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章 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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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回答哪個都是砸飯碗的事兒,吳司海的臉正跟這兒唱大戲,一會一個角兒。一手指著任胭一手比劃自個兒,磕巴半晌也沒磕巴出個所以然來。
座裏的杜立仁又忍不住了,平日耀武揚威的大拿這會肚子裏頭打仗,嘰裏咕嚕的聲能傳出好幾裏地,人怕他臉上過不去,都憋著笑!
等他再回來,投毒的案子還沒審清呢,人已經快不成了,精氣神都撂在了茅房,眼神都是散的。
肖同顧不上孽徒了,問杜立仁:“杜師傅要是不成,咱們上醫院找洋大夫瞧瞧,總這麽下去,身子骨頂不住。”
“我哪兒都不去,就跟這兒,看看這個畜生……”肚子咕嚕響,把大師傅的氣焰全給咕嚕完了,“看他怎麽害我!”
吳司海的臉都白了,膝蓋發軟就往地上跪:“師父,師叔,菜不是我做的,是任胭,任胭她要害人……”
他原原本本把隱情都招了,前麵做菜老出岔子讓他心神不寧,就琢磨了一出招偷梁換柱,企圖蒙混過關,哪知道任胭心思歹毒早有防備。
至於為什麽盯上任胭那道鮮蘑桃仁,都是陳年老黃曆,胡同裏撿著寶貝據為己有,到今兒才肯把實話給撂幹淨,真是悔不當初。
末了,他紅著眼睛死盯著任胭:“是她,就是她居心叵測,要投毒害死大夥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麽會這樣!”
杜立仁又氣又急,五髒六腑跟哪吒鬧海似的,嘰裏咕嚕放炮仗,他忍了又忍,指著任胭大罵:“下作,貨,色……”
一句罵劈成三瓣兒,到底還是撐不住,又匆匆忙忙往外趕,這回時辰長,半天也沒回來。
肖同指了倆徒弟跟去伺候,回頭對任胭歎氣:“這回是你著實太過分,在飯菜裏動手腳是做廚師的大忌,倒灶的差事,不該不該。”
“肖師叔,鮮蘑桃仁根本沒毒。”任胭回,“我是正經做的菜,您要不信,隨便找個郎中來瞧瞧。”
捎帶手也給那位大拿治治肚子。
吳司海急眼了:“你沒有投毒,師父怎麽會生病,當著這麽些人的麵,你還敢扯謊!”
任胭覷他:“師父不大舒坦是因為你中晌給他買了小半根烤兔腿,考教前他又吞了兩顆生雞卵。兔肉性寒酸冷,與微寒的雞卵共食易泄痢。”
那本《飲膳正要》她可是沒有白看。
伺候的徒弟請來了大夫給杜立仁瞧病,捎帶手驗了驗那碟子險些交代了杜師傅的毒蘑菇。大夫吃了兩筷子,又夾了兩筷子,意猶未盡地擱下——
“好好一碟兒無毒無害,哪位師父掌勺?我上堂口候著,診金不要了,給我來兩碟子帶上。”
出個診還饞嘴兒,肖同哭笑不得,囑咐人好生給送頭前去,再叫任胭上後廚做兩盤子,人可正等著要呢!
肖同指了倆紅案徒弟和一白案徒弟,跟著上辜家的訂婚宴。好大一出熱鬧戲散了場子,大夥兒上堂口後廚各忙各個,誰也沒工夫過問地上跪著的那個。
老話怎麽說來的,多行不義必自斃!
夥計傳菜回來,笑著說那位老大夫闊氣,給得賞錢老豐厚了,堂頭說要給任胭封個大的,今兒這筆意外之財全算她的。
任胭搓搓手,老樂:“這不大好吧,我不在堂口上工,論理不該得,大夥兒分吧,我也高興高興。”
夥計講:“您可別推辭,當初堂口一鍋裏吃飯的情意,再說了哪那麽多規矩,您瞧外頭那能合規矩嗎,咱們不也容他多少日子了?”
肖同要攆吳司海出鴻雉堂,他硬挺著不肯,非得要等到杜立仁回來發落,是走是留,他都認了。
肖同樂得做好人,隨他去。兩碟子菜叫人端走了,這會他還跟地上跪著,耷拉著腦袋覺得大勢已去。
任胭看了眼問:“師父還沒回來?”
夥計搖頭:“您可沒看著,拉家去時候人氣都喘不勻了,提溜紙片兒一樣給扽車上,撒手都能吹跑了,可有得養著呢!”
歎著氣,他又端著菜出門了。
熬到快下工的點,任胭出後廚喘口氣,走廊剛轉個角,就聽人陰森森地叫她:“師妹——”
她嚇一跳。
夥計們嫌吳司海跪路當中礙事,給弄不起眼的犄角裏跪著去了,天快黑了,他又穿身皂青布褂子,不注意頂嚇人!
這位抬臉,臉色比衣裳色還沉:“我今天這個下場,師妹是不是很高興。”
任胭點頭:“說實話,有那麽點!”
