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章 什錦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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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來是真怕肖玫手底下沒有分寸,二來誰知道有多少泄憤的心思;素日杜立仁立在那兒就是座沉重的山,壓得人透不過一口氣,這會終於來了個能搬山的夜叉。

    人群裏開始躁動。

    “小玫這姑娘性子太強,一句軟乎話都不能講。”

    “任胭快去勸一勸,傷了和氣不好。”

    還有言語的:“千萬要仔細,鐵器死物可不長眼。”

    任胭一字沒往心裏進,大步流星到了跟前叫人:“對不住,師伯。”

    問候完,衝肖玫:“你過來!”

    “師姐,今兒這事兒您甭管,小爺誓死要叫這老嘎嘣兒的好看!”

    那位大師傅呢,倆手正跟耳朵邊上抻著,動也不敢動,隻盯著肖玫的一雙眼睛裏有火有燥,下一瞬就能燎原。

    圍著的一圈人說的歎的,聽得任胭心浮氣躁,捋了袖子上前薅住肖玫的耳朵上外頭去:“你跟誰倆爺長爺短的,皮子緊了,欠收拾了是不是?”

    小姑娘張牙舞爪地掙紮:“任胭你放開我,小爺今兒就要讓他知道馬王爺幾隻眼!”

    “我看你要造反!”任胭奪了她的錘子扔院裏了,指著她,“馬王爺幾隻眼不知道,就知道你今兒把腦袋瓜子撂家裏,脖頸子上頂了個大茶壺出門了!”

    肖玫被她擠兌的沒話,縮著脖子直躲,委屈的不成樣子:“師姐你罵我!”

    任胭氣得想揍她:“再嘞嘞,腿給你撅折了!你爸見著他都禮讓三分,你倒好,站人腦瓜頂上去了……怎麽個事兒?”

    “我叫人欺負了!”

    任胭扭臉往裏瞅,杜立仁正被眾星捧月,噓寒問暖:“他啊?”

    “不是他,堂口一客人。”肖玫低著頭抹眼淚,“夥計走菜少端一盤,我給人送去。那人薅住我衣袖子摸我屁股。”

    任胭的臉也撂下來了:“問明白那髒東西哪兒來的了嗎?”

    “我回來正跟我師父言語呢,叫姓杜的聽見了,說女人拋頭露臉就這個下場。”肖玫抹把眼淚,“師姐,咱們就該低人一等嗎?”

    任胭瞅著躺院兒裏的錘子:“撿起來,進去再給他一下吧,順道替我也補一記。”

    肖玫噙著眼淚笑:“這會我不氣了,就是委屈。他罵完我還罵我爸是個軟秧子,我忍不了,當時就想給他腦門上開一窟窿。”

    除了這些,言語裏外還含沙射影,說任胭禍害肖同,師徒倆不幹不淨。

    肖玫咽著火,不想給任胭添堵。

    任胭知道她落下什麽沒言語,也沒打算再問,斜眼瞅屋裏:“這麽大庭廣眾的動手隻知道你對長輩不敬,回頭跟他回家路上埋伏著,見著人往腦袋上套一袋使勁揍,揍完就走。”

    解恨又不落人口實。

    都像肖玫這模樣,往後可怎麽處呢?

    肖玫瞠目結舌:“師姐,你真是蔫兒壞的人!”

    任胭樂,玩笑歸玩笑,事兒還得解決。

    當即她拉了肖玫上堂口找夥計,問明白輕薄肖玫那人。來往的都是熟客,誰不明白誰,掌櫃的一個電話人忙不迭來了。

    任胭正跟堂口那兒候著,招呼倆夥計給人摁在院裏了:“小玫,給他一巴掌。”

    肚大腰圓的爺們兒糟這樣前所未有的罪,山呼海嘯地要鬧事。

    掌櫃的樂樂嗬嗬給人解釋:“您在這地界兒欺負個姑娘,咱們真要報了警,鬧開了到底誰不好瞧?一巴掌換一巴掌,您哪兒不值當?”

    那人不言語了。

    掌櫃的算盤珠子一擺,上下分檔:“您請好吧,咱們後會無期!”

    收拾完這個,任胭領著肖玫給杜立仁賠不是。

    人老大不高興,可也沒糾纏被冒犯的事,扭臉走了算作不計較,肖玫長長出了口氣。

    任胭擰眉,悄悄拉了她交代:“打今兒起你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杜立仁不是好想處的人,一般不當場報複的,就是憋了後招兒,憋越久越厲害。”

    肖玫乖乖地點頭。

    任胭不放心她,接連兩天有事沒事都往紅案這兒溜達。

    肖玫仍舊砸她的煤幹雜活,忙得腳不沾地。下了工上醫院轉一圈再回家,胡亂對付一口飯,倒頭就睡。

    半個月下來,人倒是結實了一圈,剛來那會的水靈靈小姑娘,猛一瞅,險些瞧成鐵塔一樣的壯漢。

    任胭去探望肖同,說起這事兒的時候還老樂。

    肖同也笑:“不讀書就不讀書吧,她想當廚子就當去,小姑娘家家的老在家裏委屈著也不像話。何況你和七爺能照應著,我放心的很。”

