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他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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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彤櫻說腳好像有一點扭到了,陳祐琮就扶葉彤櫻來到一旁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來休息。
葉彤櫻看陳祐琮眼神閃躲,還帶有幾分神遊天外的表情,似是還沒有從剛才綺麗的一幕中回過神來,不由生出幾分得意,又有幾分嬌羞。
陳祐琮確實有點神思不屬,但卻和葉彤櫻猜想的不一樣,他想的是:“方才葉彤櫻撞到我懷裏來,我為什麽那麽害怕她看到?”
而當他得知,那個她,並沒有看到這一幕,甚至都沒有在看蹴鞠的時候,又覺得悵然若失。好似自己剛剛在場上的飛轉騰挪都沒有了意義。
陳祐琮是個聰明人,這種悵然一瞬間讓他明白了什麽。
前一段時間,他一直被傷痛、愧疚、仇恨和疑惑占據,沉陷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裏,對於外部的一切事物都似隔了一層,隻是靠長年培養出的自律和認真來應對著,常常有困頓不支的感覺,尤其是在麵對皇帝和金貴妃的威壓、利誘的時候。所以在這段時間裏,他一直是內斂和緊縮的。
而最近,他感覺到內心的空洞正慢慢被彌合填補起來。他站立和行走的時候,不再感覺自己是個空心人,不再有一不小心就會被擊碎的恐懼。
他開始有力氣向外看,有智慧去應對一件一件接踵而來的各種問題。在具有了向外部發展的能量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內心也有很多新的東西在生成。
而這些新的東西裏麵,最閃亮和純淨的,就是他麵對那個人的時候,所生出的歡喜。
開始他以為這是因為張惟昭對他鼎力護持,使他生出了堅固的信任和感激的緣故。現在他卻發現,他的感受遠比信任和感激要豐富得多。
如何去應對這種感情?陳祐琮卻毫無經驗。他覺得自己得好好想一想。
大腦說要好好想一想,眼睛卻要誠實很多。陳祐琮接著發現,其實自己無意識之間總要去搜尋張惟昭的身影,早就成了習慣了。
坐在椅子上接過馮浩端來的香茶,陳祐琮借著喝茶的功夫,繼續打量站在水邊遠眺的張惟昭。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張惟昭的身影透露出了幾分孤獨和落寞的氣味。仔細想了一想,好似這種孤獨和落寞的感覺並不是今天才有,而是一直都在,隻是慣常被掩蓋在她自信的笑容,她對人熱誠的態度之後。
她知道了他的很多故事,而他卻對她所知甚少。每次清修,都是他在訴說,她在傾聽和開解。
陳祐琮升起一種渴望,他希望能知道更多她的事情,知道她更多的想法。他希望也能幫助她,就像她一貫對他的幫助一樣。
他很想現在就走過去站到她身邊,這樣他就也能看到她現在在看的風景,跟她聊聊她對這春景的感受。
但是他現在什麽也不能做,至少這一刻不能。
陳祐琮放下了茶盞,轉頭麵向葉彤櫻的時候,臉上又掛上溫煦的笑容。
三月間,陳祐琮做了一個讓劉太後十分詫異的決定。他鄭重向太後宣告,他決定不再和張惟昭一起“清修”了。他的理由是,他已經好了很多,而且今年又長了一歲,很多事情,他應該學習自己麵對。
太後覺得,修身養性和獨當一麵也不矛盾啊?好好的怎麽不來清修了呢?反而是張惟昭得知消息之後,勸太後尊重陳祐琮的決定。像陳祐琮這個年齡的孩子,正是發展自我意識強調獨立性的時候。如果他覺得想要去獨立探索一陣子,就放手讓他去嚐試好了。
實際上是太後更放不下。由張惟昭陪伴陳祐琮清修,就好像是太後的溫暖照拂通過張惟昭傳遞給了陳祐琮。現在陳祐琮說不需要了,太後悵然若失。
張惟昭本來想,若是陳祐琮停止了清修,她是不是可以請辭回玄妙觀去了。但太後現在非常倚重張惟昭,尤其是在太子搬走,並表現出越來越強的獨立性的時候。張惟昭知道太後現在需要一段時間的過度,才能適應陳祐琮的離巢。所以她決定再留下來一段時間,陪伴太後度過這段調整期。
到了三月十五,又是張惟昭出宮回玄妙觀探望師父的時間了。她向太後稟告了一聲,就出了宮門。長樂宮的總管趙勤早著人給張惟昭安排了馬車,在宮門口等著。
張惟昭還沒上車,就看到一個穿了皂衫、帶著小帽,小廝模樣的人一溜小跑直朝著她過來了,張惟昭定睛一看,這不是馮浩嗎?
