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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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有著溫軟的肉體,他可以依偎過去,仿佛是依偎著這世上唯一溫暖的來源,他的手指摩挲著這肉體上覆蓋著的軟滑的綢緞。
他手指一顫,停止了摩挲。
“你有沒有過,特別特別恨一個人,但是,又會留戀這個人。”周融突然發問。
“我們對所有人的感受,都是愛恨交織的。”
“你亂講!比如說我們對父母,你也可以說愛恨交織?”
“哪怕對父母也是。”
“你可真敢說!你難道不知道天地尊親師嗎?”
“你這是用儒生的準則來責問我?你難道不知道我是道門中人?我隻知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聽了這話,周融沉默了一息,才又重新開口:
“有沒有,有沒有一種人,大家都說她是好人,都說她對你很好,但是,但是,你卻覺得……”講到這裏周融不知該如何繼續。
牆邊沙漏裏的細沙在無聲無息地滑落,就在周融想要張口接續剛才的話的時候,最後一粒細沙靜悄悄地滑落。
“時限已經到了,我們可以下次再繼續。”張惟昭溫和地說。
“時限!時限!時限那麽重要嗎?”周融砰地一捶床,站了起來:“我下次不會再來了。”
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門而去。
然而下一次,他還是如期而至。
頭四次,他都是在室內待夠半個小時,然後張惟昭敲門進去。等到第五天,隻一刻鍾,也就是十五分鍾的樣子,他就打開了門。等在門外不遠處的張惟昭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這驚訝的神色讓周融非常得意;
“我突然覺得,這也沒那麽有意思。我現在還是更想和你說話。”
張惟昭進來關上門,露出讚許的微笑。
“但是你別高興得太早。我這幾天真是膩了,沒準過幾天就又犯了。”
“隻要能控製住自己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和第三次。你要知道,是控製不是消滅,你不需要完全消除它,你隻是需要成為自己欲望的主人,而不是被它駕馭。”
“你的意思是我偷偷摸摸的,別讓人知道就行了是吧?”周融自嘲地笑道。
“偷偷摸摸也是一種能力,也就是說你要有空間感,知道在什麽樣的時間和地點適合做什麽樣的事。”張惟昭也笑道。
周融點頭。他已經習慣了張惟昭的那些新奇的用詞,大致能聽得懂她在說什麽。
“以後你成了親,也可以把這當做一種閨房之樂,隻要對方接受,且不會對自己和對方產生傷害,你嚐試用什麽形式都可以。”
周融聽到這裏,笑容慢慢隱去,換上了一副異常認真的麵孔:“我叫我母親來向你師父提親好不好?”
“不好。”張惟昭毫無猶疑。。
“你先不要急著回答不好,你先聽我說!”周融帶著點惶急:“我覺得在這個世上,隻有你最知道我,我也知道你。如果我們倆在一起,我發誓,一生一世隻會有你一人!無論富貴貧窮,無論是年輕年老,都是如此!”
講到這裏,周融年輕的麵孔熠熠生輝,眼神帶著渴盼專注地凝望著張惟昭。
張惟昭在心裏感歎:移情是診療當中最難處理的一個環節了。“讓我們討論一下你為什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提出一次這樣的要求。”
“就算是出家也可以還俗的是不是?更何況你這算什麽出家?隻是跟道長學醫而已。”周融似是沒聽到張惟昭的話。
“這和我是什麽身份沒關係。”
“我母親不會不答應的。就算她不答應,我會向天發誓,今生非你不娶。我會叫她心甘情願認你做兒媳。”
“周融,”張惟昭看著周融的眼睛,“和我成親並不會一下子讓你的處境變好。解決你的問題的方式隻有一條,就是自己去麵對。沒有一個人能一勞永逸解決你的問題,你必須要長期的不斷的去麵對它,處理它。”
周融頹然坐到軟榻上,向後仰倒,又側轉身,把自己縮成一團。
“我很害怕。”他的聲音聽又脆弱,又稚嫩,就像一個孩童通過他的胸腔發出聲音。
“你害怕什麽?”
“我害怕又變回一個人。”
“為什麽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人?”
“我從小就是一個人。父親、母親,他們隻要我讀書好,能光宗耀祖就好了。他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但是你不想和我在一起。”說到最後,周融已經帶上了鼻音,似乎隨時可以哭出來。
“你告訴過他們你的感受嗎?”
