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章 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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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突然同你說起師父?”

    肖玫翻個身:“上回我不去謝人家嘛,人托我給爸帶個好,還說外頭流言講我爸是槍傷,可得細心照看著。當時我就嚇壞了,多問了兩句。”

    任胭打算著怎麽遮掩過去,結果這丫頭冷不丁坐起來歪頭盯著她:“別真是槍傷吧,師姐,你又糊弄我。”

    甭管肖玫是不是詐她,任胭壓根兒不買賬:“我才叫你們給嚇壞了,那天咱們一塊兒去的醫院,我怎麽沒聽大夫提起這茬兒?”

    肖玫翻個白眼:“得了吧,你都沒上過學,懂那洋大夫嘰裏咕嚕說什麽,還不如我呢!”

    任胭隨她誤會:“懂不懂,護士總歸沒多言語。這世道不太平,但凡跟響兒沾上邊兒準沒好,你可別往自個兒身上攬事。”

    “我知道,又不是孩子,師姐你也太小心了!”她又落拓地躺回去,“往後我就專心照顧我爸,看他怎麽能瞞住我!”

    還是孩子心性。

    任胭心裏有事,沒再跟她多話,肖玫沉浸在早早離開鴻雉堂的沮喪裏,隻顧著悶著頭傷心。

    轉過天任胭下工去探望肖同,辜廷聞先到了,見了她來,讓出病床前那把椅子,曲肘撐著靠背聽他們說話。

    明明屋角還落著一把椅子,他不肯搬來,就這麽懶散地倚在他身後。

    肖同心裏明鏡似的,說了兩句話借口困倦要早早休息,任胭起身——

    肖同猛然想起肖玫的古怪,又說:“七爺,小胭,小玫那丫頭似乎察覺我的傷處有異,是不是外頭最近不安靜?”

    任胭皺眉。

    辜廷聞俯身,輕輕按了按他的手背:“不要緊,有我。”

    門在背後被掩住。

    辜廷聞問:“這件事,事先知道?”

    “是。”她回,望著走廊那頭飛奔而來的女孩子欲言又止。

    “晚飯還熱乎呢,不一塊兒吃點兒?”肖玫提溜著個大食盒,老遠就衝他們招手,“我請鴻雉堂的小柳子送來的,都是師姐的拿手菜,聞著味兒就老香。”

    任胭笑著,側身讓開條道:“快進去,你爸正等著你呢。”

    “好嘞。”

    她笑著推門,特意撞了撞任胭的胳膊肘,湊到耳朵根前嘀咕:“哎,晚上要照顧我爸可回不去,屋兒可沒別人啊,我識趣兒不,嘖!”

    說完了,還朝窗台邊站著的辜廷聞擠眉弄眼。

    任胭要揍她,小姑娘一出溜進了屋,把門關了。

    走廊上的男人正握著西裝看向窗外,留了空間給女孩子們說悄悄話,這會卻轉頭望向她,眉眼含笑,帶回了夜幕裏的一縷星光。

    她覺得自己被蠱惑了。

    “我們講講那件事。”辜廷聞朝她伸出手,然後十指交握,牽著她慢慢地走。

    “她是聽小柳子無意提起,小柳子是堂口一夥計,前年致豐館因掌櫃吃官司關了門,他打那兒起進的鴻雉堂,再過一年半載就要升堂頭。”

    上回聽肖玫說起,她就開始留意那小夥計,不經意打堂頭那兒翻了翻花名冊又多嘮了兩句;堂頭熱心腸,幾乎要把小柳子的祖宗八輩都給說明白了。

    說的越明白,任胭心裏越嘀咕,清清白白的小夥計,難不成真是打市井街口或是哪位客人嘴裏聽來的閑話?

    要是這麽著,辜廷聞也該知道了。

    今兒這麽一瞧,他壓根兒不知道這事兒。

    任胭說:“家底兒越幹淨,我越不放心。”

    那會任家在保定還算興盛時候,樹大招風省不得這樣許多事兒,回回刨根問底,細作全是不起眼的小角色,防不勝防。

    辜廷聞握一握她的手:“好,知道了。”

    出了醫院,禾全替他們打開了車門,很快又退進了夜色裏。

    他並沒有著急上車,而是不經意地側身,幾乎將她整個抱在懷裏。

    任胭看著他,滿腹好奇:“還有別的話問?”

    “一路都在說外人的事,現在說說我們。”

    近來,他總是愛在細枝末節的字句上斟酌,比如,外人,比如我們。

    任胭低著頭揪辮子:“說,說什麽?”

    他握著她的腰,反複地在那一小片地方摩挲,湊在她的耳邊絮絮地說:“今晚,真的隻有我們倆,在家?”

    最後一句,咬得極重,帶著戲謔的笑意。

    哎?

    任胭被他鬧得臉發燙,身子又酥又麻,伸手捏他的耳朵扯開:“外頭都說七爺正人君子,怎麽能偷聽姑娘們說話呢?”

