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章 荷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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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司海拿眼往身邊瞅,看著巋然不動的小女孩子,頗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他樂什麽,任胭心裏一清二楚。
“上回那樣好的時機,我真當你能攀上七爺,結果你是個不成器的,這才幾天鳳凰變麻雀,高看你了!”
她背著手,不為所動:“看起來師兄胸有成竹了。”
吳司海笑笑:“我關心任師妹,可巧師妹也關心我,同門之間相親相愛,師傅知道了一定高興,是不是師弟?”
他的胳膊肘往左邊杵,另一位師兄是頭呆鵝,茫然無措地望過來,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倆人,半天才來一句:“啥?”
吳司海翻個白眼。
任胭笑,一個人唱戲唱砸了吧?相親相愛,背地裏指不定怎麽合計著掐死對方,沒瞧著大棒子都掄下來了嗎?
這個仇怎麽能不報?
任胭煽風點火:“我自然關心師兄,您跪了多少天才跪進後廚裏來,回頭考教再出點岔子,師父那暴脾氣,真能親自給您叉出去!”
痛處被紮個對穿,吳司海的臉跟熬糟的大醬湯似的,還勉強擠個笑:“放心,我有譜,倒是師妹,甭樂過勁兒了!”
“任胭又是你在嘀咕,嘀咕個什麽?望鄉台上打秋千,不知死活的玩意兒!”
杜立仁瞧人說悄悄話,又炸了廟了,可回回抻掇她一個算怎麽個事,吳司海說話難不成他沒看著?沒見過這樣厚此薄彼的!
任胭大聲說:“回師父的話,師兄教訓我要好好應對考教,要像他一樣拔得頭籌!”
她中氣十足,數十師兄師弟都往他們這兒探腦袋。鴻雉堂誰不知道他們的恩怨,心裏明白這師兄妹倆還有得鬥,樂得看熱鬧。
吳司海心裏本來就沒底,上回砸了幾天煤,灰頭土臉的倒是悟出個道理,在鴻雉堂得做人上人,不然就得任人搓扁捏圓。
想做人上人好辦也難為,手藝最吃香。他勉強是做廚子的料,但是總差那麽股勁兒,對比刺頭兒似的任師妹尤其明顯。
天賦和心思,他一樣沒有,在師父麵前受了多少打罵才勉強有點盼頭,結果一轉頭,任胭早跑到頭前了。
遠的不說,最近鴻雉堂的幾位老主顧訂飯菜,總會時不時地問起任胭,要她掌勺幾道菜給送府上,聽意思還有些執著。
次數一多,連杜立仁都被驚動了。雖然回回回絕,說她暫且不夠大師傅的格,但是也算人家的名聲。
他不服氣,悄沒聲兒打聽。
說是成家的少爺小姐設宴待客,十有六七會有任胭做的菜,甭管老樣式還是新鮮貨,嚐過沒有說不好的,名氣也就一裏一裏地攢起來了。
上流社會的摩登先生和小姐說文明也文明,說封閉,交際圈也就那麽大點,廚師任胭的名姓不到幾天也就頗有些眾人皆知的味道,嚐她做的飯菜成了時髦。
當然,這是他挖空心思淘換來的一點兒閑話,他仍然覺得一個小丫頭片子不足為懼,畢竟跟大馬路上隨便拽多少人問,誰也不知道任胭是哪方神明,她也就靠著成家兄妹走了條捷徑罷了。
直到最近杜立仁時常眉頭緊鎖,他才知道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杜立仁看不起任胭歸看不起,但是危機感比勝過任何人,連帶著他也有些忐忑。
吳司海決定在考教時給任胭點顏色看看,好寬一寬師父的心。哪知道這個女人多事,把他的心裏話講個明明白白,火藥味十足。
心裏想是一回事,講出來就是板上釘釘,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任胭說他要拔得頭籌,他就得拔得頭籌!
