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章 是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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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講到這裏,再往下去就該壞了情分,回頭見了麵,就得有種夙世冤業的意味。
任胭不願他兩個落到這地步,斟酌了半晌才挑句好聚好散,留些餘地,往後……
可這也要辜廷聞點頭。
當初他來同她講做對情侶,如今分開也要人同意,一廂情願不成事。
裏頭始終沒什麽動靜,燭影浮沉,先前的水聲像是她不講道理時的妄想。
她低著頭,眼睛越發酸脹難忍,抬手輕叩門扇:“七爺……”
一聲喚百轉千回的,說盡了她的心事。
“若是您沒別的話,咱就這麽樣了,往後我好好的,您和……也好好的。”
有些話,她始終沒說出口。
半晌,裏頭才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急促,奔著門匆匆而來。
這是要當麵說離散了?
誰又愛東勞西燕,沒得傷懷!
任胭的心一霎提到了嗓眼兒——
門卻打裏頭反扣上了,帶起的風撲到任胭臉上,五月的夜裏還有些微微的涼。她哽得嗓眼兒發疼,調了頭上穿堂。
走了兩步,心裏又不甘心,悄悄回頭——
萬籟無聲。
任胭心神恍惚,腳下不成了步子。
前些年在保定,她的二姐姐也有過心上人,不過心上人擱她心裏的時間並不長,自己連本書都沒來及翻完,二姐姐就有了新的情郎。
她也看過二姐姐分手是怎樣傷懷,可外頭看場電影聽場戲,要麽鋪子裏逛兩圈,也就喜上眉梢了,她也可以這樣吧?
回家歇一宿,明兒上工,忙過一整天,等著再睜開眼睛,約莫是能忘記辜廷聞了。
想到這裏就更難受了,憑自個兒本事喜歡的爺們兒,怎麽能說忘就忘?
她耷拉著腦袋走得東倒西歪,沒留神那窗戶後頭露出的半張臉。
小廝懸著心,看任胭消失在夜色裏,撂下簾子再望一眼床上躺的爺們兒,更是惴惴不安。
“這怎麽個事兒呢?”他撈了條毛巾沾熱水,跪到床沿給人擦臉,“好好兒的,怎麽就說不願意跟您了,七爺,您這罪得遭到什麽時候?”
辜廷聞跟床上躺著,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下巴上隱隱的有了胡茬,顯得臉頰更加瘦削。
小廝擦完了,跪坐在腳踏上歎氣:“還有七天,快點兒過吧。”
都說虎毒不食子,老爺太太就這麽樣心狠?
曾經的五爺不聽話給關牢裏頭,叫什麽狗腳歹人給咬了幾口,接回家來成天縮在屋裏頭不敢見光,後頭趴地上抽搐嘶嚎,嚇得人夜不能寐。
平日溫和善良的五爺,到後頭幾日連少奶奶和小少爺也都認不得了,狂躁起來抓了小少爺的衣服就咬,一裏一裏,就這麽生生地耗沒了。
如今七爺呢,不過是叫知道了和任胭定了情,竟被在吃食裏下了藥,一日清醒不了幾時,成日渾渾噩噩地躺著。
今日幸好是他在,若是真叫任胭闖了進來,不定得鬧出多大亂子。
這節骨眼上,七爺自顧不暇,怎麽去救那個莽撞天真的小丫頭?
分手就分,回頭七爺再把人追回來就是。
萬事,等訂了婚再言語吧!
他歎口氣,爬起來吹滅了蠟燭,抱膝在腳踏上坐著,倆眼瞅著外頭——
這天兒,可真黑啊!
任胭在這烏漆墨黑的天裏險些栽了一跤,崴了腳,叫漂亮小丫頭給攙出來的,臉上沒個笑模樣,甭提多慘了。
成世安扶了她的胳膊肘朝腳上瞅:“要不是我知道廷聞的為人,以為你倆幹仗去了,摔得怎麽樣,帶你上醫院。”
任胭咧嘴笑:“拐了一下子,回去跌打藥膏子一抹就完事兒了。”
“你活得可真粗放!”
成世安開了車:“我看你這月餅臉都要生白醭了,也不像能上館子對付一口的,叫人送份飯菜上家裏頭墊巴吧。”
車外的燈影把任胭的臉晃出五光十色,辨不出她原先的模樣,光看著她笑:“謝謝您……還有您那比方,一如既往的叫人瘮得慌。”
成世安樂:“話說完了,心裏頭高興了?”
任胭嗯了聲:“原先跟我心口上壓了塊大石頭,堵得慌。”
現在大石塊子叫她剜了,倒是不堵,改疼了。絲絲縷縷的那麽樣,喘口氣,渾身都打哆嗦。
成世安沒言語。
不妨聽任胭問:“以前,成先生的紅顏知己不少吧?”
女人都愛翻舊賬本子嗎?
他有些失望,還是頗為耐心地笑:“尚可。”
任胭聽了,自顧自樂:“那,有主動跟您提分手的嗎?”