    “抱歉,我恰好聽見。”他笑,抵著她的額頭廝磨,聲音低沉又柔軟,“還有,外人講錯了,我並非君子。”

    像是為了印證他這一句,握在她腰上的手臂又緊了一分,幾乎要把她的身子嵌到他的骨血裏去,合二為一。

    任胭似乎被這句話逗樂,趴在他胸前咧出一口細嫩的小白牙,眼睛裏都是水靈靈的光。

    他覺得自個兒有些控製不住,身體太燙了,燙的有些失去理智。

    可是現在不是時候,話都沒有交代,儀式也沒有安排,是對女孩子的不負責任。

    他歎口氣,親親她的眼睛:“先回家。”

    “好啊。”

    一路上,他一直單手支著下頜沉默,隻在任胭偶爾看他的時候笑著回望一眼,倒是交握的手始終沒放開。

    到了院兒跟前,趙媽媽陪她進門,他站在台階下道別:“抱歉,今天有事,不方便多和你說話,明天接你去俱樂部,晚安。”

    “好,那你小心。”

    趙媽媽嫌他囉嗦:“不放心就該早早娶回家裏,成天逛蕩著,不像話!”

    難得見辜廷聞靦腆,任胭抿嘴樂。

    趙媽媽扭臉衝她這方向:“你也不上心,傻樂什麽?”

    任胭來攙她。

    趙媽媽老大不樂意:“不用你,我能走。”

    可她也沒撒開她的手,到底是辜廷聞了解她,服個軟好言好語,她都舍不得。

    外頭的汽車離開,徑直去了鴻雉堂。

    堂口前冷冷清清,窩著一老一少倆叫花子,見了人下車叫七爺。

    辜廷聞給了幾塊大洋。

    老叫花子作個揖先樂:“小崽子給您丟屋後頭了,死了生了,保管天皇老子都不知道,您請好吧!”

    辜廷聞頷首,讓人閉了鴻雉堂,上後院去。

    那小崽子是小柳子,這會叫人捆了手腳堵住嘴裝破布口袋裏,翻來覆去地拱;有人上前給人放開出來,未言先笑。

    小柳子瞠著倆細長眼兒仔細辨認,大驚失色:“……禾全少爺。”

    眾星捧月似的,當間的禾全大馬金刀坐高背椅裏:“都這個點兒了,小爺還請你來,明白什麽個情兒吧!自個兒招嘍,省得你不痛快我也不痛快!”

    辜廷聞在三樓喝茶,捎帶手翻翻近些日子的賬冊,掌櫃的在老遠的燭台跟前站著,心驚膽戰。

    “七爺,小柳子的事,是我失職。”

    辜廷聞抬手:“下不為例。”

    掌櫃的抹把汗,抬手開門——

    禾全提溜著張紙進來,衝他呲牙一樂,掌櫃的三魂七魄都嚇飛了,兩處福了福身,撒丫子跑了。

    禾全遞上口供,垂著手站邊上:“都撂了,人給摁那兒了,等他主子來領,七爺您還有示下?”

    辜廷聞隨手翻了翻:“先回。”

    “是。”

    “甭跟她提。”

    她是哪位,禾全心裏明鏡似的,“哎,您放心。”

    下了樓出鴻雉堂,車門上正靠著位不請自來的。

    “喲,正主這麽快就到了。”禾全遠遠望見就樂,說這話先出門行禮,“二爺好,您怎麽來了?”

    辜家二爺廷望老大不好:“甭廢話,人呢?”

    禾全叉著袖口上邊上站著,胡同裏空蕩蕩沒人影,連方才那一老一少倆乞丐也不知道上哪兒了。

    辜廷聞露麵,先喚二哥。

    辜廷聞指著他:“你先把人交出來,我喊你哥。”

    “二哥說的什麽話,廷聞不明白。”辜廷聞要上車,示意他讓路。

    辜廷聞一把把車門給扣上:“甭給我裝傻,他是父親的人,你是不給人剌了一刀,回頭你我誰去交代?”

    辜廷聞不急不緩地開口:“父親的人,二哥知道的倒清楚。”

    辜廷望摸摸鼻子:“少給你哥廢話,父親被你攆到甘肅你也好意思,他生怕你獨個兒在這兒翻了天,使個人提醒著你,虎毒還不食子!”

    辜廷聞說:“那二哥叫他上我麵前抖機靈,也是為了提點我?”

    辜家老爺早年就在他身邊埋了顆子兒,根深蒂固,一朝叫老二給抖摟出來,辜廷望安得又是什麽心?

    “我叫他抖機靈?”被拆了陰謀,辜二爺抵死不認,“害父親的人,我圖什麽?”

    辜廷聞看著他:“先前我擺了二哥一道,二哥不記恨?咱家家業,二哥不肖想?二哥圖的是利!”

    “你……”

    他拉開車門,又說:“忘了同二哥講,你能這樣快得到消息是我放的風聲,該你的那筆產業今兒晚上全填補了你的虧空。父親的人換三百萬賭債,是辜二爺做出來的事。”

    “辜廷聞,你好狠!”辜廷望時時攀住車門,眼睛赤紅,恨不得將手足拖下來嗜血啖肉。

    辜廷聞抬眼看他:“二哥害我在先,這次算是給你的提醒,下不為例!”

    汽車開了,將辜廷望狠狠甩在了一邊,還有一張口供。

    胡同深處的汽車上跑下來一人,慌裏慌張來扶他:“二爺,二爺您還好嗎?”

    “滾!”

    杜立仁被推了個趔趄,忙不迭爬起來訕笑:“我,我去看看柳子。”

    “看個屁,人早死了!”辜廷望往地上啐了口,扯扯襯衫領裏的絲巾,“交代你的事兒麻利地辦!”

    杜立仁唯唯諾諾:“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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