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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塔砂來說,這是個豐收的季節。

    從埃瑞安的各個角落湧來了大量人群,仿佛地震後的動物跑出山林。大量的人手湧入了塔斯馬林州,其中許多其實並沒有多少異族血統。確切地說,在經過紅雨之日以後,“人類”和“異種”的說法已經顯得不太確切,幾乎所有人都是混血。

    人類血統更像顯性基因而非強勢基因,它的存在不會吞沒其他部分。真要按照種族稱呼,匠矮人可能得被叫做“百分之xx的人類、百分之xx的矮人、百分之xx的侏儒、百分之xx的半身人混血後裔”,每個匠矮人具體的組成部分還不太一樣,光說一遍便麻煩得要命。於是,姑且繼續將異族特征較顯眼的那些稱作異族,將看上去像是人類的那些稱為人類吧。

    “我們……不一定要參軍吧?”一個異常高大的漢子小心翼翼地說。

    “當然!”工作人員這樣回答他。

    倘若真的是個卡牌遊戲,異族的到來無疑意味著新增兵種,然而在現實生活當中,增加的可戰之兵少之又少。他們不是戰士,他們是商人,手藝人,勞工,學徒……是逃難者,是離開故鄉尋求安寧的可憐人。這些疲憊的來客不想走入監牢也不想走上戰場,他們隻想要一個容身之所。

    倒不是說塔砂會白白放過他們。

    每一批進入者都會聽取“塔斯馬林州新居民講座”,工作人員向他們詳細講述居住在塔斯馬林州需要注意的一切事項,內容很基礎,中心思想隻是“不得違法亂紀”。這講座看起來像走流程,實際上卻十分有分量。結束後每個人需要簽訂協議書,以此宣誓自己將成為遵紀守法好居民。

    那可不是能隨便簽的協議。

    協議書上滿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和產品升級同意書一樣,絕大多數人都不會仔細看。惡魔契約就混在那裏,有資格簽約的人筆杆一動,便將自己交給了塔砂。

    惡魔契約的流程是這樣的:雙方必須在彼此付出與索求的條件上達成一致,該過程必須雙方知情,相互確認,不得撒謊,而後簽訂契約書,交易達成。之前的講座已經將條件明明白白告訴了所有人,而協議書上又寫了一遍(甲方遵紀守法、愛崗敬業、在地下城受到威脅時聽從調度,乙方提供庇護和安家借貸),先行條件已被滿足,這契約童叟無欺,算不得欺詐。

    維克多對此讚不絕口,誇獎塔砂與他不謀而合,這等自誇式的誇獎招來塔砂無言的蔑視。被小覷的維克多說起自己曾經簽下一群聖殿騎士的豐功偉績,具體說起來相當複雜,整件事要是簡單粗暴用地球上的語言歸納一下,大概就是“快遞單最後一頁是惡魔契約”欺詐法。

    那件事直接導致了埃瑞安古代快遞業被扼死在萌芽階段,惡魔真夠心髒(讀第一聲)。

    大約有幾十人拒絕簽約,施法者們以這種形式從人群中區分開來,與塔砂進行了一番交談,最後還是簽訂了最基礎的互不傷害協議。塔砂在這段時間裏遇見了來到埃瑞安以來最多的女巫與法師,他們有的看起來像從奇幻畫冊中走出來,有的則像花園喂鳥的路人甲。

    這是大豐收的季節。

    在思維宮殿之中,新增的人物卡不斷增加。各式各樣的技能將腦內列表填充得越來越長,複雜多樣的卡片在桌上一張張鋪開,讓塔砂有種集郵般的成就感。井噴似的增加進行了幾天,桌上最後的空隙被卡片填滿了。就在塔砂以為會出現新的擺放位置的時候,所有卡片忽地浮了起來。

    燈光閃爍,卡牌漸漸暗淡,牌麵與殿堂中的火光一起驟然熄滅。

    思維的殿堂開始震蕩,仿佛遭遇了一場發自室內的台風。不像過去信息解鎖時那陣海嘯,眼下識海的震蕩毫無方向,因此無法抵禦,隻感到昏頭轉向。龍翼之軀警惕地抬頭望向地下城的天頂,任何地方看起來都安然無恙,但作為地下城的本體在此時突然短路,地下城中的全知視角,突然熄滅了。

    地下城看不見,聽不見,感覺不到,如同一切的開端,被鎖緊狹小殘破的地下城核心。塔砂覺得自己被一陣龍卷風卷了起來,在同一個地點不斷回轉,循環往複,難以逃脫。

    “警告……殘缺地下城-塔砂,契約單位超出……沙沙……當前魔力充足,是否進行合並重組?”

