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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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做夢夢到了碧霞元君將祥光灑滿紫禁城,因此深信皇帝陛下近來身體好轉是得娘娘庇佑之故。太後想遣人到泰山祭祀娘娘,皇帝卻特意下旨在城北建一座碧霞元君祠,一來為了答謝碧霞元君庇佑之恩,二來為了慰藉太後娘娘的慈母之心。一時之間,在朝野傳出了一段太後和皇帝母慈子孝的佳話。

    實際上的情況卻是,皇帝自從中秋家宴之後,已經好些天沒有去給太後問安了。

    太後在長樂宮裏憂心忡忡。看來皇帝這次是又較上勁兒了。他年輕的時候為了金鈴兒什麽都不顧的那種瘋勁兒,太後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難道這次又要重演一回?

    不不,不會的,阿昭和金鈴兒不一樣,她不是那種恃寵而驕、攪風攪雨的人。

    要不幹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皇帝納了張惟昭?

    可若張惟昭入了皇帝的後宮,這逢年過節的禦宴、家宴,讓太子看到自己心愛的人成了父親的小妾,心裏會是什麽滋味?

    父子不和,會成為朝局不穩的隱患。

    太後百爪撓心,不得安枕。若在以前,她心裏有什麽不舒坦,叫張惟昭過來,講講故事,說說笑笑,念念經,也就過去了。可是現在這個事,她也不好叫張惟昭過來細聊,隻能自己硬忍著。

    皇帝在乾清宮裏也是鬱鬱不樂。

    都說皇帝富有四海,尊貴無比。可是他這次大病,九死一生之後,回顧自己的一生,隻覺得痛苦的時候多,歡樂的時候少。

    先不說讓他殫精竭慮的前朝,就說他的家事吧。雖然後宮有不少紅粉佳人,他卻很少能夠從男女之情當中感到由衷的歡悅。他的整個童年和青少年時期,都被金鈴兒占據了。這個人對他來說,與其說是妻子,卻更像是母親。她在他最脆弱的時候陪伴和保護了他,所以他深深依戀她,想要滿足她的一切願望,讓她開心幸福。

    可是她卻永遠都不會露出開心幸福的神情,永遠都處於怨尤之中:他不能給她後位,他不能給她孩子,他不能保她家族百年興盛……

    所以他感到窒息,想要逃跑,跑到其他妃子那裏去。明明皇帝臨幸妃子天經地義,但是他卻感到像是在偷情,像是對金鈴兒的背叛,他心神不寧,永遠沒辦法全情投入。

    他曾經為一雙清亮的眼睛真正心折過,那就是陳祐琮的母親季靈芸。與和金鈴兒黏膩、滯重的感情相比,他和季靈芸更像是年輕人之間的懵懂戀情,清新而靈動。但是,最後卻還是以慘淡的結局收尾。

    而這一次,終於有一個人深深地嵌印到了他的內心深處,她身上有種他渴求多年而不得的東西。但是,她卻拒絕了他。

    他是皇帝,他的眷顧是後宮三千佳麗孜孜以求的無上榮光。但是,她對此卻無動於衷。財富、高位,超乎常情的恩寵皆不能打動她的心,她到底想要什麽?

    難道她真對太子情有獨鍾?

    不,不可能!陳見浚咬著牙想到。那隻是太子單方麵對她獻殷勤,而她是那樣聖潔、冷清的一個人,怎麽會對這樣的乳臭未幹的毛孩子動情。

    雖然在心裏把太子形容為乳臭未乾的毛孩子,但是陳見浚想到陳祐琮那挺拔的個子,寬寬的肩膀,就覺得格外刺心。

    陳見浚水銀中毒的跡象慢慢消退,不再動輒發火,但心情鬱鬱不樂,身邊的人都看得很清楚,但是誰也不敢勸,也知道勸不好。

    皇後倒是對皇帝越來越多地表達出了關切,一日在一起用晚膳的時候,皇後說道:

    “陛下這幾日勤於政務,未免太過操勞了。我宮裏新近有人進獻了兩個女樂來,一個擅長彈琵琶,另一個吹得一管好洞簫。我聽了兩回,覺得很能入耳,不妨叫過來給陛下彈奏一曲,消消乏?”

    陳見浚點頭說也好。皇後就命人急速傳召女樂。

    兩個女樂進得殿來,盈盈拜倒,陳見浚命她們起身,撿最拿手的彈奏一曲來。

    兩個人就彈奏了一曲《空山新雨》,意境空靈,樂聲悠遠。陳見浚本來對她們並沒有報以很大的期待,誰知她們的技藝竟然超出了他的預期。陳見浚不再那麽漫不經心,注目向那兩個女樂看去。這一看,竟然半天沒有移開眼睛。

    這兩個女樂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色細高挑的身材,麵目竟然都和張惟昭有幾分相像的地方。尤其是那個琵琶女,俊目修眉,眼睛頗有神采,與張惟昭尤為神似。

    等她們奏完一曲,於皇後窺視著陳見浚的神色,道:“這兩個女樂技藝嫻熟,出身也清白,不如就讓她們留在皇帝身邊伺候?”

