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妖異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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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本來是個心熱、有活力的人,但自從十四歲入宮,她再沒踏出過宮廷。現在雖然成為太後,地位尊貴,然而每日麵對的都是差不多的麵孔,千篇一律的表情,雷同的奉承,聽個說書、看個戲,也都是老生常談,怎麽能讓人不氣悶?

    現在驟然經張惟昭之手,在眼前打開了一個新世界,太後頓覺心馳神往,思緒飛揚。要是自己是個男子就好了,哪怕跋涉千裏萬裏,也要去看看在九州之外,那些不一樣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的。

    太後本來就不是嫻靜貞淑的做派,有什麽事兒也不隻一味悶在心裏。見了太子就和他絮叨,講到開心的地方就眉飛色舞,拉著太子的手說:

    “太子,你知道嗎?那個西班牙的女王,資助了一個遠航商船,居然找到了一塊陌生的疆域,大片肥沃土地,隻有很少的未開化之人居住,這塊土地比大西洋州還要大。嘖嘖嘖,什麽時候我們大炎也能造出這樣的大船,找到這樣一塊地方開疆擴土呢?”

    “太子,你知道嗎?英吉利有個國王,為了找一個能給他生兒子的女人,居然接連砍了好幾個王後的頭,因為他們那兒的規矩,不能休妻,不能納妾,但是最後啊,繼承了他的皇位的還是他的女兒。”這是亨利八世和他女兒伊麗莎白一世的故事。實際上,亨利八世推行了宗教改革,使離婚成為可能。但是太後沒記住那麽多。

    “太子,你知道嗎?大西洋州有學究居然說,地不是方的,是圓的,像個球一樣圍著太陽轉,你說這話兒說的,要是地是圓的還會轉,我們哪能站得穩呐,不早掉下去了?”太後一邊說一邊覺得好笑得不行。

    太子也跟著笑。

    陳祐琮這段時間沙盤遊戲進行得比較順利,感覺心中的塊壘鬆動了很多。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轉變,但轉變確實發生了。晚上睡眠充足,白天也就不再那麽容易頭痛。

    加上看到祖母這段時間興致高昂,好像老頑童一樣,對了解新東西充滿熱情,陳祐琮也被祖母感染,開始對張惟昭所描繪的大西洋州充滿興趣。

    其實太後找太子絮叨,也是想把這些有趣的東西和孫兒分享,免得他總是陷入對亡母的追思當中去,一天天消沉。現在看太子確乎有顯著好轉,精神氣和幾個月前大不相同,劉太後心裏感覺好過多了。

    張惟昭這個小道醫,確實非同凡響。太後甚至覺得這是上天庇佑孫兒、庇佑大炎,才派了一個這樣的人過來。

    一日午後,天上烏雲聚集,屋裏悶熱潮濕,像是要下大雨的樣子。太子早早散學回來,到太後殿中陪祖母喝下午茶。祖孫兩個一邊翻看張惟昭的新畫,一邊閑談。忽見牡丹低著頭進來,普通一聲跪倒,以頭觸地。

    “太後娘娘,太子殿下,奴婢有要事回稟!”

    太後和太子同時收斂了笑容。太後朝在身邊伺候的水仙示意。水仙低著頭帶著幾個小宮女出去了。

    “說吧,什麽事?”太後繃著臉問。一看牡丹的姿態,就知道宮裏又出幺蛾子了。這些你爭我鬥的事情真讓人厭煩。但宮裏就是如此,主子和主子鬥,奴才和奴才鬥,有時候主子也需要和奴才鬥,躲也躲不開。

    “後殿負責澆花的小宮女粉桃發了癲狂,口口聲聲說見鬼了!”

    “什麽?”太後坐直了身體。

    “奴婢知道此事體大,就把粉桃叫到一旁好好訓教,讓她不得胡說,擾亂人心。結果她說,此事千真萬確。前幾日她看見同屋的綠蘿遮遮掩掩地藏了一個什麽東西,趁其他宮女不在房中的時候,偷偷跪拜祭奠。奴婢知道在宮中私自祭奠是大罪,有心向太後回稟,又恐怕冤枉了綠蘿。於是去她們屋中查看,命綠蘿拿出偷藏的東西給我看,她拖拖拉拉不肯拿出來,被說的急了,最後還是拿了出來。奴婢一看之下,魂幾乎要嚇飛了。”

    “你看到了什麽!”太後身體前傾,顯然十分關切。連太子也皺著眉頭看著牡丹等著她說下去。

    牡丹做出十分恐懼的樣子:“那個東西,是個畫像。畫的是去年已經故去的海棠姑姑。但那不是一般的畫像,看起來雙目放光,胸膛起伏,像是能從紙裏走出來,倒是比真人還要真。”

    太後被她說的後背發寒,斥道:“胡說!青天白日,怎麽會有這樣的事?”