有倒是有,欲擒故縱罷了,重中之重還是那個擒。
偶爾他閑來無事,樂得配合演出戲;若是不大高興,縱也就縱了,不能講他薄情寡義。
他想了想,說:“爺們兒好麵兒,這麽樣事情,你心裏頭明白,咱不言語了。”
“好。”
任胭笑,可又落落地耷拉下唇角。
辜廷聞大約也是覺得沒有麵兒吧,才不肯見她。
她又長時間不肯開口講話,成世安心裏跟貓爪兒撓的似的,說兩句俏皮話逗她樂樂,她倒也捧場,可心思不全然在這上頭。
車停在磚塔胡同,送給她的除了一食盒,還有把嬌豔欲滴的黃月季。
不值錢的物件,送的他心裏忐忑不安。
可人姑娘很高興,顛顛地跑回院兒裏,包了兩包親手做的點心和一壇子茉莉花醬塞給他,算是回禮。
有來有往麽,成世安看到了希望。
他想,畢竟辜廷聞要許配給自個兒妹子了,任胭再揣心窩裏頭也得掏出來不是?她是個果斷有主意的丫頭,這樣事兒哪能委曲求全?
所以,如今算是給他騰了地方。
兜兜轉轉,她還得是他的人。以往一場鴛夢而已,在意人家過去沒必要,看得是以後。
副駕座椅上擺著兩摞小紙包,還有一個小瓷壇,沒開封就聞著香,成世安樂,回家的這條路都是茉莉花味兒的。
從未有過的事兒。
任胭送走了成世安,再進院兒,鄰居們的屋子還是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始終沒回來,還是已經睡下了。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晚把酒言歡,多好的事兒,應該常常有才是。
回了屋推開食盒,一碟碟擺上吃完,再洗漱睡覺。夜裏醒來一回,看著沙發上靠著個人。
再仔細瞧,是場夢。
她瞠著倆眼直到上工。
肖同叫人請了去,大師兄帶著她在後廚晃悠:“咱這兒跟杜師伯那兒不一樣,隻圍著米麵打轉,抻的麵,壓的餅和揉的點心,成了模樣就交給爐灶師傅那兒。”
他比了比兩位上了年紀的師傅:“李師伯和鄭師伯,跟二位後頭的是你三位師哥,瞧模樣頂大了,其實才二三十歲,叫火烘的!”
他壓低了聲兒調侃人家,得了三個白眼。
任胭跟著樂。
大師兄又說:“咱這兒的麵、皮,包子餃子饅頭卷一類的大案歸蔣師傅,瞅咱這屋兒最壯實的那位……”
蔣師傅兩步趕過來,張著蒲扇似的大巴掌要揍人,他拉著任胭到處亂竄。
“咱們師父看管小案,鴻雉堂的一百九十六道點心,多半是出自他和三位師伯叔的手筆,往後咱們一道兒習學。”
他塞了本點心簿冊擱任胭手裏,又帶她上別處:“那兒坐著的是麵鍋朱師傅,後兒跟著的是他倆徒弟,前兒出師一位叫別家館子請了去,如今正踅摸好徒弟呢,本事大脾氣也大。”
瞧他臉上的意思,是叫她往後收斂著點。
任胭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原先在紅案那兒也有各式各樣的分工,隻是杜立仁不待見她,大夥兒也不好給她分派,這兒看著那兒守著,做的仍舊是雜工的活。
往後有了個幫案的名兒,成日裏殺雞宰鴨,泡發收拾幹貨,勉強算是個水案。
像杜立仁這樣的紅鍋主廚名兒響手藝高絕,使得是第一麵灶第一火眼兒,做的是大菜,除了做湯菜的幾位二鍋和三鍋師叔能給他搭把手,一般而言沒人能靠近。
連他帶的三徒弟也不肯輕易教授,隻給遠遠地看倆眼,使上密不外傳的手藝,連幾位師叔也不得在場。
那會她扒窗戶偷師叫他給察覺了,往後她再沒能撈著丁點機會,叫防賊似的防著。
名義上的師徒罷了。
自她那便宜師父再往下數,就是二鍋的幾位師伯師叔,雖比不得杜立仁,那可也是紅案裏的大拿,外頭人提起來是要數大拇哥兒的。
師伯師叔們是樂於傾囊相授,隻可惜的是不是她拜的師父,授歸授,但心有顧忌所教有限,等學到手裏也就是皮毛罷了。
她也曾給墩子上的師傅搭過手,頭墩搭配菜和編製菜觸不到,隻跟著二墩和三墩的師傅切配;要麽看著冷墩子師傅做兩天燒鹵涼拌,回頭再跟籠鍋師傅學學蒸菜。
雜七雜八糊弄了一通,學得不精細,最後還叫人給攆出了師門。
如今她到了這兒,人仔細教,她就得重頭好好學。
大師兄領著她逛完,給送到蔣師傅那兒:“師父走前交代,你今兒跟這兒琢磨米粉麵團,再調調麵胚。說是往後就算做洋點心,這些也得分細嘍。”
任胭點頭,呲牙樂:“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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