    塔砂聽見了斷斷續續的提示。

    她竭力想聽清那是什麽,但那句接觸不良似的含糊台詞已經自行念完,完全沒有重複的意思。被塔砂自行調整出來的“係統麵板”和人物卡牌一樣黯淡無光,像個壞死的按鍵,無論按下哪個都毫無反應。龍翼之軀與地下城本體的聯係沒有斷開,然而塔砂既無法感應到所有契約者,也無法感應到地下城的任何建築,這突如其來的失控讓她心中一冷。

    第一次,塔砂體會到了核心不完整的壞處。

    後悔也來不及了,意識鏈接中隻剩下阿黃,確切的說是她分離到這隻地精身上的地下城核心碎片。這家夥茫然地聳動著鼻子,在塔砂經過它時屁顛屁顛地跟著跑。

    塔砂驟然停步,阿黃撞在她的腿上,渾不在意地繞到她跟前,被主人陰沉的臉色嚇得蹲在原地。

    塔砂站在地下城的燈光之下,麵無表情地凝望著遠方的黑暗——真沒想到她也會有覺得地下城黑暗又深邃的一天。她意識到自己並不能前往魔池,一方麵她暫時無法調動地精,另一方麵,地下城之書被放在那裏。

    如果塔砂必須指揮阿黃打洞進去才能麵對麵和維克多說話,不等套話開始,他絕對能立刻意識到發生了某些事情。如今的契約隻是暫時感覺不到,還是效果也一樣失效?如果是後者……

    塔砂有著役使猛虎的自覺。

    不如說剛開始能和維克多簽訂主仆契約完全占了身為地下城的主場優勢,即使覺得維克多再可愛,即使嘴上怎麽把他當傻子,隨著了解的加深,塔砂也十分清楚他在條件允許的時候能有多危險。拔掉牙齒的毒蛇很可愛,被關在籠子裏的老虎很可愛,電網中間的恐龍很可愛,被契約困住的惡魔很可愛。當前置條件不複存在,情緒被驟然摒除,冰冷的理智運行起來。

    不能再繼續拖延。

    “是否進行合並重組?”

    塔砂選擇了“是”。

    識海內的燈光在一盞盞點亮。

    地下城重新回到了塔砂掌控之下,各類建築、地下城造物與地下城感知全線恢複,室內風暴緩緩停下,思維殿堂中依然整潔明亮,她坐在那張長桌之前,與燈光熄滅前似乎一模一樣。然而不。塔砂低下頭,桌上隻剩下唯一一張卡片。

    除了地下城之卡外,所有的卡片都不見了。

    思維殿堂中很大一部分依然黑暗,無法感知,被全盤封鎖。若將剛才的狀況比作電流過大跳了閘,現在就是關閉一部分電路,以求維持中心部分繼續運轉。她能感覺到與契約者之間的模糊聯係,能夠確定這些契約依然存在。但所有卡牌不見蹤影,沒有帶著吐槽的相關描述,也沒有附加的技能。龍翼之軀默念【呼喚滿月】,毫無反應。

    契約帶來的所有係統化的、像是遊戲一樣方便的好處,似乎都消失了。

    或許不是消失,隻是無法感知,魔力庫存消失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塔砂能感覺到識海中有很大一部分被占用,仿佛從突然運行很慢的電腦中察覺出後台正裝載文件。

    塔砂拿起了僅存的那張卡片,地下城之卡如今隻剩下非常短的一行說明。

    【殘缺的地下城-塔砂】

    合並重組中,進度:???

    “維克多?”塔砂在鏈接中說。

    鏈接中很快傳來地下城之書的回應,聽上去毫無異狀,仿佛根本沒意識到這場震蕩。

    塔砂在同時詢問了其他幾個契約者,他們也完全沒發現剛才發生了什麽。

    “如果地下城核心不完整,簽訂的契約會有上限嗎?”塔砂問維克多。

    “誰知道,我又沒養過地下城。”維克多說,“可能會有?說實話,你這種破破爛爛的地下城能做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值得被當做特殊案例研究了吧。”

    “‘破破爛爛的地下城’不能擴張嗎?”