一來是給師父掙臉子,二來是給自己立威。幾個月了,別的沒學會,跟杜立仁學了十成的好麵兒。
心思一旦不單純,早晚都得出紕漏。
考教刀功時候,杜立仁肖同和另三位師傅各自背著倆手在徒弟們跟前晃悠:“曆來三分烹,七分割,刀功要出好模樣,手眼心都要活絡……”
話還沒言語完,吳司海手底下一個不留神,白蘿卜皮被滾斷了,眼瞧著滾刀批蘿卜快到底兒了,功虧一簣。
他慌得臉漲通紅,趁著幾位師父沒往後頭來,把批壞的換給了呆鵝師弟,一把搶過他手裏剛拿到的新鮮蘿卜,還勉強對他擠眉弄眼一陣兒。
吳司海放平刀刃,打右麵兜底重新推進了蘿卜裏,邊批邊往左邊滾,試圖做個完整的長條薄片來,好糊弄過關。
呆鵝師弟反應慢,意識到他搶了自個兒蘿卜已經晚了,剛張了張嘴,師父和幾位師伯叔們已經到了身邊,指著他批壞的蘿卜不住搖頭。
任胭早批完了蘿卜,一麵啃著脆甜可口的瓤,一麵斜眼看戲。
吳司海火急火燎地趕完這一場,考教勺功時險些把半鍋花菇丁抖自個兒臉上;漿糊的工夫差點把堿麵當成團粉下到腰花裏;到了裝盤,就把百鳥朝鳳堆成了金雞獨立。其餘總體而言還算合格。
麵點後麵是紅案,杜立仁重視後者,自個兒徒弟把麵點做成什麽德行也不大在乎,做得好看的,倒要被懷疑是不是胳膊肘往肖同那兒拐去了。
任胭生怕他挑刺,就簡單做了兩件荷花酥。
去了皮和心的幹蓮子上籠蒸熟,搓揉成茸,添進在豬油中熬融的糖粉,再續上點糖和豬油,炒成白亮亮的餡。
溫玫瑰水加豬油和麵,揉成光滑的團,另一半不添水壓成油酥,醒好了擀成薄薄的酥皮,和揉成圓滾滾的酥心包在一團。
收口的油酥團子再擀成長條薄片,疊壓三回再擀,反複兩次剪成圓圓的胚皮,裹住茸餡收口,腦袋衝下。
頂端下刀切成五瓣,能瞧見裏頭的茸,再下進熱油鍋裏炸到酥皮花瓣們漸次綻放,撈出來裝盤裏,再擱一頂暗紅的小櫻桃幹。
嫩酥的脆皮泛著淺淺的玫瑰紅,招搖地釋放著勾人的香甜滋味,除了不是櫻桃時節,小帽子的模樣差了些,任胭對自個兒偷師的結果很是滿意。
肖同很高興,覺得任胭很有出息,好好培養,可以接接他的衣缽。
杜立仁很不高興,一個合格的紅案廚子,做一手漂亮的白案活,是想另找山頭落草嗎?
當然了,他覺得任胭永遠成不了廚子。
他隻喜歡吳司海的大壽桃,壯實飽滿,上頭還有鮮紅的一個福字,血糊糊的那種,特別喜慶。
師父不喜歡歸不喜歡,任胭還是認真對待考教,反正她學手藝又不是為了杜立仁高興;就算他高興了,也不會善待她。
考教最後一項是紅案活。
最近拿手的菜都得鉚足勁頭使出來,膛火旺得恰到好處,把每個徒弟的臉都印得發紅。吳司海的臉最為誇張,誇張到不到五月的天一勁兒冒汗。
他到握著鍋的時候還在哆嗦,任胭悄悄地離他遠了些。當然也不能太遠,那樣他就看不到她做的鮮蘑桃仁了。
這是她故意挑的菜,為了吸引吳司海的注意。
揚名立萬的菜麽,化成灰都能認得,吳司海老往任胭的鍋裏瞅,一眼一眼地死盯著,生怕錯過她哪個動作。
任胭平平靜靜地把菜出鍋,裝盤,準備端給外頭的師傅們品評,這時候吳司海鍋裏的雞球也成了型,和鮮蘑桃仁並排擺著。
“小胭啊——”
任胭聽他七拐八繞的聲口,就知道他要作妖:“有事啊?”
吳司海笑著,一手托起兩個盤,慈眉善目的樣子:“剛出鍋的菜,別燙著,我幫你拿!”
任胭擺手,去搶自己的菜:“不用不用,回頭放師傅麵前,再鬧混了,是要出笑話的。”
吳司海見勢邁出一大步,離她遠遠的:“跟師兄還客氣什麽,你好好跟著我走就成。”
說讓她跟著,自個兒先三步兩步跑走了。等任胭追出去,雞球正叫呆鵝師兄捧著,吳司海端著鮮蘑桃仁已經擺在了杜立仁的麵前。
杜立仁對他又做這道菜很不滿意,不過這回換成了新鮮的鬆蘑,倒還值得一試。他夾了一筷子品了品,麵色和緩了些。
碟子被推到了肖同和其他幾位師傅麵前,人剛舉起筷子,任胭就端著雞球上前了:“師伯,師叔,這是我的。”
吳司海對她不吵不鬧的態度大為意外,按照這丫頭的性子,這會早應該竄出來把房梁掀了,還能這麽平靜?
有古怪!
他再次把目光放在鮮蘑桃仁上,瞧來瞧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他又斜眼打量任胭,有什麽問題嗎?
任胭正抱著托盤站著。
肖同衝她樂:“別急,一個個來,先嚐嚐你師兄的,再是你。”
他和另幾位師傅夾了菜還沒來及往嘴裏送,身邊坐著的杜立仁腦瓜上就冒了汗珠子,眨眼人就彎成了煮透的蝦,撐著桌子站直腿,佝僂著直奔茅房。
這麽一鬧,餘下的師傅們也顧不上驗菜,議論紛紛。等杜立仁回來臉都成蟹殼了,灰青灰青的。
這是,鬧上肚子了?
肖同看著吳司海:“你這菜,拿什麽做的,瞧瞧你師父!”
吳司海臉都白了:“不是我,不是我……是她——”
他張皇失措,拖了任胭的胳膊就往前扽:“這菜是她做的,是她……”
肖同又皺眉:“考教廚藝,你還敢拿小胭做的菜充數?還是自個兒闖了禍,讓師妹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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