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送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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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餅,你說……吾等是不是就要死在這裏了?”

    一個年約二旬的男子穿著破爛甲胄,渾身髒兮兮,還發出一絲令人作嘔的臭味,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梳洗了。

    男子渾然不覺,似是早已麻痹,他端起屁股邊的那個缺口陶碗,如視珍寶,雙目聚精會神地盯著碗中稀薄的米粥,確切說是米湯,因為米粥還好是粘稠的,而麵前這碗……

    “嘿……”他苦笑一聲,發出一道無力的感歎,箕坐在那,背倚著城牆。

    被叫做胡餅的那位少年,連弱冠之齡都不夠,此刻卻如大人模樣,也箕坐在身側,臉上黝黑無比,唯一明亮的,便是那雙如水般清澈的瞳仁。

    “嘶。”

    胡餅倒吸一口涼氣,皺著眉頭,卻沒有發聲。

    拔出右肩處的箭頭後,他左手在奮力地在粗褐製作的袍裾下,撕扯出一條,細細地在傷口處纏繞起來,沒有資格做任何消毒處理,也沒有資格上任何創傷藥,這是大隋最底層士兵的悲哀!

    “說甚呢狗兒,我阿娘還在村口的槐樹下等我呢,我還沒有娶新娘子……”胡餅說著似是有些哀傷,轉而又變得喜色。

    “哎狗兒,你怕是沒有見過哩,我們閭裏的阿姊長得可美了,那眉毛就像夜空中那彎彎月牙般,那長發潑墨一樣,幾次我去村口的河邊取水,都能看到阿姊們拿著櫛篦擺弄它們。”

    聽到此處,叫狗兒的男子倒是捂著肚子笑起來,生怕嘴裏的米粥噴出,便放下陶碗,譏諷道:“你這娃兒倒是見得多,說這麽多,你怕是連女人的手都沒有摸過吧?生瓜蛋子呦!”

    聽到此處,胡餅停下手中的活,漲紅了麵色,辯解道:“誰說的!阿耶臨死前就給我定了親事呢,等我在行伍中混出個模樣,殺幾個突子,拿了賞錢,定要風風光光回家,到時候再娶親生子,生一大堆胖小子!”

    周邊兩列,那些正在食米粥的老兵聞言,倒是一笑置之,大多抱著看熱鬧的態度。

    軍中生活無聊甚久,像這樣的新人,時常拌嘴打趣常有,隻要不發生私鬥,倒也算是增添一番趣味吧。

    “狗兒,你還不知道吧,我阿娘做的槐花燜飯可好吃呢,好餓,好想吃啊……我想吃槐花燜飯,我想阿娘,嗚嗚!”說著,胡餅不禁哭了起來,他年紀小,說話倒也肆無忌憚。

    但是這番話,卻是性情之話,也讓狗兒有些淚目,心中微痛,是啊,別人的阿娘在等他們的兒子回家,自己呢?

    如今自己身陷城中,被敵方圍困,天子的安危尚且係於一身,且不說自己這個小小的士卒,又算作甚。

    “會的,會回家的,天子如今已經發令言,赦免高元王之罪過,以後不會再征遼了,這場仗打完吾等便可回家了。”

    “你阿娘多大了?”

    一道滄桑雄渾的聲音傳來,由遠及近,總能穩穩地送入人的耳鼓。

    胡餅麵前,一位穿甲戴胄的中年人蹲了下來,後麵還立著兩名紫袍老者,相比之下,兩名紫袍人卻是顯得拘束了許多。

    狗兒再次上下打量中年人,他紮著發髻,戴著兜鍪,身上的甲胄卻不似尋常那般破舊,嶄新發亮,如鏡麵般閃閃發光,披搏獸口吞肩,耀著金光,使得整個人都英俊勇武了幾分。

    “有古稀之齡了。”胡餅抹著淚,小心翼翼回道。

    他看著麵前這個男人,即使再不認得,觀其形態,還有著裝,也把其認定成為了一名大將軍。

    中年人笑了笑,伸出手竟為胡餅開始捆紮起傷口來,兩位紫袍人皆相視一眼,卻又欲言又止,僅是在那躡足看著,一言不發。

    “你叫胡餅?今歲幾何?”

    中年人捆紮完,將那碗米湯親自送到胡餅麵前,喂著他小口喝下。

    “嗯,我今年十六。阿娘給我起的名字,我自小就喜歡阿娘做的胡餅,烙好的炊餅,撒上幾粒噴香的芝麻,再就一口槐花燜飯,那味道……”胡餅描繪著,咂吧著嘴,似是在他眼中,這就是天下最美味的一頓飯了。

    中年人頷首,忽而扭頭道:“來人,拿胡餅來!”

    “至尊這……城中糧秣尚且不夠,況且軍中……”一位紫袍老者急忙道。

    “至尊?啊!您是……天子?”一旁的狗兒當然聽過這個詞,當今天子便是九五至尊,亦是這天下的主人。

    狗兒卻沒有料到,麵前這位俯身、親自為狗兒捆紮傷口,端碗的人,竟會是當今天子!

