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三十三章 三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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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知良既然威服眾人跪倒於地,卻並不理會智慧和尚問詢,而是轉頭瞧了瞧李知宇三人,尤其是在李循禮身上略有停留。李循禮眼神平淡,低頭不敢上顧。

    趙晴柔少女心性,本來還以為有一場道士對和尚的好戲登場,隻見得溫知良拂塵輕甩眾人便跪伏不言,臉色通紅,氣息難喘,隻覺無趣。

    她嘀咕說道:“這麽大顆光頭,怎麽就恁的不經打。還佛陀下凡,躡履蓮花,沒成想道是個花架子,沒用,沒用。”

    少女聲音雖輕,但是離著那智慧和尚也並不遙遠。那老僧聽得這番話語,眼眸閉合,一口怒血險些噴出口來。智慧咬牙堅持不語,唯恐卸了身體氣立,苦苦掙紮,額頭滿是汗水。

    趙晴柔回想以前在父親曾與一個穿著破爛道袍的道士偶爾交談過言語。趙晴柔那時雖然聰慧乖巧,但由於心思渾不在此,隻是記得老道士說了幾句什麽世間道門修行方法千萬,但有沾人指血點化妖魔打熬體魄、攝人心魄點化亡靈之人萬不可接近。那時聽著隻覺好玩,父親身邊高手千萬,自己如何又會落得如此地步。可如今見得溫知良舉著那三柱鬼氣森森的大香,眼神陰厲凶狠,小姑娘心髒砰砰亂跳,心中難免恐懼。

    溫知良瞧著低頭顫抖的青年,嘴角泛起絲絲嘲諷。他伸手抖了抖袖上的灰塵,略帶悵然的說道:“循禮,貧道以前就與你說過,世間繁華千萬,有諸多苦相、色相、及至這芸芸眾生像。”他說道此處話語微微停頓,神情似有悲哀之意。

    李循禮緊咬牙關,恍若未覺。

    過得良久,他又說道:“你怨貧道不通情理,亂沾因果。不開壇說法,徐徐誘之,以勸其良善,教化世人。可貧道卻認為,世間眾生本是癡愚,你天生聰慧,資質上乘,又習得我道家諸多典籍經法,如何依舊如他等一般癡愚不化。”溫知良說完又是一頓,眼中滿是惋惜。

    他又開口說道:“陽神成就,六通全開。貧道既然為你開了天眼一通,就是指望你能用這雙天眼遍觀世間苦厄,好早日得道,達成六通。從此超脫世間苦厄,等你得道飛升,金殿之中自有你一席之位。可你,你太讓貧道失望了。”溫知良說完話語,眼神傷感黯然,哪複先前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春秋寫意。

    李循禮咬牙不答,神情倔強。

    溫知良見青年神態如此,又是一歎。他略顯苦澀的又開口說道:“難道你非要忤逆貧道意圖,這才歡喜?難道你母親性命在你眼中不值一提?”溫知良說到後麵,神色傷感,眼中傷痛溢於言表。他左手伸手入懷拿出一個朱色小盒,望天不語。

    李循禮見著溫知良不再言語,拿出那方朱色小盒,神色激動,頭上青筋暴起,目中滿是炙熱。

    “循禮,你若以後聽我話語,不逆貧道意圖,這枚丹藥自當予你。若是你一意孤行,那你我恩怨兩清,皆是歡喜,卻也極好。貧道也可少沾因果,早日得道。”溫知良說道此處,神色激動,嘴角似哭似笑。須發飄搖散開,袖袍迎風而展。他伸出手臂解開青絲,青絲遮麵,宛如鬼魅。

    眾人聽得溫知良溫聲細語,麵目間滿是沉醉。李知宇望著披頭散發的溫知良,心中正仔細思索溫知良話語含義,沉吟苦思間不覺精神渙散意識減少。腦袋昏昏沉沉,顯出諸多欲相。

    昏沉間隻見得四周隱有仙女捧花而舞;或有那美貌少女嬌聲而呼;或有那看不清麵目的和尚道士說法誦經;或有那書生士子寫意風流。還欲深究而觀時,隻覺胸中有一物火熱滾燙,灼的身體疼痛難忍,李知乎眸中這才稍顯清明。

    溫知良立於高台之上,披頭散發,望天而笑。他神情滿是癲狂,見下方眾人目光火熱,眼中多有迷離赤紅,顯是沉淪於諸多色相中,哈哈大笑。

    過得許久他又沉寂下來,抬頭看了看天空風雲卷動,又黯然說道:“可不知這天上仙人是否也有這眾生情意,有這癡妄姿態,尋常言語。”溫知良說完話語,又搖了搖頭,自問自答說道:“如何會有呢?仙人遨遊九天之上,又如何見得到這世間黎庶日夜沉淪本欲,世世不得超生呢?仙人,救苦,不過經文書傳,又如何當真。”溫知良說道後麵,眼中慈和盡散,滿是冷冽殺意,還哪有先前世間真真人,謫仙降於世的姿態。加之此刻青絲遮麵,更顯怖懼。

    李知宇聽著溫知良斷續話語不得其要,雖然大多聽著懵懂,但還可知三分。可聽到後麵隻覺一團霧水。什麽經文、書傳、聖人不仁?