    “核心碎成這樣,根本沒有重新複蘇的前例。”維克多聳了聳書頁。

    “剛才的事,給我點建議。”塔砂最後一次要求道。

    “什麽事?”維克多茫然地說,“契約出問題了?”

    “對。”塔砂歎了口氣,岔開了話題,“新簽訂的這一批雖然數量很多,但大部分都是非戰鬥人員。”

    沒有前例,那麽說出來問維克多也沒用。太遺憾了,維克多什麽都不知道。太好了,維克多什麽都不知道。如今木已成舟,除了抓緊收集地下城核心之外,就隻有等待。

    塔斯馬林州已經基本穩定下來,建築和軍隊都成了規模,塔砂並非離開技能就束手無策。過去得到的那些技能現在已經不再不可或缺,新得到的技能還沒來得及編入地下城運行體係,木材沒焐熱便消失總好過房子建好後被偷走房梁。往好裏想,就算永遠維持這種狀態,也隻不過錦上無花,失卻雞肋而已。

    還不如失去的魔力更讓人心痛,不過,目前的帝國那邊隻比塔砂更加焦頭爛額。

    等一下,仔細視察自身,塔砂發現之前吞噬的怪物靈魂也夾雜在魔力中一起徹底消失了。那玩意一直沒消化完全,維持著半融化的狀態,像貓喉嚨裏卡著的毛球——考慮到那曾是個什麽東西,想想還怪惡心的。這東西一並消失,大概是本次事件中唯一的好消息。

    多想無益。

    暫且把這一頁翻過去吧。

    此時此刻,新的偷渡客正千裏迢迢前往塔斯馬林州,懷著畏懼也懷著希望。帝國邊境的壁壘變得越來越嚴苛,但翻牆的手段也層出不窮,想要過上更好、更安全生活的人們總會想出辦法,而塔斯馬林州與埃瑞安帝國其他部分接壤的地方如此廣闊,可不像當初的東南角一樣容易隔離。

    在漫長的邊境線上,心思浮動的人們眺望著遠方。

    此時此刻,塔斯馬林的新居民們忐忑不安地背著包袱,研究著這兒的法規,登記並獲得臨時住所,而後認識自己的新鄰居。一些人孤獨了太久,第一次來到無須隱藏的地方,他們控製不住地向願意友好微笑的人敞開心扉。一些人恐懼了太久,即使看到相似的“異類”走在陽光之下,他們依然選擇緊閉門窗,把打包好的行李放在逃跑路線上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這沒關係,太熱情吵鬧也好,太冷漠孤僻也罷,他們會停留,他們會習慣,他們是安全的。

    此時此刻,塔斯馬林州的原住民正在忙忙碌碌。在武器之外,那些擅長並熱愛製造家具的匠矮人再度有了用武之地,幹得熱火朝天——那位熱衷於枕頭的塔克已經開起了床上用品公司。哈利特將軍(是的,他升職了,雖然這頭銜顯然不是帝國發的)的軍隊與亞馬遜人一樣擅長巡邏與維持秩序,新加入者已經幹得很好,不過一些菜鳥還會在龍騎兵飛過頭頂時分神。

    在這一次的移民熱潮中,各行各業的人忙碌並賺到了一大筆收入。隻在非常偶爾,有機會閑下來的時候,他們才會驚奇地想,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習慣跟“異種”打交道的呢?

    把目光放遠到如此大的領域,如此多的人頭上,自身的煩惱就會變得相當微不足道。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要收這麽多沒用的人?”維克多正在說,“所謂的‘廉價勞動力’?我還以為那群戰俘夠你用了呢。”

    “不,雖然近期也能當廉價勞動力……不過兩者差別挺大。”塔砂說。

    在那些被俘虜的帝國士兵能夠認清狀況之前,他們就隻是廉價勞動力,是塔砂所駕馭的這台龐大機器當中被磨損得最厲害的零部件。要是頭腦轉換不過來,一直沒法把“人類至上”之類的不合時宜觀念丟掉,那就這樣一直工作到死吧——他們當然不會遭遇什麽虐待,塔砂會像保養零件一樣妥善照顧他們,提供充足的營養與休息,直到榨幹他們身上最後一分價值。

