悅,天真的笑,像是十三四歲的女孩子,讓人不設防;程昊霖低下頭,像在仔細思忖著什麽,他心裏一定又在怪罪她,認為她有什麽招惹他理想中的未來妹夫的舉動。
“我最近在看這本書的原版。”程虹雨很興奮,“吃力得很,完全不能體會字裏行間的情意,隻是在趕進度,就當是在看課文。”
“還是翻譯過的看了順暢,心情也能隨情節起伏。”李睿晟忙接過她的話。
“睿晟也看這種女孩子家看的書?”程虹雨快言快語,一聲“睿晟”好不親熱。
程昊霖和冷伊隔個桌角,出乎意料地,很平和地低下頭,湊近她,低聲問,“你演的那個劇叫什麽?”
冷伊險些露出嘲弄的表情,你家不是門楣比天高嗎?不是很有學識很有教養嗎?微微一笑,把名字告訴了他。
他點點頭。
“簡奧斯汀的書可是戀愛寶典啊!”李睿晟笑起來,臉上一抹慵懶。
冷伊聽著這樣一歎,心裏莫名好笑,又來一個情種,配上抹得甚是服帖的分頭,這李睿晟也是活脫脫一個富家子弟該有的模樣,和這餐廳以及滿桌的銀餐具如此融洽。
“時間差不多,我們騎馬去!”程昊霖也有半天插不上話的時候,也挺落寞,好容易抓住了沒話說的間隙,即刻宣布這冗長的早餐結束。
“哥,我不大舒服,不想出去了。”她這話一出,毫不意外的,李睿晟也就跟著推脫,說是昨天還沒能好好休整,也想在屋子裏看看書。
難道冷伊要跟著程昊霖去騎馬嗎?可她偏偏就沒有太多找借口的經驗,本來隨手一拈就是,膝蓋痛、昨天著涼了,還有重中之重的,她壓根就不會騎馬,可她不是個說謊的好手,愣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想了半分鍾,等到要開口,程虹雨又直接斷了她的退路,“哥哥帶冷姐姐去莎莉家的馬場逛逛。”
原來這也是和莎莉套近乎的機會,他們的關係又處於不冷不熱、不生不熟的尷尬境地,帶上個冷伊正合適,正中程昊霖的心意,於是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不容置喙。
這下,冷伊覺得自己明白了被邀請來的意圖了,早先就沒有覺得程虹雨是同她好,才請的,隻以為她在同冷琮套近乎,現在想來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冷琮算什麽呢?其實原因再簡單不過,她一個女孩子,同哥哥以及哥哥的朋友單獨避暑不大說得過去,她帶個女伴,她哥哥也帶個男伴,就說得過去多了,於禮節上無半點差池。
想不明白的時候還好,什麽事情想明白了,心頭就酸酸的了。總以為自己很是個人物,其實不過同旗袍上的盤扣一樣,是個附件是個擺設,綴在胸前,好像是個華麗的裝飾,其實去掉呢,也還是件好旗袍。
更加狼狽的是,冷伊從來沒騎過馬,也就沒有買過馬褲,而現在又是夏天,她更是連條可以穿著騎馬的褲子都沒有,還是前一天晚上程虹雨送到她房間裏來的,她的一套騎馬裝,無袖的鵝黃絲綢衫子,胸前綴了許多珍珠與碎鑽,極薄的黑色絲絨馬褲。冷伊躲在房間裏試過,瞬間籠罩在她身上從沒有過的霸氣裏,這就是千金小姐的行頭帶來的影響吧。
最狼狽的是,早上在餐廳,冷伊一走進去,程昊霖便盯住她這一聲衣裳,上下打量。一時血全都往臉上湧。程虹雨雖然很是周到地自己送來衣裳,誰也沒說,保全冷伊的麵子;可做哥哥的一看就是自個兒妹妹的衣裳,不知道在心裏怎麽笑話她。好在程虹雨同李睿晟在她身後有說有笑地跟了進來,程昊霖即便看了出來,也就默不作聲。
冷伊心裏默念,還是在那青瓦白牆滿是芭蕉丁香的院子裏,聽悠悠河水淌過的聲響度夏好了,這樣的經曆,再也不要來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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