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章 杞子乳鴿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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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碰了一不輕不重的軟釘子,掌櫃的不動聲色,順著話茬往下講:“倒也是,對京裏的師傅們而言,這是樁盛事,合該熱熱鬧鬧的。”

    話頭一轉還是有關任胭:“如今肖師傅離了鴻雉堂,你諸位師兄是要跟著白案上的師伯師叔露臉的,可你終歸是個姑娘,來往都是老爺們兒不大方便。”

    任胭問:“您有主意?”

    “任師傅如今名滿北京城,自成一派獨個兒去也不辱沒誰。”掌櫃的一笑,“今兒後廚就單辟出一間來,藥膳可不能同旁混,回頭砸了味兒是打咱們的臉。”

    車軲轆話說了一車,原是為了這個。

    不肯交代魚羹,再不獻上藥膳,是打算著跟東家生分不成?掌櫃的油滑,捏了個金嬌玉貴的餌,擎等著她上鉤呢!

    任胭要笑不笑的模樣,看的掌櫃的心裏發怵:“您甭這麽瞧我,心怪虧得慌,要說這大半年誰都沒個安生日子,我也是兩頭裏夾氣。”

    一頭是首屈一指的紅案大師傅,一頭是東家,鉗了哪頭,對麵都不順意,他得掙銀子也得圓麵兒。

    任胭受盡了委屈,他跟著提心吊膽,如今人出息了,他還是提心吊膽。

    掌櫃的嘬嘬牙花兒,這日子難熬!

    任胭笑:“不敢怨您,勞駕您跑一趟,我這就跟著您走。”

    “哎,您給麵兒。”

    外頭候了半晌的兩趟黃包車,掌櫃的先請大姑娘上車,囑咐好了才拎著長馬褂上頭前的引路去;一路到了堂口,再笑著臉兒給人接進門。

    小夥計大師傅都斜眼瞧,更別提有熟客熱絡地招呼:“任師傅上工啦,好些天沒瞧著您!”

    任胭笑著回:“上天津,不遠不近的一趟,勞您記著。”

    “可不麽,聽說任師傅有大派頭。”

    “您抬舉,慢用。”

    閑話扯了兩圈,掌櫃的跟旁邊站著樂嗬嗬地瞧,得了閑再給人帶到後廚去。

    院兒南麵有個空屋,尋常囤些大醬缸子和醃菜甕子,不常常有人進,如今連牆角剝脫的芝麻點大的牆灰都被糊上了,幹幹淨淨的一間像是誰家堂屋。

    當地一溜長桌長凳,對麵靠牆的麵兒擺著爐灶廚具,櫃架裏滿滿當當的各式料子,外頭廊下有夥計還在清晰抹布和砧板,回頭要搬到日頭底下晾曬的。

    “這兩天也沒踅摸著好徒弟來給您搭把手。”掌櫃的拿手摁了摁桌凳,滿意地笑,“楊師傅倒說了,反正對門兒,您有事招呼一聲就來。”

    “您太客氣了,我就一幫案,沒有帶徒弟的理。”

    任胭一麵客套一麵接了夥計遞來的單子,老長的一溜全是藥膳,燉湯或點心,後頭綴著哪位太太小姐或是爺們兒府上的地址,還有一串電話碼。

    “您頭天上天津,單子就進了門,這兩日更是忙不過來。我也不打攪您,咱回頭見!”

    掌櫃的辦妥件大差事,走路都拔份兒。

    他昂首闊步,任胭忙活的腳不沾地,一整日下來水都來不及喝上一口,今兒最後一份工是到梁家去的,評若要了份杞子乳鴿湯。

    湯水是鴻雉堂的招牌,理應打紅案那兒走,可她偏生要任胭登門,如今任師傅名氣大,誰也沒生疑心。

    “煩你跑一趟不為別的,下半晌姑父姑母剛跟成家伯伯見過麵,要和成家結親了。我跟徽瑜要好,他們怕我通風報信給關這兒了。”

    這才是她的目的。

    她就梁拂一位表哥,任胭也皺了眉:“定了日子嗎?”

    “我起身晚,聽著信時候人都走了,既然定下,想必也不會遲。”

    跟她的丫鬟取來瓶花露,評若也不再開口。

    任胭跟那兒剁雛鴿,心不在焉的,直到刀尖蹭破了她的手指躥出一溜血絲,酸麻的疼痛讓她恢複些理智。

    “也不是真饞這口,咱說說話就成了。”評若也火急火燎的,“要不你歇歇?”

    “那可不成,白來一趟惹人懷疑。”

    任胭定神將薄軟的小乳鴿剁成四塊,下進燒滾了水的熱鍋裏氽透,滾淨了血沫子,得了緊實齊整的灰黃的肉塊,整齊地碼在湯盅裏。

    個頭飽滿圓潤的血枸杞在溫水洗淨泡過,豔紅的越發喜人,燙進雞湯裏,澆在鋪了蔥段薑片的鴿塊上,關了蓋子進蒸籠。

    蒸煮的時間要一個多鍾頭,火候要勻稱,任胭坐在小凳子上守著,不時撥弄撥弄炭柴,再捧著下巴發呆。

    評若跟暖閣的窗台下坐著,偶爾打發丫頭出去取個物件添個茶,好得空跟任胭講上兩句話;後頭家裏的女眷聽著信趕過來圍個熱鬧,越發不得閑說悄悄話。

    鴿湯出了鍋,挑去了蔥薑,下了料子甕進湯碗裏;七八個女眷各自分了一小盅清口味鮮美又滋補強身的杞子雛鴿湯,於是任胭的活從五天後排到了七天後。

    她忙著要給成徽瑜報信,評若也沒多留,使了丫頭托了份賞錢相贈便要送人出門,誰知道她一位嫂子悄悄拉了任胭到背人的地兒問話:

