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章 白扒魚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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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甭管是誰的主意,正中她下懷。
她是愛熱鬧不假,可熱鬧跟熱鬧也是有三六九等的,不想叫那倆人杵眼窩裏頭,回頭再傷了眼睛,往後即使見著了也繞道走。
就是有些事無疾而終,頗為遺憾。
洋文學得不好不壞的,如今是不願意再上成府了,看來還得再踅摸個師父,最好是個成過家有過孩子的。
還有哈士蟆啊,說了好幾回都沒看著,甭說下鍋了,運來時候什麽模樣,誰知道呢?
任胭悶著頭,拎了個冰糖大蘿卜到手裏,掂了掂。
嗯,實心的。
灶上被雞湯氽透的魚肚裝了盤,擠幹淨了湯,候著大鍋裏滿滿當當的二斤雞湯煮滾後,再次下鍋,煮個一盞茶的時間。
她一麵看著鍋,一麵雕蘿卜,琢磨不早不晚的,是誰在這檔口點了白扒魚肚,小日子過得這樣精致。
師弟又送了一笸籮蘿卜。
任胭斜眼,什麽意思呢,蘿卜開會?
師弟是個笑臉彌勒佛,老大一張嘴,樂嗬樂嗬嘴角都能咧到天靈蓋上頭:“師姐,師父還讓雕十來個,您手上功夫活,多受累,這膛火我替您看著!”
任胭一哆嗦,險些把手裏的蘿卜牡丹豁兩半。
“哪位爺,吃的這是蘿卜花宴吧?”
師弟蹲地上咧嘴:“辜家的二管家,說是給七爺的婚宴試菜來了,三樓一坐品茶吃點心,點什麽咱都得照辦。”
生怕她不夠鬧心,還介紹得淋漓盡致。
“您手裏的這位,回頭擺白扒魚肚的盤;再撿個小點兒的雕出來擱酥盒子那盤,說是成小姐愛看,七爺愛吃。”
任胭的臉當時就撂下了,重瓣大牡丹險些被她切成玲瓏小芍藥,一甩手,歪七扭八的牡丹花被她丟進盤裏。
“愛看的自個兒來雕,愛吃的自個兒做,訂個婚了不起!”
她咕噥的小聲,師弟隻聽了個大概其,心裏頭明鏡似的卻不說,手忙腳亂捧住了花諂媚:“咱們廚子做不了客人的主,師姐好歹看它的麵兒,給個痛快!”
蔫巴巴的紅蘿卜在白盤子裏挺屍,醜得沒眼看。
任胭歎口氣:“我重雕個新的!”
蘿卜雕好,時間也到了。
雞湯裏的蔥薑挑出來,擱鹽酒糖,蓋了蓋兒再煨會,等魚肚入了味勾芡淋雞油。
國色天香一朵大牡丹花開在盤子邊上,配上味鮮湯濃、軟糯雪白的肚塊,甭說訂婚,就是結婚也夠格兒啊!
任胭又醋上了。
架子上的老陳醋都沒她的嫉妒夠勁兒!
揮了一早上的刀把子,歇過晌還得對付那位二管家。
任胭心裏頭嘀咕,這位爺的肚子別是個漏鬥吧,吃了一早上了怎麽還沒個完,就算每盤嚐一筷子,到這個點兒了也夠瞧的。
天擦黑好歹那會給人送走,任胭還沒喘口氣,堂頭又來了。
“承德的唐老爺後兒做壽,叫了咱們的大師傅上府裏去應承,這兒忙得走不脫,你師父叫你帶上你師弟跟著肖師傅上那兒曆練一場,我把話回給唐府了。”
她那位師傅在取舍上,腦袋瓜子向來靈活。
任胭問:“這兒離承德也不近,後兒來得及?”
堂頭說來得及:“唐老爺包了趟火車,咱堂裏有汽車給你們送火車站,到地兒有人接著,甭耽誤點兒了。”
他又交代:“這位唐老先生原是辜老爺在政事堂任職時候的錢袋子,如今雖說辭了官,上承德頤養天年,可官威猶在,不能馬虎。”
任胭點頭:“我這拾掇了,今兒晚上就走。”
她出門,師弟也出門,跟在肖同和他徒弟後頭鑽進汽車裏。
還未及兩步路,綿密的雨就刷了下來,一程接一程,等到了火車站,雨大得連傘都撐不住。
上了火車,任胭的褲子褂子都往下砸水,鞋底下淌成條河。
包袱裏帶的兩件換洗衣裳也是半幹,上盥洗室換過,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透著潮氣。任胭對著鏡子胡捋貼額頭上的劉海,濕漉漉的。
開了門,門邊一道黑影匆匆而過。
前兒她被任越跟蹤的心裏頭發毛,這會一乜眼看見個鬼祟的,心裏頭就起疑,尤其這黑影竄到走廊盡頭還略頓了頓,回頭看一眼拐進了前麵的車廂。
她怕他跑遠了,隻同沙發椅裏的肖同簡單交代兩句,就跟了上去。
那人走過一個個狹窄擁擠車廂,腳步越來越快,飛簷走壁似的,快到任胭眨眼的工夫,人就已經消失了。
車上的客人吃罷晚飯,橫躺豎臥,行李包裹塞滿了整個過道,堆積如山,任胭被圍在其中。
很快,就有一個女人的尖叫:“我的孩子——”
她來回地奔跑詢問,說睡迷糊了看著個人路過座位,把她的小子給從懷裏搶走了,瘋瘋癲癲的模樣。
周遭的人頓時警覺起來,翻衣兜的,找行李的,逼仄的空間瞬間像驚了的雞窩,一窩蜂似的你推我搡。
這個那個都說錢沒了,耳環手鐲子叫人摸去了,哭的喊的,震耳欲聾。
雞飛狗跳裏,隻有任胭在人群裏安靜地站著,招搖的很。
是那個快要瘋了的女人最先衝上來:“就是你,就是你搶了我娃兒,你把他還給我!”
