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章 菊花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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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麵就很不愉快,老夫人默許了二子尋任胭這個由頭開腔,雖然兄弟倆叫板都掂著分量,到底也算是表明態度,辜家未來掌舵人依舊不明。

    任胭獨個兒吃了晚飯,趴在沙發裏翻本子和幾張紙,偶爾摸了鋼筆來寫寫畫畫;外頭有人問候七爺,推了門請人進來。

    腳步聲繞過撂下一半兒的簾子靠近,任胭抬頭時,人已經在對麵坐下,夾起了碟子裏的點心,湊著她喝剩的半碗冷湯胡亂對付了一口。

    辜七爺不挑剔的時候顯得格外豪邁,她翻過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在看什麽?”他握著碗沒有放下。

    “你呀!”

    他蹙著眉頭終於舒展,笑起來:“我問的是書。”

    小姑娘扭扭捏捏,把敞開的本子往胳膊肘底下掖了掖,才露出封麵:“去年借你的書,還沒有看完,閑著也是閑著,打發時間。”

    任胭是個實心眼兒的女孩兒,扯謊這樣事兒做起來很不地道。

    就說她正瞧的那本,外頭雖然包了本攤開的《食醫心鑒》,有“榆白皮”和“熟地黃”的字樣入眼,可瓤裏裹著的書上卻是另樣風景:

    “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間,山東省東平府清河縣中,有一個風流子弟……這人複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

    加上她躲閃的眼神兒,誰不知道她打什麽主意?

    辜廷聞要笑不笑地看著她:“怎麽想起來做這道點心?”

    碟子裏的是道皂兒糕,皂莢裏剝出來的果仁加了蜜糖和桂花蒸製出來,晶瑩剔透,軟糯香甜。

    碗裏的是水晶皂兒湯,皂角米泡得軟,用糖水浸透,紫紅的色像極了水晶琉璃。

    若不是她正瞧的那本上也寫過這麽一道點心,興許就被她蒙了。

    果然,任胭聽他這樣問,又把藏著的書往身子底下掖了掖:“今兒給人燉藥膳,剩了好些雪蓮子就拿來使了……吃了我的點心,還來逼問我,德性!”

    這是急了!

    辜廷聞支著下頜瞧她:“隨口一問。”

    任胭也覺得自個兒心虛,岔開這個話題:“看你外頭沒吃飽,灶上還煨著粥呢,叫禾全給你盛碗?”

    “好。”小姑娘的心思,他得學會成全。

    任胭麻利地爬起來,捎帶手卷走了兩本書,藏寶貝似的給塞進了書櫃裏,生怕他來翻,還故意打亂了書本的順序,這才揚聲叫禾全。

    辜廷聞就坐那兒看她手忙腳亂地鼓搗,直到手裏捧了粥,熱氣熥了眉眼,還在樂。

    “怎樣?”

    任胭把臉兒湊過來:“紅玫瑰是佛綸送來的,我給拿糖漬了,添了菌菇一塊兒燉的粥,頭回做,你且嚐嚐。”

    粥甘鮮,冬日裏吃一碗通體舒泰,他道了句極好:“隻是許小姐愛紅玫瑰如命,叫她知道,怕是又要和承敬鬧了!”

    “這樣嗎?”她後知後覺,“原先想著抽空給她做一盅送去,還是不給康旅長添事兒了。”

    辜廷聞若有若無地嗯了聲:“還是覺得皂兒糕最好。”

    任胭的頭發絲都要立起來了,怎麽還提這茬兒呢,卻又不得不佯裝無辜的模樣:“……你要是覺得好,下回,下回再做,再做……”

    辜廷聞握著白氣氤氳的粥,無聲地笑。

    壽宴在即,辜家裏外早已起了熱鬧的氛圍,雪地哄著無邊無盡的大紅燈籠,入了夜自然是華燈十裏,貝闕珠宮。

    又逢著年根底下,萃華園叫預定下的飲宴單子摞了厚厚的一層,以吳帶堂和曹衣館兩處雅間最受追捧,杯盤羅列整夜不絕。

    打烊前最後一席的筷子還在滾水裏,新一天的二席客人都已經酒足飯飽;這樣時間長了,誰也吃不消,任胭兩頭忙得上火。

    要不是麥奉輝帶著母親和肖玫返京,她的嘴角能生生叫烘出個火癤子。

    肖玫擠兌她:“在這樣忙下去都成竹尜兒了,客人就是那抽繩,說要點菜您可就轉悠開了,舞得跟風車似的,根本停不下來!”

    說話的時候,任胭正跟麥奉輝研究一條鱸魚。

    一簍子的花鱸是打秦皇島送來,個兒大還凶猛,長途跋涉進了萃華園的魚塘子裏,不大會工夫就開始活蹦亂跳,到處踅摸小魚小蝦填肚子。

    如今正是鱸魚肥厚的時節,或蒸或燒都是慣常的口味,了不得新鮮些用蔥油,得一道皮身酥滑肉質鮮嫩的蔥油鱸魚。

    任胭受了皂角米的啟發,琢磨著把魚肉片下成鱗片模樣再裹澱粉油炸,出了菜拚一道梅花鱸魚,再澆琉璃芡,大約也是個玲瓏剔透的模樣。

    可澱粉下了油鍋並不受控製,多了會壞了魚肉酥脆的滋味,少了也挑不出梅花的靈秀,金燦燦圓滾滾的,倒更像是菊園裏正在盛放的黃香梨。

    任胭同麥奉輝一合計,倒不如真按了魚肉自個兒的意思做一道菊花鱸魚,鱸魚自古就有金齏玉膾的美稱,也不算辱沒了人家。

    這麽琢磨完了,挑了條肥大的刮鱗去頭尾,洗刷幹淨片出兩麵厚厚的魚身來,再使細刀片剔掉魚脊和寬刺,鋪攤在碟子裏頭。

    兩片魚身得使花刀剞出刀口來,為了更貼近與菊花細條條的花瓣,刀口的寬深都得拿捏著力道;三刀或四刀為一簇花瓣,切斷開成一塊完整菊花魚胚。

    灶膛裏旺著火,肖玫幫不上忙,隻拎著火通條杵在那給幫手,瞅一眼任胭,趁機調侃她。

    任胭心裏怪她莽撞,炮火連天就敢往南方竄,得了話茬正好回她:“怨誰呢,一乜眼就找不見人,我有什麽轍兒,女大不中留!”

