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極樂
字數:5545 加入書籤
“不可以。”張惟昭清澈的眼睛注視著周融:“但是我們可以討論一下,為什麽你覺得會害怕和女人接觸,但不會害怕和我接觸。”
周融似是十分沮喪,低下頭,過了片刻,還是答道:“因為我覺得,隻要是有一點點接觸,她們就會纏過來,像蛇一樣纏住我。而你不會。”
“當你被纏住的時候,你是什麽感覺?”
“我覺得整個人都僵住了,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不能動,不能呼吸。”周融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們的力氣比你大嗎?”
“不會,那倒不會。”周融想了一下搖搖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被一個力氣沒有你大的人纏住,你是可以掙脫的。”
周融楞住了,他似是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
“我,我覺得我掙不脫。無論如何都掙不脫……”周融的聲音很無助。
“想想看,你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什麽時候?”
周融整個人像是都塌陷了下去。他本來是一個身量頗高的少年。這個時候,坐在椅子上縮成一團,像一個幼小的孩童。
他使勁兒搖著頭:“我不知道,我忘記了,我不知道……”說著伏在桌案上,把頭埋進手臂,像是要努力把自己藏起來。
張惟昭不再提問,安靜地陪著他呆了一會兒。
過了片刻,張惟昭看了看牆邊的沙漏,說:“現在還有半刻鍾的時間,我們可以來討論一下,通過診療,你想達到什麽目的?”
周融坐直了身子,盡量讓表情恢複正常:“我不想成為父母和家族的羞恥。我想……改掉那個毛病。”
“那我們下次一起討論一下幫你達到目的的方法好嗎?”
周融點頭。
約定好的半個時辰到了。周融慢慢站起來,往門邊走。走到一半,又轉過頭對張惟昭說:“若我父母問起來,你可以跟他們說我中邪了嗎?”
張惟昭點頭:“好的!”
在這個時代,她就需要按照這個時代的法則去處理問題。如果說中邪能夠保護好她的來訪者,她會接受這個說法。再說,實際上,無論是在古中國,還是工業革命之前的歐洲,甚至二十一世紀的非洲,很多心理問題都會被標注以中邪的標簽。
但是周融還是沒有出去,躊躇中似乎還有話要說。
“在這個診療室裏所有的事情我都會保密。這是我的基本準則。”
聽完這句話,周融點點頭,神色疲憊地出去了。
張惟昭和周融約定了下次來玄妙觀的時間。周融對再次來訪很期待。但是,張惟昭有種感覺,他們在一起工作的時間並不會很多。周融的父母強烈地想讓他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一旦他“中邪”的症狀減輕,頻繁地去造訪醫生就不再是一個合宜的事情。所以她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幫助周融達到他的目的:讓他的戀物癖變得可控。
為什麽說可控而不是消除?因為這麽短的時間裏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也或者終身都無法做到。性癖好是和人最根本的生命動力糾纏在一起的一股力量。很多在二十一世紀之前會被當做異常行為的性癖好,在貳零零零年之後,得到了越來越多的理解和接納,會被當做是一種個人選擇。
比如說異裝癖和homosexuality,在中世紀的歐洲經常被架上火刑架,但是在二十一世紀的許多國家,不僅不是罪孽,還發展成為獨特的文化潮流。
張惟昭認為,戀物癖也是一樣,如果不發展出侵害他人、危害社會的行為,可以作為一種個人的特殊選擇保留在私人的生活空間之內。
張惟昭前世也翻閱過很多戀物癖的資料,發現完全的治愈,也就是使患者徹底消除對某種刺激物的生理反應,是非常非常困難的。但是治療師可以幫助患者學會控製他們的行為,使這種癖好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正常生活。實際上,有輕微戀物癖的人比想象中要多,而且絕大多數是男性,但是因為他們的癖好和正常生活並未發生衝突,所以並不會被當做一種問題。
周融第二次來玄妙觀的時候,張惟昭和她講了她的看法,首先,她並不覺得迷戀女子裏衣就是十惡不赦的。其次,她做不到在短時間內幫他根除這種癖好,但是,她可以幫他學會去控製。
“為什麽你不覺得這樣子……是惡心的、無恥的行徑?”周融最關心的是張惟昭對他的評價。
“因為你迷戀一樣東西,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並沒有傷害到別人。”
“但是我父母卻因此氣惱傷心。”
“我覺得,他們更在乎的,是這件事的失控。”
周融低頭沉思,他也知道,偷竊丫環的裏衣,傳出去有多麽不好聽。大白天在書房關上門玩弄這些裏衣,會多麽容易引人非議。
“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尤其是課業重,或是心緒煩悶的時候……”
“我有一個方案,可以幫助你學會控製,如果你同意,我們可以從下一次就開始練習。練習的時候,如果你感到不妥,我們可以隨時叫停。”
“是什麽樣的練習?”
