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章 雲腿月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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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叫謝婧舫,外交部參事家的侄女,論起來人還比任胭小了半歲。在人前恬靜溫婉,背了人卻脫略形骸,可一眾人裏就屬她的容貌最為出色。

    有次任胭下工回來打過照麵,遠遠地見了就喜歡得不成,捎帶手替自個兒的未婚夫遺憾:“這樣的人間絕色,七爺可覺得惋惜?”

    應她的是腦門上的一記暴栗。

    辜廷聞意味深長地望著她:“任小姐倒是會替我著想。”

    任胭還戀戀不舍地望著人家嫋娜的背影:“愛美之心麽,爺們兒喜歡漂亮姑娘,姑娘喜歡瀟灑的爺們兒,多正常的事兒啊,七爺難道不覺得謝小姐好看?”

    他笑:“我讚同你的看法。”

    任胭不樂了,心裏咣當打翻了瓶醋,瞠著眼兒對他做鬼臉:“樣兒大了你!”

    分明是她尋釁滋事,回過頭來倒要怨他,這是什麽道理!

    辜廷聞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瞧。

    這是謝婧舫頭回來,二一回沒隔兩日。

    她換了身嫩黃的洋裝,嬌憨可愛,守禮有節,別說討了辜家老少的歡喜,就連沒同她講過話的任胭都喜愛的不行。

    辜老夫人整日都拉著小姑娘講話,外頭聽戲逛商場,給人買了一應的吃穿用度;天擦黑時候還吩咐家裏的女管事和汽車夫,好生把人送到家再回來。

    如此往複了幾天,大夥兒都以為著辜謝兩家要結姻親了,可誰也沒料到謝婧舫對辜廷聞並沒有男女之情,甚至對結婚這事異常反感。

    她是奔著任胭來的,因瞧上了她的手藝,想拜師。

    北京城裏有一個女廚師就夠瞧了,如今這位富貴潑天的千金擱著錦繡良緣不取,又要奔下九流去,事態發展簡直叫人匪夷所思,辜老太太氣到閉門不出。

    謝婧舫倒是一派泰然的模樣,和任胭混了個臉熟後,徑直上鴻雉堂和辜府來尋她。人後她上躥下跳,也不管穿著裙子旗袍,縱身就往石頭墩子或是欄杆上坐。

    “師父,我都跟您快半月了,您就收了我吧?”

    她軟磨硬蹭,非得要敬拜師茶才算完,任胭啼笑皆非,被她磨得腦仁兒疼。

    “謝小姐您還在讀書呢,哪能一霎拜兩位師父?等好好學完功課,咱們再說學手藝的事兒成嗎,這事急不來!”

    “急得很!”謝婧舫見她要走,撐著胳膊從欄杆上往下竄,“等我學完功課,爸媽等送我嫁人,甭說手藝了,我連天日都見不著!”

    她扽住了任胭的衣袖子搖晃:“師父,您忍心瞧我成天被關家裏躺床上,給人生孩子嗎?”

    任胭被她的話嗆了口氣。

    頂好個姑娘,說話不忌口!

    她無奈地笑:“我方才說那些,您怎麽就沒聽進去?還有拜師這事兒爹媽得應承,要不然回頭該說我拐帶您了!”

    謝婧舫拍胸脯保證:“師父您等我兩天,我去把爹媽這事兒周全了!”

    跑了兩步,人又回來嚷嚷:“還有不能拜倆師傅這事是您迂腐啦,您瞧我學建築學,還學洋文和國文呐,老師拜了好幾位,就差廚藝先生啦!”

    嚷完,又顛了。

    辜老夫人的貼身老媽媽路過,歎一句世風日下,落落地走了。

    這天往後三日都沒見著謝婧舫的影兒,任胭以為是叫家裏人給攔住,卸了這份心思,結果第四天人拉著自個兒親哥和堂兄,拿著自願拜師的文書尋她來了。

    怕她不應,謝婧舫還遊說了哥哥們去跟辜廷聞求情,今兒就拜師了,不拜不成活兒,賴任胭這兒不願意走。

    掌櫃的站後院兒嘬茶壺,裏裏外外轉過圈兒了還樂:“咱們任師傅也要收徒弟了,大好事兒,應了吧!”

    起哄看熱鬧的多,任胭心一軟也就點了頭,可沒敢讓人拜拜師酒磕頭敬茶,收了文書與謝禮,算是認了這個徒弟。

    謝婧舫打小就沒做過粗活,可心思周正,入了門從基本功學起;受了傷也不吭氣,扯了手絹裹兩下接茬往水裏泡。

    到後來手指起了炎症紅腫,還是任胭給人拉到了醫院,結果第二日人放了學,還勤勤懇懇跟任胭後頭,搭手做活。

    除了上學,行動坐臥全都跟著任胭,也就星期六和星期天上家探望父母;時間一長,辜廷聞先察覺出不對勁兒來。

    “任師傅這位高徒,收得甚好。”

    任胭聽了,眉開眼笑:“可不麽,婧舫聰明好學,連師父都說過個三年五載,說不定名聲就起來了,多少年沒見過這樣機靈的徒弟。”

    有個好徒弟,當真讓人心花怒放!