    這話說了沒兩天,肖玫就離開了鴻雉堂。

    那天任胭不用上工,打女校出來買了本當月的《老饕》,這個月辜廷聞寫的是泰興春的一道什錦雞,魯菜,還是新師傅手底下的瓷器活兒。

    肉質鮮美的柴雞褪了毛,脖頸底下開小口,剔除雞骨頭和髒腑成了軟塌塌一張肉口袋。

    口袋裏要填海參鮑魚幹貝魷魚一眾海味,還需得火腿瘦肉補味,又得加上蘑菇筍片的素淨。藏了百寶的雞布袋要密密地封住,省得華美的滋味溜出一絲半點。

    這整隻布袋下油鍋炸成黃橙橙的喜人模樣,再撈出來上籠蒸熟,最後需配以青紅黃綠四蔬擺盤,好讓整隻雞端端正正伏在錦囊之上。

    吃時刀劃雞背,肉餡的鮮香四溢而出,雞肉酥軟,滿目膏粱肥厚,卻吃的是精致細膩。

    用不著言語,這道什錦雞又要風靡北京城數日。畢竟她剛出校門那會,就有幾個女學生正要結伴上泰興春。

    任胭越看嘴越饞,快到家那會,雜誌都要被她翻出褶子來。書頁最後沒皺成,難為的還是她的腦袋。

    家門口正蹲著一位,可憐巴巴地望過來:“師姐——”

    任胭抬頭瞅天,還有光呢,這丫頭下工這樣早的嗎?

    “你跟這兒做什麽,趙媽媽不在家?”

    她還沒推門,趙媽媽就打裏頭開了門,上下掃了倆人一眼,自顧自走了。

    肖玫扭捏著進門,還拎著她的鋪蓋卷兒:“我辭了工了。”

    “怎麽回事?”任胭的心就是一哆嗦,“杜立仁又為難你了?”

    肖玫搖頭:“我做錯了事兒。”

    打上回跟杜立仁嗆了那麽一出,肖玫的日子就不大好過,忙活這裏忙那裏,成了個喘口氣兒都奢侈的碎催。她心裏又記掛著父親,忙著就出了岔子。

    紅案那兒存的幾盅瓷罐兒長得差不離模樣,其中兩罐兒擱著去皮的花生碎和杏仁粒,冷不丁瞅一眼根本辨不出來,她慌亂之間給攪合亂了,隨手就那麽一放。

    今兒中晌,菜多手雜,師父做菜下到了碟子裏也沒注意著,菜進了堂口又回來了。

    堂頭把碟子往後廚一擱,問怎麽回事。

    “吃飯那位爺們兒是咱這兒的常客,往常嚼了花生碎就胸悶氣短倒不上勁兒,這碟子裏一氣兒下了這麽多花生,是怕人家咽氣咽得不透嗎?”

    多少年也沒出過的亂子,驚得做菜的師父魂飛魄散,新填補了一道才算完。

    客人是請走了,問罪問下來,做菜師父和肖玫一氣兒都給攆了。

    小姑娘趴在沙發裏嚎啕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沒成心要害人,我隻是,隻是不小心……”

    任胭歎氣,撫撫她的頭發:“我知道你不仔細,可若是大夥兒都沒留神,那位客人吃肚裏,這會你就得跟牢房裏同警察解釋了。”

    肖玫委屈地顫了調子:“我哪兒能不知道呢,到現在我也害怕啊,我就是沒留神,若是他真格兒吃下去,師姐,我……”

    越想越不對味,泣不成聲。

    任胭歎口氣,撫撫她的頭發:“萬幸沒出事兒,當長個記性。”

    隻是辭工麽……

    哪料小姑娘抬起張大紅臉問:“師姐,您就沒錯過事兒嗎?”

    “做錯過。”但不這樣要緊。

    “真好。”肖玫又趴回去,“我知道不該,可我就是妒忌你,什麽好事兒你都能趕上。”

    “怎麽說?”

    “我知道你先前的事兒,跟杜立仁嗆,收拾那什麽吳司海,上回婚宴鬧得那樣大,掌櫃的都沒有把你趕出去!”

    這哪兒有她的錯?任胭斜眼瞅她。

    肖玫歎口氣:“要不是七爺,你還不如我呢,早叫掃地出門了。”

    話往斜岔裏走,任胭斂了笑。

    外人都是這麽著瞧她的?她這位女廚師一點功績也沒有,全靠著辜家七爺才在鴻雉堂屹立不倒?

    合著她挖空心思做菜都白費了,這叫什麽事兒?

    她不大高興,要說仗勢欺人麽,也就婚宴那麽回。

    可那又如何?

    辜廷聞是她爺們兒,他的勢就是她的勢,憑自個兒本事欺負人,挨欺負也就受著吧!

    弱之肉,強之食,出門兒混跡養活自個兒,首先就得明白這個道理。

    任胭想明白,也就不跟自個兒較勁了:“你預備怎麽著,真不在鴻雉堂做活了?”

    肖玫翻個白眼兒:“我都叫人攆出來了,哪還有臉再回去?再說了,我主動提出辭工的,八抬大轎請我都不回!”

    小姑娘氣頭上,任胭也不再勸了:“那成,這些天你就先照顧你爸,過些日子,他約莫能出院了。”

    任胭收拾頭發褂子,預備給她做晚飯。

    不防這丫頭張口問:“師姐,七爺和我爸到底是做什麽的?”

    任胭的心裏咯噔一下,攏了攏頭發敷衍:“記者,廚子,你不都知道嗎?”

    “甭蒙我,我又不傻。”肖玫嘻嘻哈哈的,“我爸身上是槍傷,他要真一廚子,誰跟他結仇?”

    任胭扭臉:“你都聽誰胡侃的?”

    “就幫咱們找那老色鬼的小夥計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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