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章 刨花廣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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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東太太的心思活絡,聽句招呼就明白麵前這一對兒有事兒,倆眼一骨碌就笑開了口:“七爺跟任姑娘認識啊,這寸勁兒嘿,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咱們都是有福的人!”

    討了好,占了巧,誇別人也抬高自個兒。

    任胭心動,抿唇笑。

    辜廷聞沒言語,沉沉的眸色,望過來的神情一瞬卻頗為玩味。到底是銀鞍白馬度春風的武陵少年,正經是他,飄逸也是他。

    應了那句無聲勝有聲,房東太太樂著把任胭往前一送:“七爺先忙著,我上前院招呼我那當家的,這就去了啊!”

    說是去,寬胖的身體一步三挪,耳根兒都能立起來聽聽後麵的動靜,好容易闖了別人的鴛鴦夢,流連往返。

    任胭斜著眼,瞧她最後還是遺憾著出了門,這才抬頭笑著:“謝七爺。”

    謝,照拂她。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時候,默默地為她鋪條道,讓她順順當當地走。

    “謝我,什麽?”明明知道,偏要問句,也不是真想要答案。

    問的時候又始終是閑散模樣,離了辜家與隨行,連尾音也勾纏著,不合規矩,也不成體統。

    脊背雖還是筆直的,但就是精神上頭說不盡的輕鬆和舒坦,像日頭下窩在屋瓦上的餮足老貓,眯著眼漫不經心地看人世間來往,無動於衷。

    可他卻是在紅塵中淪陷最深的那一個。

    任胭不打算瞧他的千麵,隻想後頭那顆赤子之心。她走近些,看一看他的傷:“七爺的傷好些了?”

    “還是疼。”他的聲低且輕還含著笑,像調侃又像撒嬌,跟癢癢撓似的耙了任胭那麽一下。

    不該是說不疼了,或是好多了,別擔心嗎?

    這是怎麽個意思呢!

    任胭胡捋兩把耳朵遮掩心慌意亂,清了清嗓子眼:“那你還上廚房來,碰刀沾水的,活該你疼!”

    半嗔半笑,心思近了,章法盡失。

    “那便,不碰了吧。”

    言出必行的爺們兒是不能跟姑娘跟前兒扯謊的,辜廷聞把握著的兩根洗淨的蔥順手放進了她的手心裏,還討好似的拍了拍替她合住,眼裏含笑,像說了句都聽你的成了吧。

    哎?

    任胭傻眼。

    細條條的小蔥還掛著幾顆水珠子,順著她的指縫骨碌過嫩綠的蔥葉,掉在了地麵上,鑽進了大方磚的縫隙裏。其實她挺想跟著後頭一塊鑽一鑽。

    “七爺準備做什麽菜?”她從自個兒刨的坑裏爬出來,換個安全的話題。

    “還沒想好。”

    辜廷聞為了遷就她,半側著身體同她並肩上台階,推開雕花的木門。屋裏亮著電燈,光束打在棉布門簾上,透不進夜色。

    任胭失笑:“我若是不被佟太太拉了來,您就預備著握把蔥跟這兒苦思冥想,您是吃晚飯呢,還是打算和明兒早飯一塊預備了?”

    “不會。”

    不會什麽?

    他偏著臉,額前的碎發在眼鏡上籠出片柔順的影子,眉眼的笑從陰影裏漾出來,一波一蕩,講的都是他的心裏話。

    不會,等不到她來。

    若今日不成,換一天而已。

    任胭扭過頭,心裏頗為唏噓。不光爺們兒貪戀美色,姑娘也一樣,她就為了眼前這位人間絕色接連往坑裏栽了兩回。

    說實在的,她好像並不打算再掙紮著爬上來。

    那人又言語了:“怎麽不說話?”

    她低著頭裝腔作勢,其實耳朵發燙,烘得眼睛也熱,怕一抬頭就讓他看見,頂沒出息的樣子。

    辜廷聞沒打算放過她:“古有尾生,我如今大約能明白他的心意。”

    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怎麽就說上這樣的話了呢?

    “七爺……”

    “嗯?”

    他應一聲,音裏有笑,抬起眼睛,心裏有她。

    任胭心上懸的那根弦斷了,瞬間山搖地動,以至她說不出什麽話來,背在身後的手揉搓著,始終發熱。

    “報館的同僚住在這裏,我偶爾來,”他中止了剛才那場由他而起的對話,頗為無奈地笑,“來給他們做飯。”

    哦。

    七爺真的很平易近人。

    任胭看著瓷碗裏醃著的魚,銅盆裏洗淨的菜,還有蒸籠裏竄出來的白氣,聞著味兒像是荷葉蒸雞,鮮醇的荷葉香勾得人饑腸轆轆。

    分明早有主意,說什麽尾生抱柱,至死不休!可見他剛才趁她心神不寧,說得都是誆她的話!

    她瞪他。

    辜廷聞還是笑:“來了許久,茶未吃一口,精神不濟了。”

    說完了話,伸出了手給她。任胭沒搭理,就是抱著肩瞅他,瞅他還能鬧什麽妖!

