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章 鬧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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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胭那小丫頭是動不得的,至少在辜家七爺沒倒架子之前。這是杜師傅被唬一身冷汗後,頭件琢磨明白的事。

    誰不懂得自保呢,尤其做廚子做大半輩子,看眼色都是看家本事。大約會張口叫人的時候,他就有這能耐了。

    說來是得謝剛才鬧事那客人,雖然跟他真沒什麽關係,但是至少給他提了個醒兒,辜二爺嘴裏下三爛的丫頭,也根本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但凡她出點岔子,他就是那頂包的角兒,甭管他有沒有歪心思,畢竟師徒那會,他就惡名在外。

    任胭要是個小子就好了,他興許還真能刮目相看,誰不喜歡機靈手巧又勤快的徒弟?隻可惜是個女人,他瞧不上!

    瞧不上,往後也不能為難了,要發作也得等到他成了鴻雉堂的東家。但是這樣一來,打任胭這兒給二爺助力的路就被堵死了。

    杜立仁發現他正站在一死胡同裏,左右為難,這是他琢磨的第二件事,直到辜二爺的電話來也沒理出個頭緒。

    都下了工了,他站在後廚渾渾噩噩地拎著刀,盛滿了清水的盆裏雪堆似的豆腐絲,徒弟進來叫他,說是有客人請。

    電話那頭的二爺正處鶯歌燕舞裏,對他今兒這出小打小敲極為不滿:“都是沒臉的東西,鬧一出糊弄爺呐!”

    杜立仁被上了道緊箍咒:“您有吩咐?”

    “玩意兒似的女人,活著就一樂,死了也不值當什麽,倒是還能給你七爺上上勁兒,你有譜沒有?”

    殺生害命?

    杜立仁的臉都綠了,撂了電話出門上家,車也忘了叫。

    街口有人衝他撳喇叭,他回過味兒來腦袋一點,扭臉就要給人賠不是,這才瞧清是東家:“……成先生好!”

    成世安的臉打車窗裏露了一半:“事兒我都聽說了,那人是你找來的?”

    又是個打抱不平的!

    杜立仁的腿肚子都抽筋:“成先生哪兒的話,不敢不敢,就是個鬧事的客人,早被打出了門。”

    成世安也沒說信不信:“日後叫我捉了你的狐狸尾巴,皮子給你揭下來給小胭暖腳,滾!”

    “是,是。”

    車窗慢慢悠悠地搖上去。

    杜立仁眼瞅著,不知道哪兒就騰起一股惡念,兩步到了車前:“成先生!”

    成世安被他唬個精神:“你要死啊!”

    杜立仁矮著氣兒言語:“成先生,您這麽為任姑娘著想,她哪兒明白您的苦心。”

    “我樂意!”

    “是是!”他低著腦袋,歪歪嘴兒,“我的意思,若任姑娘是成先生的家眷就美滿了,也不枉費了您這份深情。”

    成世安的表情一凝,瞥他一眼:“上這兒挑唆我掘廷聞的牆角來了?”

    “不敢,是為您叫屈,任姑娘做紅案學徒那會,是您先瞧上她的,早知道我給您撮合了。”

    成世安咬牙:“哪兒都有你,滾!”

    車窗搖上,風馳電掣似的走遠,碾過的都是火氣。

    杜立仁垂著手安慰自個兒,誰心裏還沒魔障呢,任胭就是成世安那道魔障,邊鼓敲得利落了,再好的爺們兒也得反目成仇。

    就說女人誤事兒吧?

    他笑笑,倆袖筒一兜,等著人車夫點頭哈腰上跟前來。

    “那不是杜師伯?”

    任胭坐車裏瞅外頭的熱鬧,眼尖,指著外頭的人對辜廷聞開口:“剛車上那人沒露臉,該不會又是二爺吧?”

    辜廷聞笑:“我又添了位新小嫂子,二哥正陪著,沒工夫搭理他。”

    據說辜家的五位少爺各有喜好,大爺愛小男孩,寒磣到爹媽給丟關外去了;辜二爺愛賭愛美色是出了名的,四爺信佛五爺愛鬧革命。

    七爺愛好更熱鬧,洗手作羹湯。

    爹媽雖不待見,但也不至於如同大爺似的上不得台麵,就隨他去了。也好在這點,他們才能相識。

    辜廷聞說:“總要有點樂子,人才好親近。”

    任胭好笑地看著他:“這麽些年,您同誰親近來著?”

    七爺性子是出了名兒的寡淡,剛認識那會,她的話都說了一車,也沒見他回兩個字,世家公子哥兒的驕矜!

    他也笑:“是嗎?”

    沒說旁的,也沒動彈,就那麽望著她,倒望出點別的意思來。

    任胭覺得耳熱,生怕他想歪了:“哎,可沒說咱們……”

    “知道。”他伸出手來握一握她的手,沒舍得撒開,“還不到時候。”

    什麽不到時候,親近嗎?

    任胭不敢看他的眼睛,避著他的目光,心思一瞬就飄了。

    這個人,蔫兒壞!

    他笑,捏捏她的手指:“怎麽想起來做藥膳?”

    “也就是一句話的主意。”她跟他言語交稅的事兒,笑嘻嘻地邀功,“我跟後廚閑著麽,每月工錢卻沒短,總得做點事兒不叫東家虧損才好。”

    “有出息。”

    什麽評價,哄孩子嗎?