    而現在這些來到塔斯馬林州的逃難者,他們會是未來的“基石”。

    地下城的影響範圍再度擴張,從一個時刻可能被端掉的根據地向一片領土發展,塔砂正將自己的定位從一地土匪轉化為一方諸侯。她從隱藏中站起來了,跟從蟄伏到崛起花費的時間相比,要站穩腳跟需要的時間精力會更多。以少數派的身份站立於這片大地上,四麵皆敵必死無疑,至少在附近,他們得與多數派融合。

    所以才有了那場紅雨。

    她早就猜測過混血才是多數,真正把各個族裔區分開的,與其說是誰也搞不清楚的血統,不如說是群體的自我認知與文明。塔砂並不需要讓顯性人類與顯性異族彼此通婚,她需要在人們頑固的觀念中打開一條裂縫。總有一天,塔砂相信,人們會將種族差異視為一根樹枝上不同脈絡的葉片,而在那之前,她需要更多以異族自居的成員。

    如果一時半會兒消滅不了種族的固定概念,那就讓它為我所用吧。種族對立的概念讓人們對曾經熟識的鄰裏投去異樣目光,將他們逼得背井離鄉,來到了陌生的塔斯馬林州。隻要塔砂不像對麵一樣昏招迭出,他們就會是地下城的天然盟友。

    “說起來,深淵對主物質位麵的大規模入侵也進行過不止一次吧?”塔砂問。

    “對,被地上的生物稱作‘魔災’,我也參加過幾次。”維克多咂了咂嘴,像在回味什麽美好時光。

    “作為打手?”

    “作為統帥!”維克多沒好氣地說,“除了第一次魔災,之後我可是大惡魔了啊。”

    他跟塔砂含混地說過大惡魔的成長軌跡,從初生深淵魔種到站在深淵惡魔一係頂端的大惡魔之間,有著一條漫長到令人絕望的廝殺之路。不存在什麽天生魔王,能一路殺成大惡魔的存在必然有值得讚賞之處,還有了不起的運氣,可以說每個大惡魔都能擔當小說裏的主角。這反而讓塔砂更加疑惑,有這種能耐的維克多,沒道理在地下城的擴張之路上一直出著餿主意。

    “那麽,我在做的事情明明和你那時做得差不多,作為少數派——你們則是外來者——推翻原有優勢族群的統治,建立起新的政權……按理說做這種事時需要使用的策略差不多才對。”塔砂問出了她的疑惑,“你卻看起來一直對我的所作所為很有意見。”

    維克多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他笑了好一會兒,笑得書頁拍打著石台,仿佛塔砂說了什麽不動腦子的傻話。他說:“你從哪裏看出我們做的事情一樣?”

    “惡魔一樣會引誘主物質位麵的生物,讓他們倒向深淵。”塔砂提醒道。

    “不不不你誤會了。”維克多笑道,“非魔災時期惡魔們的確會這麽幹,用來增強自己,或者隻是找找樂子,打打野食。但在全麵戰爭開始的時候,對待占領完畢的地區,誰有那個閑工夫啊?”

    惡魔的契約與騙局相當精巧,然而他們的戰爭卻非常簡單粗暴。一旦某個地區已經成為了深淵的囊中之物,在那個地區,所有生靈隻有一個下場。

    被吞噬。

    反抗嗎?吞噬掉吧,前一天最拚命的戰士會成為深淵的肥料。投降嗎?沒事兒,也吞噬了吧。惡魔無所謂你對深淵滿心歸附的狂熱還是想玩無間道,沒有什麽比化作養料更方便有效。他們會被吞噬,然後轉化,製造出劣化的複製大軍,或者成為行屍走肉,成為深淵法魔製造各種魔物的材料。地下城的吞噬功能才不是作為前哨的權宜之計,它隻是深淵風格的縮影。

    “這樣的深淵不會變成世界公敵嗎?”塔砂問,“任何不想死的人都會選擇天界吧?”