吳司海被嗆得老半天沒接上茬:“……我想也是,你千方百計把我擠出師門,這次終於成功了,你這個女人手段真毒!”
任胭沒聽明白:“您這話說反了吧,菜譜是我讓你偷的?菜是我讓你換的?師父吃食不幹淨難道也是我動手腳?你自個兒做錯事怎麽全賴別人呢?”
“成,不管怎麽著,你贏了!”
吳司海認命:“可我就看著你什麽時候重重地栽一跤,遭人唾棄,永世不得翻身,到時候你求我娶你,我都懶得搭理!”
怎麽還記得這茬呢,過不去了是怎麽著?
任胭笑笑:“栽跤是好事兒,站起來能走更遠。至於婚嫁,就算我打一輩子光棍,也瞧不上您這樣人!”
說得口幹舌燥,她背著手溜去找茶。
吳司海這人還真執著,杜立仁交代他件事,都這時候還惦記著沒完呢。就算他娶了她或把她攆出去又能怎樣,這光景誰還能留他在鴻雉堂?
下工時候,人已經不在了。
據說掌櫃的打天津回來,剛進門就叫夥計給丟大街上了,言語鴻雉堂往後再沒這號人,再另招徒弟。而吳司海直奔杜立仁家賠罪去了。
耳根終於清淨了,任胭心裏很高興,又琢磨起新徒弟的事兒。她希望能招個姑娘,往後她在這兒就有伴兒了。
更重要的是百貨公司的女售貨員、銀行的女職員還有報館的女記者,人家都好些個,哪像女廚子,整個北京城就她獨一份兒。
她很希望有人來把這個缺兒給補上,雖然她微不足道,但是能這麽著就說明男女平等這事兒上,大家都在朝著文明的方向去,著實有十分大的進步。
成世安看她滿麵春風,心裏頭也高興。任胭今兒到醫院他都要睡著了,吃不到她做的飯,能同她多說會話也是好的。
所以明明知道下半晌的事兒,卻非得要再問一遍,親耳聽到她對他說,像是這樣,他就會滿足一樣。
任胭捧著下巴一五一十同他講,他聽進耳朵裏,看在眼睛的是她的嘴唇,小小的紅紅的,唇角圓潤。
他看得入迷,伸出手想去碰一碰,是不是和心裏惦記的一樣柔軟;可小姑娘受了驚嚇,縮著身子警惕地看著他。
“晚上吃了麻茸包嗎,嘴角還黏著餡呢!”成世安不動聲色地撤回手,攥緊,若無其事地扯謊。
若是事先不知道她晚上吃了什麽,這個謊該怎麽圓?說他早對她有非分之想,情不自禁?他對她越發把持不住!
任胭訕訕地抹了兩遍嘴:“我沒留神,讓您看笑話了,其實我平時挺愛幹淨的,就是忙起來有點邋遢,您別見怪!”
嘴唇被她揉得更紅了,他喉嚨又幹又啞:“想喝水。”
任胭倒了杯水放進他手裏握著:“我嘚啵了半天,還沒問您今兒怎麽樣了,可比昨天好?”
“我都好,你別……”
他想說你別掛心,可想著她能惦記著他,心裏就覺得熨帖。四肢百骸像活過來是的。哪哪兒都舒坦。
任胭接過他的茶杯就笑:“不惦記您可不成,要是沒您,那一棒子下來,我就得交代了。您可是我的大恩人!”
可他並不想要這樣的惦記。
他想要她心裏有他,時時刻刻都愛著他,而不是什麽報恩。報恩是責任是疏離,不是親近,更不是愛情。
“擱以往,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許的!”他開玩笑,卻不曉得到底有幾分認真。
任胭呲牙,耐心解釋:“以身相許這事兒吧它得有個前提,姑娘要對這英俊瀟灑的英雄一見鍾情;要是生得歪瓜裂棗,姑娘又不喜歡,她肯定隻會說小女子甘願做牛做馬報答英雄大恩大德!”
成世安哭笑不得:“你知道得倒明白。”
任胭樂:“演義我可是沒有白看,下回我來給您說段書吧,《羅通掃北》還是《五女七貞》或者,要不《無鹽娘娘》,您愛聽哪段兒?”
合著拿他當三歲孩子哄呐!話說回來,袍帶、短打和誌怪書,這丫頭可真是口百寶囊,應有盡有。
成世安摸摸她的頭:“小胭,你就算不做廚師,還能是個名聲在外的評書人,怎麽著,我都不會錯過你。”
任胭低頭笑一笑:“成先生,上回的事兒,我想跟您講講心裏話……”
“小胭!”成世安扯扯她的辮子,“我有些累了,咱們下回說好嗎?”
下回,下回她會不會換一換主意,講些他想要的話?可若是下回……還有多少個下回,能讓他等著。
任胭悄悄掩上門,心裏頭沉甸甸的。
她順著走廊向前,還有幾步路就是樓梯,轉身的工夫餘光瞥見身後有道身影,一閃而過,細條條的穿著粗布褂子。
任胭轉頭,走廊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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