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皇室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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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雖然一再叮囑,但隨著移宮的日子接近,心中還是七上八下,難得安寧。
她問張惟昭道:“你可懂得風水?太子在今秋遷宮吉凶如何?”
張惟昭拱手據實回稟:“我不懂得風水。但是我懂得人心,無論有沒有金貴妃,太子年長,移宮勢在必行。太子殿下不可能一直處在太後您的羽翼之下。與其畏首畏尾,不如放膽前行。如果一味畏懼躊躇,隻能讓對方認為你勢弱可欺。”人際關係就是這樣的,你是什麽樣的狀態,就會招感來別人什麽樣的態度。
太後緩緩點頭。
最初張惟昭進宮的時候,隻感到太後、太子這些人高高在上,很是威嚴。這當然並不是因為他們有神明護體,而是君王製這種社會構架,把他們放在了金字塔頂端,塔尖下有無數人的頂禮朝拜,遠遠看去,塔尖上的人就恍惚帶了一種神性光環。
但其實他們仍然是人,人的肉身的一切需求和有限性他們都具備。說白了就是餓了要吃飯,內急就要如廁,被傷害了就會痛苦,會老會死。不會因為他們生活中的儀式化場景特別多,這些需求和有限性就不存在了。
太後雖然是這個帝國最尊貴的女人,也仍然有很多切實的煩惱和痛苦。她並不是一個擅長弄權的女人,盡管她聽到張惟昭講英吉利和西班牙女王的故事也覺得挺帶勁兒,但她自己從來沒有主掌國家政事的野心。她抱持的是這個時代一個女人最樸實的生活願景,就是希望夫妻和睦,兒女健康,家庭和美。
也正因為如此,在麵對金鈴兒的囂張跋扈的時候,她隻會嚴密防守,從來沒有主動出擊。她最大的心願,不過是兒子和孫子都好好活著,她自己將來故去之後能夠葬在丈夫身邊。
但是在紫禁城裏,這種簡單的願望也不容易實現。
就因為她一直不願意太子離開自己身邊,不願意放棄葬在先帝身邊的願望,朝臣們一直對她議論不休,覺得她專橫,不顧大局,不是賢婦的典範。
張惟昭雖然對政治沒有研究,無論在前世還是今生,也都沒有過從政的野心,但是連她都能看出來太後行動上的被動。她有時候會設想,如果換了武則天或是慈禧,處在太後的位置會怎麽做?
首先是發展劉家勢力,同時拉攏朝臣,讓朝中能有人幫她說話。
其次,扶植寵妃,離間皇帝和金鈴兒,就算不能徹底讓金鈴兒失寵,也要讓她對皇帝的影響力降低。
甚至,如果太後心夠硬、行動力夠強的話,就不妨下狠手剪除金鈴兒,反正金鈴兒的小辮子多的是,毒害皇嗣,毒殺後妃,不一而足。如果皇帝果真因金鈴兒被處置而不安於國事,甚至傷心過度薨逝的話,那就扶植太子上位,以太皇太後的名義輔政。
但是,上述這些太後一樣也做不到,或者說無心去做。她隻在金鈴兒做得太過分的時候,也就是毒殺季淑妃那次,大發雷霆,痛斥了金鈴兒,剪除了她的羽翼。其他時候,她做的事情都是盡量去彌補和周全。想補償兒子幼時所受的委屈,想補償孫子幼年喪母的遺憾。
她一直努力想做的是一個好母親,而不是高明政客。
這也是為什麽她這麽倚重張惟昭的原因了,張惟昭具備一些她自身缺乏,但又十分欣賞的氣質。如果說太後的心理定位是一個母親的話,張惟昭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個職業女性。張惟昭雖然沒有從政經驗,但她有的是職業女性的幹練和淡定。其他的宮女將太後講的話奉為圭臬,從來不敢有所質疑,但張惟昭卻能和太後交換意見,經常發表自己的看法,而且心態超級穩定,所以太後現在想什麽、做什麽都不避諱她。
太後也想過要不要把張惟昭遣去侍奉太子,但太子剛剛移宮,弄個女道士放在宮裏,又要惹前朝的言官非議,所以張惟昭暫時還是留在長樂宮。
張惟昭也覺得作為心理醫生她還是不要和谘詢者在日常生活中糾葛太多比較好,當然也讚成這個安排。
隻是她提議,太子的“清修”在安置好新居之後,仍然需要繼續,這樣能夠幫助太子保持神識清明,在即將到來的更嚴酷的政治鬥爭中才能做出明智的決策。
劉太後和陳祐琮都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秋天匆匆過去,寒冬悄然而至。