    太子道:“亂力亂神,多是世人的妄想。有人在宮裏傳這樣閑話,你作為掌事宮女,不去製止,反而到太後這裏胡說,自己下去領罰!”說著站起來走到祖母身邊,扶住她的椅子扶手。他知道太後剛剛聽到那話有點驚到了,所以這樣給祖母支持和安慰。太後懂得他的心意,拉著他的手拍了拍。

    牡丹以頭觸地信誓旦旦道:“奴婢所說,並無半點謊言。若所說非實,甘願五雷轟頂,不得好死!太後和太子不信可以命人去搜綠蘿的櫃子,拿到那東西一看便知!”

    陳祐琮知道,太後篤信鬼神,牡丹說的話,已引起太後好大的疑慮,如果不消除這疑慮,恐怕太後寢食難安。因此轉頭對太後說:“此事交給孫兒。”

    說過這句話即出門喚人過來,吩咐了下去。自己依舊回來陪伴太後。祖孫倆皆沉默不語。

    此時門外天越發陰了,雖然才是午後,卻像黃昏一樣昏暗。突然呼喇喇一個響雷,隨即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開始砸下來。

    就在這時,太子身邊的馮浩一溜小跑進得殿來,行禮之後,從懷中掏了一個小小的卷軸出來。馮浩身邊的小太監帶了綠蘿進來,讓她跪在殿角,綠蘿驚慌失措卻不敢出聲辯解。

    陳祐琮展開畫軸一看,很是吃了一驚。想了一想,隨即做出淡然的樣子,說到:“我當是什麽,不過是一副畫得比較逼真的肖像。這些婢子沒有見過世麵,大驚小怪。”

    牡丹顫聲說:“奴婢鬥膽回稟太子爺。畫中人是故去已有一年多時間的海棠姑姑,會畫這種肖像的人天下恐怕隻有一個人。而這個人,是從來沒有見過海棠姑姑的,敢問她是怎麽畫出來的呢?”

    她這話一出,綠蘿嚇得瑟瑟發抖,涕淚直流,但還是鼓起勇氣說:“回稟太子,這幅畫像是我拜求張姐姐畫的,海棠姑姑的容貌也是我形容給張姐姐聽,她才畫出來的。”

    “光憑你張嘴一說,她就能把死人給畫活?不知是你的嘴太巧,還是她的筆更巧?”牡丹寸步不讓。

    “都閉嘴!”太後叱道。然後轉頭對陳祐琮道:“畫像拿來我看。”

    陳祐琮猶疑了一下,還是把畫卷親自捧到太後麵前,站在三步遠的地方,徐徐展開。

    天後看了一眼,神情震動。這是海棠,是她從前最倚重的宮女之一。隻可惜天不假年,去年一場病就過世了。

    這幅肖像畫得太像了,眼睛特別有神,你看著她的時候,就覺得她也在看著你。牡丹方才說的胸膛會起伏什麽的是誇大之詞,但是確實身形也畫得非常逼真,仿佛能從紙上凸出來一樣。

    這幅畫十分精細,和她這幾日來翻閱的線條簡練的仕女圖並不相同。但一看就知道這也是張惟昭畫出來的。那種用細碳條在硬紙上作畫的手法太後還沒見第二個人用過。

    太後閉了閉眼睛,又盯著畫像看了數息,揮手道:“收起來吧。”

    “這幅畫像到底是怎麽畫出來的?你拿著這畫像都做了些什麽?”太後冷冷地看著綠蘿。

    綠蘿幾乎要癱軟在地上,但還是咬著牙讓自己盡量跪得直一些:“回稟太後!真的隻是由奴婢描述海棠姑姑的樣子,張姑娘一筆一筆描繪出來的。”

    “這世上哪有聽人講,就憑空把從未見過麵的人畫的這樣像?除非她自己有法子看見!”牡丹咬定不放。

    “不是憑空畫出來的!是張姑娘先讓我找一個和海棠姑姑容貌相近的人給她看,她畫出輪廓,再按照奴婢的描述一點一點修正,直到完全相像為止。太後若是不信,可以叫張姑娘過來,用這個法子讓她畫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看她能不能畫得出來。隻是這樣畫一個人,要畫很久才能完工,會消耗許多精神。”綠蘿一力辯解。

    “就算是太後您向張道醫描述一個人的樣子,她最後畫得確實很像,也不敢保證她就是根據您的描述來畫的啊!說不定她是用什麽千裏眼、招魂術看見的呢?宮裏有很多給貴人們畫像的畫師,就算是對著真人,又有幾個能畫得這麽像的?這難道不蹊蹺嗎?太後和太子一向仁愛,看她一直打著醫術仁心的牌子,才會被她妖言魅惑。但奴婢冷眼看去,此人身上妖異之處甚多,奴婢隻是擔心太後和太子的安危啊!”

    說著接連磕頭。

    牡丹說的話,環環相扣,滴水不漏。太後的麵色越加凝重,連太子也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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