    “弱者必死無疑,但是強者並非如此。我們依然會與強者簽訂契約,歸附的強者將與深淵聯結,獲得更大的力量,漫長的壽命,還有轉換陣營的權力——最後那條的吸引力超乎你的想象。”

    地下城之書的書頁平複下來,輕柔地一展,仿佛紳士拉直了衣領。

    “想象一下吧,”維克多的語調舒緩而帶著笑意,“你在進行一場無望的戰爭,苦苦支撐,每一天都有戰友死在戰鬥當中,屍體要麽被分食,要麽第二天重新出現於戰場,站在對麵。你一直看不到未來,周圍都是麻木的人,好笑的是‘希望’看上去反而在深淵之中,對麵那些魔物每天都鮮活自在。當無論怎麽努力依然有羔羊喪生,疲於奔命的牧羊犬會開始懷疑作戰的意義,而當他們開始懷疑與恐懼……隻要一點點推動力,砰!他們會發現當狼比當牧羊犬開心多了。”

    “但強者總是少數吧?”塔砂說。

    “的確。”維克多的書脊點了點,“但是這裏缺乏標準,要看出手的高階惡魔怎麽想。有力量的存在不會被簡單粗暴地當做屍體使用,深淵法魔能將職業者近乎完全地轉化成魔物,雖然成功率不高。這種‘轉化’與‘深淵聯結’有時不太看得出差別,受深淵影響的存在都會變得比曾經嗜血。所以嘛,人們以為的‘投向深淵的強者’比實際上多得多,於是人人都覺得自己會是下一個被另眼相看的幸運兒,叛徒的競爭頗為激烈。”

    維克多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即使真的是被深淵引誘的強者,與深淵的聯係注定也沒有我們這樣的原住民密切。惡魔一係更是深淵的寵兒,我們天生受到深淵青睞,而從魔種到大惡魔過程中數不清的殺戮更能取悅深淵。深淵意誌回蕩在我們的靈魂之中,深淵的力量與我們共鳴,其他存在根本無法做到。你還覺得我們可憐嗎?”

    如同天界的神靈,在深淵,惡魔一係可以說是位麵的寵兒。塔砂嚐過受到自然意誌眷顧的感覺,那力量如此龐大,得到眷顧之時,仿佛周圍的一切草木都是你的友人。同理推斷一下,倘若換做更加強橫霸道的深淵意誌,世界為你開後門的感覺,肯定像頂著主角光環一樣爽。

    “還是可憐。”塔砂說,“不自由。”

    “什麽?聽聽,有人說混亂深淵的位麵產物不自由!”維克多匪夷所思地說,笑出聲來了,“深淵的軍隊從來沒有編製,唯一的規則是力量,高階深淵生物的威壓是唯一讓進攻統一的原因。我們沒有任何無聊的原則,我們從來不需要任何借口,我們不必服從任何上級,隻要你能從強者手中保下自己的小命,你可以不聽任何人的話。要是這樣都叫不自由,天界那群循規蹈矩的鳥人算是什麽呢?”

    “如果所有惡魔都要忍受對殺戮和吞噬的無盡渴望,像我從你靈魂中感覺過的一樣……”塔砂說,“那你們好像和那些深淵傀儡沒什麽差別,隻是高級一點的奴隸罷了。”

    “照你這麽說,人類也是*的奴隸,誰是自由的?”維克多反駁道。

    “可是人們能選擇。”塔砂說,“選擇天界,選擇深淵,選擇自然,或者選擇毫無目的地度過一生。”

    這就是塔砂喜歡人類的原因。

    人不是天使也不是惡魔,人可以自行在善與惡中取舍。無盡的道路通向無盡的可能,如今的埃瑞安,形形□□的各種族群與塔砂本人,都在選擇著未來的方向。

    維克多陷入了沉默,過了很久他才哼了一聲。“或許是吧。”他意外坦率地承認了,“所以比起待在老家,我更喜歡埃瑞安。”

    塔砂微笑起來。

    舒適的寂靜持續了一會兒,直到一個念頭猛然升起。

    “我什麽時候說你可憐過?”她突兀地問。

    維克多記得自己在靈魂中留下的後手,推測得出“那一個他”會用什麽套路,但他根.本.不.知.道,“他”具體做了什麽,“他”與塔砂之間發生了什麽。

    而“可憐”這句話,塔砂隻對那一個維克多說過。

    漫長的沉默。

    “我……我想不起來?”維克多困惑而震驚地說,“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