進入冬月(十一月俗稱冬月),太子更加忙碌。
皇帝要於十一月中的冬至日至天壇祭天。在祭天之前,有許多事情需要籌備。先是要派人去將天壇的牆垣和地麵進行修整,務必不能在祭天時出現磚瓦掉落,地麵坑窪的情形。在冬至之前的五天,要籌備好祭天時屠宰的牲畜。冬至之前的一天,把牲畜宰殺整理好,放在祭盤中待用。到了這天的晚間,要把牌位、祭器和祭品都安放好,隻待明日皇帝帶領諸人入場。
這些事情是要禮部和太常寺聯手承辦的,通常皇室還會派親王或其他德高望重之人去協助籌備和監察。
太子現在已經逐漸開始學習處理政務了。祭天的諸種事宜,皇帝今年就命太子去籌備、監察。作為生手,陳祐琮要學習的地方很多,因此每日兢兢業業,不敢惰怠。
幸而祭天進行得很順利,禮部與太常寺的官員,對太子的敬業和謙遜交口稱讚。皇帝也因此公開嘉獎了太子。這證明,皇帝對這個兒子還是基本滿意的,已經默認他從單純的學習階段向邊學習邊實習過度了。
十一月下旬,太子開始搬家。等到所有東西都安置好,已經進入臘月了。太子剛剛搬走的時候,太後日夜不寧。後來看太子在長寧宮一切都還好,預想中的危險並沒有馬上發生,太後才稍稍放心了些。
另外一件讓太後高興的事就是,太子在朝臣中的風評越來越好。太後私下裏和張惟昭感歎,太子真是長大了,做事情很能沉得住氣,很有幾分當年他皇祖父的風采。
太子能夠在這個冬天開始接手政務,也是金鈴兒的枕頭風促成的。
金鈴兒先是鼓動皇帝,說太子大了,確實不適合在和太後繼續住在一起。後妃們三不五時要去向太後請安,總在太後宮裏遇到太子,雙方都覺得不方便。陳見浚早就有這個想法,於是下定決心讓陳祐琮移宮。
接著,金鈴兒又向皇帝諫言,說太子也該多替皇上分憂了,年下事忙,皇帝不必事必親躬,有些事可以放手讓太子去做。
金鈴兒之所以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來是,皇帝會覺得金鈴兒存心寬厚,是真的為皇帝和太子考慮,以後在太子的事情上就會更加信任金鈴兒。
二來是,金鈴兒覺得太子一向在太後的羽翼下生活,太後對太子很是嬌養,太子人又比較靦腆,乍一離開太後的庇護,難免有些手足無措。這時候,鼓動皇帝突然加重太子的擔子,如果太子不堪重任,被皇帝責罰,金鈴兒就會勸阻開解皇帝,並讓葉彤櫻去陪伴安慰太子,太子就會感激金貴妃的幫助,和金氏一係的人親近起來。
但是,金貴妃的計劃實施得並不順利。雖然太子在籌備祭天和祭祖的時候,是遇到了一些阻力,其實是有人暗暗使絆子,但卻未能奏效。一來因為太子勤勉,事必親躬,發現隱患就及時消除了。二來是太子的太傅是當朝聲望卓著的大學士謝遷,朝中弟子遍布,如果太子將來順利登基,這些人就會得到重用,所以他們對太子十分看重,盡力幫助太子安排好一切事情。因此太子在實習期的開頭表現得非常出色。
這種狀況,讓金鈴兒禁不住有些懷疑自己的既定策略是不是有問題。她這些年在後宮鮮有敵手,連太後也不能拿她怎麽樣,所以便有些托大。現在眼看太子的發展並不如她所料,她開始覺察也許太子不像她想的那麽好控製。
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心拉攏,而是應該快刀斬亂麻剪除掉他才好?金鈴兒內心猶疑。
但是如果剪除掉太子,再換一個年幼的皇子上來,也未見得能事事如意。宮裏現有的兩個年幼的皇子,生母都還健在,並不比太子更好控製。
而且收攏太子的計劃已經展開了,太子近些日子和葉彤櫻相處也很是順利,金鈴兒就想不妨再走走看看。
從臘月開始,就要籌備過年的諸種事宜,長樂宮也忙了起來。從太後到宮女,人人的新衣都要在除夕之前製好。此外,還要灑掃庭除,撰寫對聯。從臘月二十四祭灶日開始,宮裏炮聲不斷。因為放紙炮容易引起火災,又要加強人手巡視防範。總之每個人都不得閑。
大年三十那天,本來按慣例是張惟昭回玄妙觀看師父的日子。但是太後不想讓張惟昭除夕那天離開,就提前兩日將張惟昭放回玄妙觀,讓她和師父團聚,除夕當天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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