    “任師傅可有什麽滋潤的藥膳,吃的用的,幾日就能身體瑩白,即使是什麽要緊難咽的我也能受著,隻要能圓我的心思。”

    她躑躅著歎自家先生在外頭有了相好,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學生,生得又白又嫩,哪裏是她這個年歲又養過孩子的女人比得上的,總想著要挽回丈夫的心。

    任胭的手指攥得緊緊的:“這會也沒有立時見效的,藥膳之用,長久堅持才有效,為得也不過養氣血調理身子。”

    夫人大失所望:“是我強求,尋醫問藥這麽些日子確實如你所言,算了,任他去吧!”

    任胭想了想,又說:“古有一方麵藥可用來洗臉洗身,據說三五月皮膚盈香潔白。您再請信得過的大夫來把脈,根據結合您的身子酌情增減藥量,倒可以試一試。”

    “叫做什麽?”夫人大喜。

    “千金澡豆。”

    “快去取紙筆。”

    統共十七味花草,丁香、沉香青木香一類常磨作香粉膏子的香木在列,還有桃花蓮花金佛花蜀葵之類的香花;又得珍珠玉粉添進香木香花裏,加上大豆末細細研磨。

    研到無碎末,過濾幹淨團成澡豆,洗臉洗身都可以使用,據千金方記載百日之後即可見效。

    成與不成,都隻是個安慰,何況這樣豪奢的方子,外用香身倒是立竿見影。

    夫人捧了方子緊緊攥在手裏,驚喜過望,讓人取了兩趟賞錢,親自把任胭送出了門。

    回了鴻雉堂,任胭把所有的賞錢裝進玉葫蘆裏,多出的一封拆開來給夥計分了,滿堂歡喜裏她卻想起評若那位嫂子淚水盈睫,難免心酸。

    都下了工了,後廚裏楊師兄捏著單子還在絮叨:“照這麽下去,到了過年你也忙不過來。前兒吃苦受累,想著這會能出口氣了吧,又咽回去了!”

    任胭把賞錢塞他口袋裏,怨天怨地的爺們兒不鬧騰了:“師妹啊,我看你就是個有出息的,加把勁兒嘿,師兄娶老婆有望了!”

    她嗤之以鼻:“合著您拿我賣錢,再給我娶嫂子,您這算盤打得真響!”

    “你這是什麽話?”楊師兄老大的委屈,“有嫂子了,往後就多個人來疼我,也能疼你不是,咱們兄妹就指著你了!”

    “那您娶媳婦光為這個?”她今兒氣兒不大順。

    楊師兄搖頭晃腦:“照顧爹媽,傳宗接代唄,還能為什麽?”

    任胭哼了聲。

    “你又癔症啦?”

    “您才癔症,可千萬別給我娶嫂子,禍害任姑娘,還不如找一老媽兒!”

    “嘿,你個小丫頭!”

    楊師兄捋胳膊給她打下手:“我又不是不疼人家,你這兒打哪兒受的氣,呲兒我來啦!我可不受著,您爺們兒跟外麵呢!”

    眼神直往外頭閃,七爺在院兒裏站著呢;他忙活過,先顛兒了。

    任胭撅著嘴,磨磨蹭蹭地鎖了門。

    辜廷聞握著張紙單,上麵是她近三天要忙活的藥膳,笑一笑:“我在想,若是請任師傅掌勺,得排幾日?”

    她歪著頭掰手指頭數,這天不得閑,那天也不得閑:“今兒晚來約莫一個月,明兒來就得到明年啦,辜先生是多早晚訂呢?”

    “先生不訂,先生要人。”他笑。

    誰先生呢?

    說著話,都要占她的便宜!

    “要人做什麽啦?”她把自己的臉埋進他的大衣裏,張著手不敢抱他,上麵都是菜蔬的味兒,雜的很。

    他瞧見隻笑,拉住她的手握進掌心放在唇邊嗬了嗬:“這樣冷。”

    身後是煙火凡塵,身前是心上人,交握的手,圓滿了。

    “唔,剛才打了井水洗手,冰得很,你捂捂。”

    她嬉笑著,要把手往他襯衫領子裏捂,可也不是真塞,貼著他的衣領子就停下來。

    他任她鬧:“帶你回家。”

    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麽,他的聲兒沉沉的:“是給你捂手,要捂一輩子的。”

    哦,是了,她方才問他要人做什麽。

    任胭把頭抵在他的肩上笑。

    車窗外的燈光明的滅的,紅的藍的,電管忽忽閃閃,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她還是開口:“廷聞——”

    “嗯?”

    “梁家和成家議親了。”

    辜廷聞沉默了半晌:“梁拂同我提起。”

    “他和葉先生怎麽辦,徽瑜和張先生又怎麽處?”

    並沒有辦法。

    第二天的早報就已經刊登出了兩家的大新聞,連進了廚師工會,閑話時候也難免提起這件事,成家和梁家的家廚頗受矚目。

    “……梁先生答應啦,成小姐也答應啦……不,很快就是梁大少奶奶啦……”

    接下來是無盡的恭喜聲。

    任胭不願意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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