    他沒往回收收,倒是執著地往前遞,遞到她眼皮底下,指尖輕輕碰碰她的胳膊肘,在她的袖口劃出道淺淺的印子。

    身量高胳膊長的爺們兒耍賴,都是這樣占巧嗎?

    任胭歎口氣,拿指尖戳他的指尖:“您有什麽事兒嗎?”

    辜廷聞還是剛才懶散的模樣:“七爺說他胳膊肘不便宜,勞駕任胭姑娘給解解袖口。”

    那方才您怎麽卷上去呢?

    她還是瞪他。

    他不惱,同她指尖相對,倒真有點尾生的意思。任胭歎口氣,輸了陣也輸了氣勢。

    “醫生沒囑咐您好好養著,您上這兒,不愛吃外頭的,也該叫人來給您下廚。”任胭拆了袖箍,小心翼翼地放下袖子,“您哪能自個兒動手呢!”

    再不濟,等她回來。

    不是說懂尾生嗎?

    辜廷聞低頭,看著她在自個兒眼前忙活,小小的一團氣性大得唬人,越發覺得熨帖:“知道了,下回注意。”

    任胭不滿:“您還下回呐?您這胳膊肘不好,誰給您下回,這邊兒!”

    他好脾氣地抬手,聽她接茬絮叨:“我瞧您這袖口都沾上了水漬,浸了傷口可了不得。要上醫院去瞧瞧嗎,傷口那樣深,才幾天……”

    “吱呀——”

    “七爺——”

    門口來了倆戴眼鏡的爺們兒,一前一後朝裏進,邊走還邊說笑著:“今兒可還能吃上七爺的手藝,若是無此榮幸,那我們可就……”

    一抬眼,辜廷聞背對他們立著,肩頭上露出個姑娘的半張臉,瞪著倆圓滾滾的眼睛,欲言又止。

    這是衝撞了人家的風月。

    兩位先生相視一笑,衝任胭點了點頭,不急不緩地退了出去,隔著門簾笑道:“若是七爺不得空,咱們回頭再聊,不急不急!”

    說完,腳步悠閑地遠去。

    怎麽叫不得空呢?

    什麽又是不急?

    任胭把頭抵在辜廷聞胸口,搓了搓牙。哪裏就有不能告人,不過是場誤會罷了,回頭遇上定是要講清楚的。

    腦後的發叫隻手順了順,接著是辜廷聞的聲:“他們是報館的同僚,尋常寫文章,也愛寫,常常天馬行空,你若同他們解釋……”

    故意留了半句收在心裏。

    任胭垂著頭,甕聲甕氣地:“難不成七爺覺著咱們之間有什麽說不清的,都是讀書人,心裏肯定明白著。”

    “怕的就是明白人,”他歎口氣,撫撫她的頭發,“裝著糊塗。”

    說誰呢?

    她抬眼,凶神惡煞的模樣。

    辜廷聞很溫和:“況且我不大想講明白,講明白了,傷情也傷心,這樣糊塗著,你覺得好是不好?”

    任胭不搭他這茬:“您覺得呢?”

    “好,也不好。”他順著她細條條的胳膊握住她的手,帶到案前:“我總想名正言順。”

    任胭耳朵又紅了。

    身邊這位還是笑:“別急,讓我找個合適的時機和地方,咱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好嗎?”

    誰急了?

    任胭拍開他的手,捂住臉心裏嘀咕,那你倒是快點找地方呐!

    “好啊。”她聽自己應了一聲。

    辜廷聞輕聲笑,許久才說:“佟太太講,你原本是要請她吃涮鍋的?”

    “是。”

    任胭把昨兒不成器的經過敘給他聽:“後來琢磨明白我就饞了,倒不如請了佟先生佟太太做一塊吃,熱鬧。”

    辜廷聞想了想:“把肉片換成廣肚。”

    任胭眼睛一亮:“您是說幹廣肚,刨成花,發過了再下到湯裏?”

    他點頭:“可以一試。”

    可廣肚不管是體厚的提片,還是體薄的吊片,圓歸圓,幹貨終是有些凹凸不平。凹麵光滑也就罷了,凸麵有些波紋,隻怕不好下刨子。

    尋常做法都是發透了切斜刀或是坡刀,不發的可怎麽使呢?任胭有些躍躍欲試。

    辜廷聞命人送了些廣肚來,透明的厚片片壓在砧板上,任胭拎了刨子平推出去,翻卷出一塊小小的肚花。

    “哎,這模樣也挺好看。”

    她又刨了幾片,然後興致昂揚地回頭,把刨子遞給他:“你要來試試嗎?”

    “好。”

    他應聲,然後走過來,從身後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下頜幾乎貼在她的肩頭,他懷裏整個都是眼前這個小小的姑娘。

    任胭微側了頭,呼吸不暢。

    他卻還說:“我手臂還疼著,你用力,推刀。”

    “……好啊。”

    廣肚不是個好物件,難收拾,推了兩把,任胭就冒了一腦門的汗,她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去發肚花,您繼續!”

    任胭逃出他的懷抱,坐了鍋涼水等燒開。

    辜廷聞丟下刨子:“回頭給你訂做刨刀。”

    “怎麽呢?”她回過臉,好奇。

    “你手太小了。”

    他低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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