“我不能告訴他們。他們隻想讓我聰明果敢,穩妥持重,堪為大用,如果他們知道,如果他們知道……”周融的聲音越來越低。
張惟昭沒有說話,保持靜默。
“她用手摸我捏我的時候,我很害怕。”周融緊緊團成一團,雙手抱著膝蓋。
張惟昭知道,這個“ta”不是周融以前提到過的任何一個人。這是周融第一次提到ta。那個潛伏在周融身後的暗影終於浮現上來了。
“那時你還是個小孩子,會害怕很正常。”
“可是,有的時候,我又喜歡坐到她腿上,她抱著我,搖晃我的感覺。”
“人都需要和人親近,所有的孩子,都需要被接觸、撫摸,擁抱。”
“父親總不在家,母親總是很忙。我很想讓母親抱一抱我。但是她告訴我要懂事,讓我去找奶娘,不要耽誤她管理家事。”
奶娘,果然是奶娘。張惟昭一股怒火直衝上來,無論在前世還是這個世界,大多數侵犯孩子的都是關係非常親密的人。但是無論看到過多少個這樣的例子,張惟昭都沒辦法學會對此平心靜氣。
她深吸了幾口氣,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但是周融對張惟昭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敏感,馬上察覺到張惟昭情緒的起伏,在她還沒開口之前就詢問道:“你在生氣對不對?”
“對!但是我不是在生你的氣。”
“你在生奶娘的氣嗎?”
“對!我在生她的氣,非常非常生氣。侵犯孩童的人就該下地獄!”張惟昭這次回答得非常直白。
“你在替我感到難過嗎?”
張惟昭長出一口氣:“是的。”
“那你可以抱抱我嗎?”
周融的聲音像一個無辜又無助的孩童,張惟昭承認自己此刻動搖了,她很想去回應周融的要求,像抱持一個嬰兒那樣去擁抱他。但是她說:
“我會在這裏陪著你。”
說完這句話,接下來是一段時間的靜默。
在這靜默裏,周融和張惟昭都似長長鬆了一口氣。
周融在誘惑張惟昭。他的心態很矛盾,他害怕被拋棄,努力要和治張惟昭產生更密切而持久的鏈接,但如果他的誘惑成功了,又會覺得很失落。因為接受了他的條件的張惟昭就不再是一個強大的可以給予他幫助的人,而是一個需要依附他獲得富貴生活的小女人。
但是無論他開出什麽樣的條件,張惟昭都不為所動。這既讓他覺得失落、無奈,又有一種奇怪的自豪感生了出來,就好像有個聲音在心底說:看,你並沒有相信錯人。
張惟昭拒絕了他,但是又沒有拋棄他。她還在這裏陪著他,安靜而穩定。
周融不說話,他的心裏感覺很安穩,蜷縮的肢體慢慢伸展開了一些。
轉眼春末夏初,端午節將至。五月初四,周燦合家出動,到北周府叔父周良家歡聚飲宴。
每年五月四日端午節之前一天,豐慶長公主和駙馬周景會到北周府給周良夫婦送雄黃酒和石榴花,周氏族人也會在這一天到北周府拜望二老。
公主夫婦五月初五當天要到宮中參加皇家慶典,先要到天壇射柳,然後到西苑賽龍舟,次後領端午宴喝酒、賞花和吃粽子,一天的日程都排得滿滿得不得空,所以就把家宴提前一天。眾人毫無異議,大家自然都盼著公主和駙馬越得今上看重越好。
到了初四這天,周家無論是近親還是旁支,都把兒子閨女著意裝扮,提醒他們打點精神小心應對,如果能入了公主和駙馬的青眼,自然對他們的前程大有裨益。
周氏族人皆早早就到了北周府,等待公主駕臨。巳時三刻,公主車架臨門。眾人按國禮,先男後女分為兩列依次向公主見禮。次後再按照宗族輩分相見。
任氏婆媳一向在公主麵前很有幾分顏麵,等到寒暄過後,公主到花廳乘涼,任氏和董臻臻和一眾女眷近前陪公主敘話。
公主今天穿了真紅色如意雲紋秀彩鸞夾衣,寶藍色褶裙,頸下衣領上扣了一顆金鑲紅寶石的三羊開泰的紐扣。
領子上係紐扣是皇家女子的特權,隻有後妃和公主才能戴這種配飾。
盡管身份貴重,豐慶長公主卻一向溫柔慈和,從不以勢壓人。平時對公婆也十分孝順,每年過年以及周良夫婦生日的時候,都要向公婆奉上親手做的衣服鞋襪。因此深得駙馬周景和周氏族人的敬重。
任氏和董臻臻奉承著公主談笑。董臻臻十分湊趣,聲音清脆,說話利落,深得公主歡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