    陳見浚突然惱了,皺眉揮手道:“讓她們出去!”

    兩個女樂不知道怎麽惹惱了皇帝,慌忙跪下。於皇後對她們說道:“你們下去吧。”兩個人磕了頭,誠惶誠恐地退出去了。

    她們出去了之後,陳見浚沉著臉對於皇後說:“不要擅自揣度聖意!”

    皇後連忙跪下:“都是臣妾不好!請皇上責罰!臣妾看皇上這段時日一直悶悶不樂,臣妾也跟著日夜憂心。您是知道的,臣妾是個愚鈍的人,沒有巧思,也沒有什麽才情,臣妾就想了這個笨辦法。誰知惹得皇上更加不快。都是臣妾的錯!”說著深深伏下頭去。

    聽皇後說得懇切,陳見浚緊皺的眉頭方才鬆開了,說道:“快起來吧。剛剛是朕急躁了。你是中宮皇後,地位尊貴,不要動不動就下跪。有話好好說明白就是。”

    皇後道:“是!”說著慢慢站起身,長長歎了口氣。

    “皇後還有什麽心事?”陳見浚問道。

    “臣妾有一點愚見,若是說得不好,還請皇上寬宥。”

    “朕不怪你,你且說來。”

    “臣妾以為,皇帝是天下之主,萬民之父。皇上的健康和喜樂關係著天下萬民的福祉。您若是有什麽想做的事,隻要不幹犯天和,大可以不必顧慮,盡管去做。畢竟您若是心情愉悅,身體康健,這天下人也跟著有福了,這不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嗎?”皇後臉上滿是誠摯的崇敬之色。

    “哦,皇後是這樣覺得嗎?”皇後的這幾句話聽得陳見浚十分舒心。

    “是,這都是臣妾的肺腑之言。”

    “皇後有心了。”陳見浚十分滿意皇後今日的言談,又嘉勉了皇後幾句,賞賜了前段時間暹羅國進貢的象牙和香料給皇後。

    皇後的話令陳見浚振奮了起來。隔日,他特意沐浴更衣,找人櫛發修麵,臨鏡自照的時候,感覺自己比前些天在病中的時候精神多了。

    想到禦花園中桂花開得正好,又命人折了幾枝最好的插在西暖閣的花瓶裏,一時之間西暖閣裏滿滿都是桂花的幽香。

    這天的晚上,天氣晴朗,新月如鉤。陳見浚早早用過晚膳,進了西暖閣,命人找出自己最喜歡的幾副畫卷,挑了一副他覺得張惟昭應該會喜歡的工筆人物畫打開放在桌案上。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他召來懷恩,命他去請昭明真人過來。

    懷恩看到陳見浚這個樣子,心裏麵就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他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低著頭領命出去了。

    不多時,張惟昭進來向皇帝見禮。張惟昭還是如平時一樣,穿著一件藍色道袍,頭上簡單挽了個道士髻,其他一絲裝飾也沒有。陳見浚初次見張惟昭如此打扮的時候,隻覺得簡陋,現在卻怎麽看怎麽清朗不俗。

    “陛下召我來有什麽吩咐?”張惟昭問道。

    “無他,突然想找人來談談畫道,就想起你來了。你來看看這幅美人圖畫得怎麽樣?”陳見浚示意張惟昭到書案前。

    張惟昭走上前看了兩眼,道:“我不擅工筆,隻能看出此畫線條簡練傳神,畫中人神色生動,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不錯,這是唐代周昉的《揮扇仕女圖》,姿態柔麗,圓潤勁秀。你若喜歡的話,就賜予你了。”

    張惟昭卻拱手笑著說:“我承認這畫確實畫得很好,但一群女人悶悶地被關在後院裏無所事事,這種畫我實在喜歡不起來,還是不奪陛下所愛了。”

    陳見浚碰了一個軟釘子,笑容已經有點僵了,話裏也帶了點賭氣的感覺:“你喜歡什麽樣的畫?朕自然能給你弄了來。”

    “多謝陛下!但是,陛下不必費心了。我喜歡的東西,我自己會爭取。若是要不到,那也不用勉強,順其自然罷了。”

    陳見浚徹底沉下了臉,厲聲道:“你這話是故意說給朕聽的嗎?”

    說完又覺得後悔。他壓製住了怒氣,閉了閉眼睛,又睜開,聲音低沉地說道:

    “你總說每個人都要被當做人來看待,好,我現在不是用帝王的身份,就用一個人的身份來和你說話。為什麽,在我生病的時候,在我的健康和精神狀況很糟糕的時候,你會對我那樣細心、溫柔,仿佛我一絲一毫的情緒你都能看見,無論我怎麽樣的奇思怪想你都願意回應。你不是想要治好我嗎?現在如你所願,我好了,好好的站在這裏。你卻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了!為什麽要這麽對我?”說著這些的時候,陳見浚的臉上充滿了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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