    她撇嘴。

    辜廷聞拉了她的手疊在腿上:“藥膳長期方能養身滋補,費神勞心,你從未學醫,往後如何應付?”

    任胭說:“娘教了我一些,還有你給我的書,回頭整理本手記去請教大夫,能用則用,總比無所事事要好。”

    他逗她:“分明是借你。”

    是這個道理,結果她生出了據為己有的心思,撈了來也沒打算還他。這麽一提,倒顯得她氣短。

    她撇嘴,嘟囔:“書主都歸我了,它們自然也是我的。”

    撒潑耍賴,不可謂不正氣凜然。

    他還是笑:“若後日我得空,帶你去見見四哥。他自小精通醫理,自家人相見,方便。”

    “四爺嗎?”寺裏出家那位。

    他糾正她:“是四哥。”

    到了家,哄得她改口喚了句四哥才肯放人。

    出了門正碰上鄰居三位女先生下班,笑著問這個點了不安全,辜先生怎麽要走?都是時髦的男性和女性,還講究封建禮教?

    任胭被鬧得不好意思,掩了門,心口還在咚咚地跳。

    過了許久,窗戶扇的人影也沒動彈。

    她看見,虛虛地抬手指比了比,他還站在廊上,手臂裏掛著大衣,是笑著嗎?

    “胭胭——”

    他的聲音很快解了她的疑惑,繾綣的笑意。

    “嗯。”

    她比一比他眉眼的方向。

    “其實,我不大想走的。”他說,又笑了。

    任胭哦了聲,在想若他堅持,要不要放他進門。

    還是辜廷聞先妥協:“罷了,我明天早些來接你。”

    “好啊。”她的聲音顫顫的,泄露了心事。

    “晚安。”窗扇上的人影散了。

    她輕輕回一聲:“晚安!”

    這一夜的夢裏,都是他的眼睛,漆黑的,有笑意。

    大清早,辜廷聞的車停在院子外頭的工夫,任胭還在廚房裏晾一盞荔枝膏,忙了兩天,自個兒倒沒嚐過一口。

    “酸。”塞了一顆烏梅子,惹得剛進門的那位爺直擰眉頭。

    知他吃不得酸的,她還笑,踮腳舔他的嘴唇,使壞:“好甜呐,像蜜罐子。”

    他伸手勾她的腰——

    小姑娘扭身跑了,塞給他兩塊棗泥山藥糕,是哄孩子的。

    吃完了零嘴,街口停了車,任胭推門要走,左手被他拉住:“慢點兒。”

    辜廷聞跟著下車,握著她的手揣衣兜裏,慢悠悠地走。

    “您這是?”任胭斜眼瞅他,手指頭跟人手掌心裏亂竄,掙紮著要往外頭跑。

    “於公,我是你東家。”他握住了人,不叫跑,“於私,我是你正兒八經的未婚夫,不得見人嗎?”

    七爺鬧妖兒,驚天動地。

    光明正大地握了她的手進了鴻雉堂,前後晃悠一圈,臨了還言語下工來接人。

    她捂著臉過到了晌午。

    下半晌成徽瑜要任胭上家裏做點心,她回了兩位師傅和掌櫃的,跟師兄一道往成家趕。

    點心是做給張先生的,用來賠禮道歉。

    成徽瑜說的時候還不大好意思:“他是個傻子,昨兒我說的氣話,叫他跟門口站一宿,結果大清早門上的出去打掃唬了一跳,人都快凍昏了。”

    任胭抿著嘴,沒好意思樂:“還不是怕你生氣,哄你呢!”

    成徽瑜跺腳,又氣又急:“我,我又沒真格兒怪他,夜裏頭那樣冷,都凍病了!”

    任胭扭臉鬧:“人不是跟你家裏住著呢,成老爺上天津去了,成太太帶著你哥和連繡拜菩薩,這麽些天就你們倆人,什麽話解釋不清楚。”

    “不理你了!”成徽瑜被她打趣的臉紅,擰了她一記,氣得往凳子上一坐,耷拉著腦袋。

    笑夠了,任胭問:“請大夫看了沒有?”

    “哥哥給人領家時候就請了,說是風寒發熱,吃幾副藥養三五日就會好,我看著燒得臉紅,就……”

    任胭寬慰她:“你瞧大夫都說不要緊了,頭疼腦熱也不是大症候,你別怕,勤叫人照顧著些。”

    成徽瑜點頭:“你怎麽樣呢,昨兒的事兒都傳遍了,可傷著了?”

    “沒有,哪家館子裏沒有鬧事的呢。”

    “小胭你別在鴻雉堂做廚子了,上我家裏來做大師傅,省得叫外頭的看輕了。”

    任胭知她是好意,剛要婉拒,就聽她又說:

    “我家的親友飲宴不斷,吃個來回也不過舊時的口味。難得你主意多心思又巧,若是來做師傅,不過一年就能揚名。”

    任胭沒言語。

    成徽瑜又勸:“你先琢磨著,若是有了主意來同我講。”

    “好。”

    “還有啊,”她起身握住她的手,“你要做藥膳,我已經和評若她們講好了,叫尋些喜愛的,得空就請你上家裏去做。”

    她這樣有主意的嗎?

    任胭笑:“你惦著張先生,難得還記掛著我。”

    成徽瑜嗔怪地瞧她:“是哥哥的主意,我隻是替他傳句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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