    他跪了下來,顫著聲音,看這樣子,胡餅也趕忙跪下來,嚇得麵容失色,一想到剛剛是天子給自己處理傷口,端飯端碗,他麵色瞬間慘白,也變得結結巴巴。

    這裏的事很快被兩列眾多隋兵知曉,那些隋兵迅速跪伏在地,猶如被風吹過的麥浪般,用不同地方的方言齊聲高呼:“至尊!”

    語言不同,但他們的意思相同,他們臣服的人是一樣的!

    “取胡餅來,今日分發給這城上每一位士兵,這些都是朕的子民,朕的兵,就是朕餓著,也不能讓他們餓著肚子!

    還有以後每日,除了粥米外,每人再多加一個窩頭,而且朕的確發令不再征討高元,止兵戈,而且勤王密令已經發出數日,相信援軍已經在路上,不日朕的大隋天軍就能趕來,將這些城外的蠻賊一一伏誅。

    眾將士,汝等辛苦了,朕承諾,此次守城有功者,無官直除六品,賜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

    這句話一說出,眾人立馬嘩然,群情振奮,再次山呼萬歲,一改之前的氣氛。

    楊廣的話意思很明顯,就是你們好好打,都是朕的兵,朕這次承諾給你們吃好喝好,等到解圍了,有功大賞。

    試想,一個白丁都可以直接賞賜六品官,這可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求之不得的東西!

    楊廣每日都會來城垛四周巡視,慰問士兵,而且還有樊子蓋等為首大將,前腳剛走,後腳便跟上去,彼此間都能看到對方的身影。

    在楊廣腳步剛走,後麵的一眾隋兵就開始相互激動地攀談起來,他們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看到天子,聽到天子的聲音,這是多麽大的榮耀啊!

    楊廣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可以說是蕭瑀送溫暖的計策起了作用,止兵戈、慰問士卒,這兩條計策可以說最實際,無疑給這支毫無鬥誌的軍隊注入了一支強心劑。

    這是人性,也是奴性,給他們一絲希望,一絲獎賞就甘為你而死,這是天子的權力。

    楊廣北狩雖然也帶了數萬軍隊,但是大多數都是如後宮嬪妃般,屬於非戰鬥部隊,真正作戰的士兵,也不過萬餘人,加上城中緊急招募的壯丁,所以說兵源,現在對他來說非常寶貴。

    身後的兩位紫袍人,便是數日來,楊廣責令寸步不離的裴矩和虞世基。

    當初誘使史蜀胡奚前來馬邑郡,與大隋互市的主意,便是裴矩背後策劃,賣給宇文述的人情,隻不過後來由宇文述轉述給了楊廣。

    而且之前在大隋對外交際方麵,對待西域二十八國,分裂突厥、擊敗吐穀渾,都是裴矩的功勞,用後世的話說,他就是楊廣的私人國際外交專家!

    “至尊,不是臣小氣,也非不在意士卒,隻是這糧食真要省著吃,雁門是邊鎮小城,不比西京、洛陽,如今城中尚有百姓十餘萬,糧倉中的糧食最多隻夠兩旬,若是再這般多吃,可就……”裴矩小心解釋,後半句他沒說,也不敢說。

    虞世基倒是不屑道:“這有甚難,裴大夫,你怕是忘了,勤王發出許久,正如至尊所言,援軍已在路上,待見到吾大隋天軍,那些蠻夷還不嚇得半死?

    士兵們在前線浴血奮戰,不吃飽怎麽打仗,至尊愛惜將士,難道有錯嗎?”

    聽到這話,楊廣心中才稍覺舒坦,讚許道:“茂世,你現在倒是越來越看的透徹!”

    虞世基立即拍馬道:“皆是至尊教誨有方,茂世不敢自大。”

    “弘大啊,聽聽、聽聽,茂世現在可越來越長進了呢。學著點!”

    虞世基得到楊廣讚賞,不禁有些暗鳴自得,再次道:“至尊,臣還有計策,正是因為雁門乃邊塞之地,城牆多為土夯累積而築,麵對一時強勁的蠻夷,尚且不安全。

    如今城中百姓多不肯出力,然是生活所迫,若是至尊能夠赦免雁門百姓一年租庸,定可振奮人心,屆時再下令百姓們捐力捐土,拔高城牆,築造高大石牆,定可將雁門打造成銅牆鐵壁!”

    楊廣心中一動,沒想到這個虞世基還有這等辦法,一年的租庸對他來說倒不足為慮,反正雁門的租庸也不夠他花銷,所以楊廣連眼睛都未眨眼,便頷首應了。

    裴矩偷偷瞥了眼身旁的虞世基,暗自搖頭,內心發出一絲歎息。

    遙想以前,在陳國,這位官場袍澤還是一位諫臣,可是現在卻在仕途越走越遠,工於心術,對天子溜須拍馬,濁水更濁了,不禁讓人一陣唏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