    任胭覺著自個兒樂到近些時候走路都輕飄飄的。

    “你今兒下班晚,沒嚐到她跟著學做的雲腿月餅,才學幾日,手藝倒真是不錯。”

    宣威火腿是前兩天謝婧舫打家裏分來說是要孝敬她的,任胭不打算讓她白跑一趟,做一屜雲腿月餅叫帶回去,不年不節的,隻當人家老少嚐鮮。

    事實上,雲腿月餅是在護國寺時看了辜廷衡請的大師傅做過一回,家來嚐試每每不得要領,才知道入餡的雲腿的要緊之處,如今恰好的時機。

    謝婧舫自然求之不得,跟著她後頭打下手。

    小火烘了熱鍋,稱好的二兩麵粉倒裏頭慢慢地炒製,聞到濃鬱的麵香就起鍋;謝婧舫心細大膽,練過兩回手就遊刃有餘。

    任胭趁她忙活的工夫把雲腿切塊,下水泡了小半日,等肉皮見了粉白才擱進蒸籠裏蒸透,夾出來剁成細碎的肉丁。

    肉丁裏添炒製好的麵粉,玫瑰碗碗糖還有蜜糖,拌得均勻封在甕裏埋進冰堆裏醃製;今兒夠了兩天,才把餡料取出來。

    雲腿月餅的餡料製好,就得做水油皮,麵裏頭擱酒曲與熟豬油,搓成大大小小的絮子再偶爾澆兩勺冰水揉成麵團子。

    餳麵的工夫,調好餡料包進反複擀平的麵劑子裏,卷包子似的收了口,腦袋衝下團平,擱進烘箱裏頭烤半個鍾頭。

    出了箱爐的的雲腿月餅金黃殼挺,酥而不軟,甜鹹適口的醇厚火腿餡,濃香撲鼻。

    倆姑娘就著一碗銀耳羹吃到心滿意足。

    辜廷聞聽她把這番美滋滋的描述,幾乎要看到當時的和樂模樣,可和樂裏到底有危機:“我說的好,並不是指這些。”

    任胭在琢磨新館子的裝飾,隨口道:“還有別的?”

    “謝小姐待你,好得過了些。”

    任胭比對過幾樣木雕花紋,心不在焉的:“我是她師父,她不對我好,是要攆出師門的!”

    長久的沉默。

    後來她緩過神,看他的模樣就笑了:“琢磨什麽呐,有沒有要緊的,七爺連個大姑娘的醋都要吃?”

    倒真不是他氣量狹小,是任胭這個女孩子在情事上,就是個呆子。

    憨憨傻傻,怎麽就瞧上了?

    辜廷聞闔了書本,看著她笑:“當初,為何肯收留我?”

    說的是豆腐胡同。

    任胭歪著頭瞧他,臉紅紅的:“中意的爺們兒眼瞧著要沒氣兒了,哪顧上其他,拖回家養著再言語吧!”

    “怎麽就中意了?”

    任胭促狹的心思上來:“天橋底下那三塊錢,活我的命呐,當時就覺著哪怕以身相許也要還恩情,誰成想你也有這意思的!”

    辜廷聞問:“換個人,也一見鍾情?”

    那不成。

    她挑剔,選擇爺們兒自然更不能等閑,幸得是他。

    任胭搖頭:“不,是日久生情……”

    再想要解釋什麽,他已經挨過來,將她的話一句一句吃下去,身子糾纏在一處,心跳漸漸也分辨不清。

    任胭卻聽清他一句呢喃:“真巧。”

    隔日任胭同謝婧舫去新館子。

    商量堂口的裝飾時,她想起那三枚銀元,如今還剩倆好好跟兜裏躺著,就詢問謝婧舫的意思能不能做出個新花樣,擱在堂口的牆壁上。

    謝婧舫知道她的心思,滿口答應,要家去做設計的圖影拿來給她瞧。

    她時常來新館子比量尺寸,好繪製出正確的數據做出滿意的圖樣;新館子也請了工匠也收整,裏裏外外都是熱鬧的景象。

    聘請的女人們除了跟著肖玫習學菜譜禮儀,還負責三餐給匠人們送去,一來二去熟識了,那些匠人裏有些不規矩的就生了歪邪的心思。

    趁著中晌休息,手腳不幹淨就往後院兒裏頭踅摸,叫守院子的爺們兒逮住打一頓攆走了事;可千防萬防,總有疏漏的時候。

    任胭那日不上工,帶了謝婧舫監工,吃午飯的工夫就聽後頭亂起來;一個匠人摸進了後院兒不規矩,叫個女人撓了滿臉花。

    那爺們兒是個不長進的,嚷嚷著說好給了大子就陪著睡覺的,臨了嫌錢少又翻臉不認人了,頂大個嗓門,喊得左鄰右舍都聽個清楚明了。

    前些時候的風波還沒過,這會鬧起來跟坐實了罪名的,街坊圍著門口看熱鬧,說辜七爺的未婚妻不好好做廚子,怎麽開起窯子了?

    那爺們兒叫人給摁在地上,任胭進了門照準臉兒就是兩個嘴巴子:“再咧咧一句,我聽聽!”

    先頭還橫得狠,叫任胭揍腫了臉嚎得殺豬似的求饒,哭哭啼啼把來龍去脈給交代明白了,警察來捉了人,這事兒才算完。

    任胭接茬安撫那些女人,到了天黑才消停下來。

    出了門,她正悶頭琢磨往後怎麽料理她們的安全,冷不丁後頭匆匆而過一個女人,揚了手裏的剪子對準她的背心就是一下。

    “師父,小心!”

    謝婧舫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任胭擋在了身後頭。

    剪子尖兒入皮肉,噗的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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