歇斯底裏一頓打,任胭搪不過,手背上叫撓了兩道血印子。
失竊的人沒有理智,但凡有個發泄的地兒,甭管是與不是,都鉚足了勁頭鬧,把任胭圍在當中要搜身找孩子找金銀。
肖同帶著徒弟好不容易擠進來,任胭的兩條衣服袖子都叫扯掉了,小姑娘頭發被抓得橫一道數一道,攥著拳頭紅著眼睛狠狠地盯著人,隨時準備撲上去。
聽了動靜的警察吹響了哨子向這兒跑,腳底下使勁兒,可身子動不了,幹張著嘴像露出水麵的魚,急得滿頭大汗。
等他們來,把失控的乘客製止住,被圍在當中的人已經徹底落拓成了叫花子,衣裳頭發沒個完整的,嫌疑更重。
況且,他們身上都沒有車票。
任胭翻遍了包袱和衣兜,連張紙片兒都沒有,她師弟蹲地上哆嗦成一團,嘴裏不住地念叨不是賊。
肖同試圖跟警察講講道理,可抬了唐老爺也不頂用,剛到灤平就給人攆下了車。也不是白攆,叫了當地的警察來給人逮住關結實了。
這會甭說壽宴掌勺了,連身家性命都堪憂。
師弟坐在腥臭的幹草堆裏嚎啕大哭:“師姐,你為什麽要偷人……東西,還偷人孩子!”
他又哭,還想著上承德的唐府見見世麵,這回好,上閻王爺跟前見世麵吧!
哭得獄警都煩了,拎了根棍子,把牢門鑿得地動山搖。
任胭扒扒耳朵,想得卻是另外一回事。
那人到底是不是任越,若是,怎麽突然又冒出來了,安得什麽心;若不是,她又跟誰結了仇?
上承德,是下半晌杜立仁突然拍腦瓜子決定的,誰也不是個半仙,能透什麽消息呢?
事兒裏頭透著古怪!
師弟還在傷心:“我要是死了,老娘可怎麽辦,還有我五個孩子,最小的才兩歲,全靠著我活著,可坑苦了我嘍——”
任胭被他哭得腦仁疼:“可閉嘴吧,就算你死了,還有你媳婦,沒有你還不成事呢!”
師弟不哭了,撲過來抓住大鐵柱子,預備著把腦袋塞過來審問她:“你為什麽偷人東西?”
“我沒偷。”
最後一遍,愛信不信!
肖同看著她不耐煩的模樣,輕聲問:“你可看輕那人的臉了?”
任胭搖頭,可她總覺得那人會是她哥子,八九不離十吧。
肖同歎口氣:“如今別想別的,承德那兒接不著人會告訴七爺的,七爺不會丟下咱們不問,你且安心。”
於公於私,辜廷聞都不會把他們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兒上。
肖同還特意衝她笑了笑,以示安心。
任胭訕訕的,也沒了話。
監獄裏的日子難熬,一眨眼的時間都像是過了年。任胭坐在地上咪了個盹,被凍醒的時候身上的衣裳還沒幹,師弟還哭。
三頓餿窩頭在地上擺著,有人來提她。
是刑訊逼供還是別的,任胭心裏擂鼓,走著路,腳底下就拌蒜。
結果一扭臉到了沒人的地方,那獄警險些給她跪下:“任胭小姐,對不住您,小兔崽子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到您頭上了,您贖罪贖罪!”
贖罪的話,一直說到幹淨敞亮的大辦公室門跟前。
他抬手敲敲門,腰都直不起:“爺,任胭小姐請來了。”
就說不能是給她臉麵,來了位了不得的。
任胭心裏很高興,肖師叔講的話奏效了。
既這樣,就少些怨他吧!
她背著手,歡歡喜喜地進門:“七……成先生……”
沙發歪著個公子哥兒,西服不好好穿著,一搭長一搭短的掛在肩頭;臉上扣著張報紙,滑下來半麵露出眉眼。
他正衝她樂:“瞧著我不高興?”
她剛要說的話,他不是沒聽見。
可那又如何?
來的是他,不是辜廷聞。
成世安起身,握住她冰涼的手帶到沙發裏坐,推了杯熱茶:“緊趕慢趕,還是叫你受了這些苦,別怕,我替你出氣!”
這話,有人也同她講過。
茶氣熏熱了她的眼睛:“七爺呢?”
小小的聲,懷著希望。
成世安歪歪嘴角:“陪著徽瑜試禮服,不大有工夫,怎麽想起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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