    當著爺們兒麵,肖玫難得不好意思,避開她的目光往麥奉輝身上招呼:“怪他,他要不上潮汕,我能尋他去?說走,也是他先走的!”

    麥師傅是個和善人,更不會跟女朋友計較,她說什麽自然是什麽,他一麵點頭,一麵抖了菊花魚胚給裹了薄薄的澱粉。

    倆人郎情妾意,任胭看著牙口發酸,舀了兩勺素油,下了鍋呲呲啦啦的聲兒響起,身邊的蜜罐子才闔了罐兒。

    魚胚子下了熱油,慢悠悠地蕩出菊花的模樣,定了型出鍋擱進盤子裏,鑲邊的事先頭剪好的蓋菜葉,擬了菊花葉的形狀下滾水氽地熟透。

    碗裏的芡汁配了骨湯和香料,一勺糖半勺醋混勻倒進燜鍋的底油裏,旺火煮沸淋上肉身成一道雅致嫩鮮,酥香酸甜的菊花鱸魚。

    雕了筍菇金腿聊作裝飾,金黃濃鬱魚身掀開,香氣從滑嫩潤白的魚肉裏鑽進唇舌裏,算不上濃烈的厚味,卻是清新悠長的鮮美。

    菊花鱸魚,成品三碟,一碟送到了兩家給成徽瑜補身,一道送去了許公館謝許佛綸贈一籃子紅玫瑰的情意,還留了一道給肖玫同麥奉輝接風洗塵。

    轉天就是辜老夫人的壽宴,辜廷聞同任胭不能在萃華園久留,早早叫辜府的車給接進家門;請了裁縫師傅領了做好的禮服來,丫頭們環繞著給試衣裳。

    任胭有孝在身,不便在壽宴露麵,因此舊式的襖裙一色是素淨的,玉白襖子配黑底的馬麵裙,銀絲繡的暗花,走動間都是流光溢彩。

    她看著鏡子裏的人感慨:“原先在家時見過大夫人的穿著,隆重得很,坐在那裏高不可攀,原來誰頂了這身行頭都是這雍容的模樣。”

    大夫人是個笑麵虎,配上衣裳看著就讓人懼怕三分;可自個兒臉兒圓,生就一副憨傻的模樣,裝進衣裳裏活脫四不像。

    辜廷聞握著她的手:“轉個身看看。”

    裙子擺了個鼓包,綴角的銀飾叮叮當當,生出幾分孩子氣來;外頭叱吒風雲的任師傅,終歸是十九的小女孩子。

    他不忍心拘束她,要給人給換回原先的衣裳。

    丫頭們剛進門,可他又有了心盤算,揮手攆人,屋裏頭隻剩他們兩個。

    任胭在一絲不苟地解身上的襖,腰就被握住了。

    “人呢?”她抬頭,四下裏望望,“穿不好也脫不好,回頭再給褶了,還是叫明白人來收拾。”

    “不用,七爺今兒伺候你!”

    他脫了外裝,箍了袖子開替她拆頭飾和衣裳。

    夜雪無聲,燈燭搖搖,伺候換衣裳就變了味道,整一出閨房之樂。

    他抱著她上了床,最後一支釵子被甩在了地毯上:“這些日,你我都忙,沒有好好陪你說話。”

    可如今這模樣也不是好好說話的姿勢!

    任胭仰臉瞅著他:“想說什麽?”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你我的所見所聞,偶有苦悶偶有快樂,彼此分享,這是他們的日子。

    燭光下,他摘了眼鏡,眉眼很柔和,不再是深穀沉雪,高不可攀。

    她看久了,迷失在裏頭,手指順著他的臉頰滑到了他的襯衫上。

    七爺的衣服從來平平整整,不似到了晚間,平添旖旎的褶皺;她看著心動,捏出一道又一道褶子來。

    他卻不堪忍受,握了她的手解自個兒的紐子;解完了尤不甘心,還惦記上她的,直到身心相貼才滿足地歎口氣。

    “繼續說,好不好?”他笑著,低頭親吻她的嘴唇,氣息有些不穩。

    剛才的話並沒有說完,可說到哪裏,任胭也記得不大清楚了,盯著他,希望能得一句提醒。

    可他卻說了新的話題。

    “比方那天的皂兒糕。”

    任胭忽覺得不好。

    他撫一撫她的唇:“少年時恰好看過本書,裏頭有這道點心,是西門慶請溫秀才和應伯爵賞雪時吃的,伯爵沒見過,鬧個糖肥皂的笑話!”

    任胭哽了哽,可不麽,那天他來,她正看到這裏。

    可他話鋒一轉,長驅直入:“下頭,是什麽來著?”

    話本子下頭,是李瓶兒夢訴幽情。

    具體寫了什麽,任胭已經沒工夫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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