“我會在診療室裏,放許多裏衣。我會給你一段時間,讓你和這些裏衣待在一起。等時間到了的時候,我會進入診療室。然後,請你把你這段時間的感受、想法,按照它們最真實的樣子講給我聽,好嗎?”
隻是聽到這個設想,周融就開始瞳孔放大,喉嚨發出吞咽的聲音。過了半天,他艱難地說:“可以……”
讓周融呆在一個放滿女人裏衣的房間,類似於讓一個取向正常的精力旺盛的少年,走進一個充滿的各色美女的房間,告訴他說你做什麽都可以。
這對周融會是一種強烈的刺激。通過這種反複的強烈刺激,減輕他在日常生活中對刺激物的反應。
張惟昭和周融討論了他對裏衣的偏愛,他更喜歡軟滑、輕薄的材質,比如絹、稠,喜歡偏於嫵媚的顏色,比如銀紅、玫瑰紅、石榴紅、藕荷色、丁香色和木槿紫。不喜歡厚重的布料,比如緞,不喜歡有繁複的刺繡在上麵。
按照現代的標準,周融偏好的是軟性的戀物對象,這些戀物對象一般有著柔軟的觸感,比如絲襪和蕾絲花邊等等。另一些偏好硬性戀物對象的人,則更鍾情那些堅硬、光滑的物品,比如高跟鞋、皮手套,以及皮革或橡膠製成的緊身衣,通常這些物品都是黑色的。
張惟昭要求周融在接下來的五天之內,每天下午申時都要到玄妙觀來。他們需要一段比較密集的診療時間。
周融果然依約前來。
張惟昭打開了診療室的門。
室內經過了重新布置,原來放在房間中央的條案、軟椅都靠牆放置,除此之外還多了一張軟塌。在條案、軟椅和軟榻上,散置著各種色澤嫵媚的裏衣,仿佛正在對人發出邀請。
周融不知道張惟昭是怎麽做到的,這些裏衣無論從顏色、款式和放置的姿態,都是周融最癡迷的樣子。
僅僅在門口看了一眼,周融就已經麵紅耳赤,胸口大力起伏。
張惟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周融夢遊一般走了進去。張惟昭在外邊關上了門。
過了半個小時,張惟昭在外扣門。
“進來。”周融的聲音喑啞疲憊。
張惟昭走了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周融把所有的裏衣都聚攏在一起放在軟榻上,自己跪在榻前,埋首於內。從背後看來,這個姿勢,既像是沉迷,又像在祈禱。
張惟昭走過去站在他背後兩步遠的地方:“你想起來嗎?”
周融埋在榻上的頭使勁兒搖動。盡管如此,過了片刻,他還是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躺在榻上。”
周融動作緩慢地挪動腿轉過身,先在榻上坐下,然後慢慢躺倒在榻上。那些裏衣,一部分被他抱在懷裏,另一部分散落在他身旁。
張惟昭坐在靠近他頭部那端的軟椅上,拿出記錄本和炭筆:“現在是什麽感覺?”
“感覺想死。”
“描述一下這種感覺。”
“樂得也想死,難受得也想死。”
“為什麽這兩種感覺會同時出現?”
“你當真不知道嗎?我就是有這種毛病!我就是好這口!你是醫生你難道不知道這毛病是怎麽回事?”周融突然非常憤怒。
“你在生自己的氣。”
“我不生氣,我幹嘛要生自己氣?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麽舒爽過。我的裏褲有多濕你想不想看看?”
“你是在通過挑釁我發泄你對自己的憤怒嗎?”張惟昭也提高聲音。
周融不回答,從胸口咻咻地向外喘氣。過了片刻,突然軟化了下來,帶著祈求問張惟昭:“你覺得這種方法有用嗎?”
“有用。隻要你忠實於自己的感受。”
“我不知道我的感覺是什麽……”周融睜大眼睛望著屋頂,雙眼茫然無神。手指下意識地摩挲他懷中一件稠製的兜肚。
他陷入了一種恍惚的境界。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就像他小時候,他很想娘,也想爹,但是他們總是不出現。在黑漆漆的夜裏,他的身邊躺著一個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