馮浩衝著她笑得很雞賊:“道爺,今天是我家公子的休沐日,不用去學堂。想跟您去玄妙觀給太上老君上幾炷香,您老人家看還使得?”說著扭頭努了努嘴。
張惟昭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隻見遠處禦河邊立著一匹神駿的黑馬,馬上端坐著一個人,穿著銀灰色的衣袍,雖然離得遠瞧不清楚麵目,但看身形正是陳祐琮的樣子。
原來好孩子也有犯規的時候。張惟昭笑了,說道:“走吧!”
馮浩親自來趕車,張惟昭坐進車裏,陳祐琮騎著馬在旁邊跟著。張惟昭掀開車簾,左右端詳陳祐琮騎的這匹馬。隻見這馬骨骼勻稱,皮毛光滑油亮,隱藏在皮毛下的肌肉強健有力,氣勢凜然。
看得張惟昭好生羨慕。前世她在英國留學的時候,她們學校有個女子馬術俱樂部。俱樂部的馬隊還曾經在奧運會馬術比賽中得過亞軍,非常厲害。馬隊中有些女孩子從小就會騎馬,上學的時候是帶著自己的寵物馬一起來的。張惟昭自己連一隻寵物狗都沒有過,在心底直呼不能比不能比。她在課餘的時候出於興趣上過幾次馬術課。馬術課還是挺貴的,一個小時二十英鎊。所以張惟昭學會基本的控馬技術之後就沒再去了。
陳祐琮看到張惟昭的眼神在他的馬身上留戀不去,問道:“你喜歡將軍嗎?”將軍是這匹馬的名字。
“嗯!將軍真是很英俊,又有紳士風度。”
張惟昭對將軍的稱讚,讓陳祐琮很開心。他問道:
“你想騎一下嗎?將軍很有規矩,走起來很穩。”
張惟昭聽了還真是有點動心,但是她左右看了看,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就搖了搖頭:“還是不騎了,人太多了。”
陳祐琮點點頭:“好。以後找空曠無人的地方騎。”
不一會兒來到了玄妙觀前,張榮鯤已經在門首等候,發現張惟昭今天居然另外帶了兩個人回來,張榮鯤還是有點意外的。等這兩個人到了近前,張榮鯤一看他們的麵相,心中已經猜到八九分了。
馮浩一看就是一個小宦官的模樣,旁邊的那個少年氣勢不凡。張榮鯤知道張惟昭一直在幫太子“清修”。雖然不了解具體的內容,但也早知道太子對張惟昭很信任。現在看來,不止信任,還很親近。要不然怎麽能帶回家呢?
張惟昭走向前,笑容滿麵地說:“師父,我回來了!”每次見到師父總是很開心。
“回來就好!”張榮鯤笑著應到。又對著張惟昭身後的兩個人招呼道:“無量天尊!貧道稽首了!兩位施主請進。”說著也不詢問兩個人的姓名,直接把人引了進去,到書房落座。
張榮鯤的書房和陳祐琮熟悉的書房不同,這裏說是書房,實則更像儲藏室。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屋子裏靠牆自踵至頂裝著架子,有的架子上堆著書,有的堆著瓶瓶罐罐,有的擺著盒子和箱子。有個架子上還掛著兩張圖,上麵各自畫著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某些“重要”部位也畫得很清楚,一張圖的人身上標注滿經絡和穴道,另一張圖的人體上畫著奇形怪狀的曲線,有的粗,有的細,有的是紅色的,有的是藍色的,縱橫交錯,最終都和心髒連接在一起。
張惟昭看陳祐琮和馮浩一直盯著這兩張圖打量,於是跟他們介紹道:“這一張是人體經絡,那一張是血管分布,紅色的是動脈,藍色的是靜脈。”
陳祐琮和馮浩並不明白什麽是靜脈和動脈。馮浩的臉皺成一團,詫異地低聲跟張惟昭說:“這、這兩張圖可是赤身男子的畫像。您師父這個也給您看?”
張惟昭噗地笑了出來:“這張血管分布圖還是我畫的呢。”
“您畫的?您畫的……”馮浩囁嚅道,一邊偷偷看著陳祐琮的臉色。心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知道張姑娘還會畫裸體的男人是什麽感覺。連那話兒都畫得特別清楚呢。
陳祐琮自然知道他在轉什麽念頭,盯了他一眼:“學醫自然是要對人體了如指掌。什麽都避諱怎麽給人看病?”
馮浩連忙說:“是是是,太……,公子您說的都對!”
這時張榮鯤插話了:“太子殿下您要用什麽茶水?我這裏各色茶都有一些,雖比不上宮裏,略微也能入口。”張榮鯤一向喜歡化繁為簡,不耐煩打啞謎,所以就直接把太子的身份叫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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