    少年思得此處,既然百思不得其解那索性不要沉思就好。他本是隨和性子,不在沉思這些話語雖然與他而言少了些許增益,但苦思而不得卻更不劃算,怕有跌落深淵誤自沉淪跌落深淵之險。少年心中既然盤算已定,臉上居然還掛了兩分笑意。

    他轉念一想,方才隻顧自己思想言語,卻忘了趙晴柔安危狀況,少年心之好是自責。他轉過頭來瞧了瞧平素活蹦亂跳的小姑娘。

    隻見得趙晴柔小臉微白,神色迷惘,眼神黯淡無光。他心中忐忑不安、想要叫醒此刻沉淪本欲的小姑娘。無奈大聲呼喊十幾次,直到嘶聲力竭,喉中火辣疼痛,趙晴柔依舊如此,神色不變。

    “李小哥,趙姑娘,這溫老道妖法深不可測,道行難以預料。如今此等形勢,切不可妄自沉淪本欲,怕有不得解脫之憂。”有人厲聲喝道,好似滾滾雷音在李知宇趙晴柔兩人腦海炸響,震的二人心神稍動,趙晴柔這才睜開眼來。

    趙晴柔聽得李循禮這番話語,神色教之平常有異,少女略帶傷感的看著李知宇說道:“本想以後都不欺負你了,可誰知道本姑娘居然一語成讖。李知宇,若此難可逃,他日我陪你去爹爹軍營觀那千軍萬馬奔騰之姿,那才好看。隻是到那時候,你這文弱書生可別嚇哭了鼻子。”趙晴柔說完話語,俏皮的看了李知宇一眼,神色此刻倒是多了幾分從容,頗有女俠風範。

    李知宇聞言一笑,回道:“若到那時,卻是極好。”

    此刻高台之上,溫知良左手輕挽,那三柱已然燒去了大半截的龍鳳香升騰而起,半浮在溫知良身後,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溫知良一步跨出,對著李知宇一指點下,道道真氣宛如長刀徑往李知宇而來,李知宇隻覺胸口一痛,血流噴湧而出,成線而不落。溫知良手指輕點,以真氣為筆,血為墨,在這空中畫起畫來。李循禮隻見空中血絲成線,絲線交纏,繁複萬千。過得片刻那原先已然燃去的龍頭居然又浮現而出,龍頭朝上,似在嘶吼。

    趙晴柔見溫知良手段詭異,滴血成線,使出這等妖法,神色大駭。看了看李知宇蒼白臉色,見少年身體隱隱不支,欲跑去幫襯,可自己身體捆縛難脫,如何可行。

    溫知良看了眼用力掙紮的趙晴柔,他目中憐憫,似又有惋惜。微微一笑,冰冷說道:“莫急。香有三柱,一雕龍,一刻鳳,一虛無。你的血,便是這刻著鳳紋香的引子。至於周圍諸位嗎!雖濁鬱身姿,不堪其用但貧道撫恤蒼生,念天地供養諸位不易。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讓諸位化為香引從此超脫苦海,豈不美哉。”溫知良話語說完,右手隨之點下,氣勁如刀,趙晴柔身上也有絲絲鮮血溢出,流向了那紋鳳的香上。李知宇虛弱中迷糊聽到溫知良話語,重重咬了下舌尖,眼中清明少許。他用力掙紮,想要逃出,奈何掙紮不動,而隨著血液流失,氣力衰減,漸有昏厥之狀。

    李循禮神色慌張,想要開口言語,可喉間似負力萬千,呼之不出。

    四周人群本是半癡半迷之態,見得溫仙人一指點下,那對妖孽血液逆流,徑往龍鳳香而去,具是喜極大呼道:“溫仙人妙法神通,定於此間盡除妖孽。我等俯首而不得報其萬一,高誦而不得誦其悲憫。”

    此刻,李知宇本已陷入昏厥之態,隨著周身血液逆流而出,徑往那龍燭而去,身體虛弱之意愈發明顯。可心脈周圍卻有一股酒氣環繞,雖虛弱萬分,但心脈完好無損。此刻於半昏半迷之間,聽得眾人還在說著溫仙人厚恩大德,掃除妖孽等諸般言語,心中悲哀尤甚。

    人有兩端,一曰皮,一曰骨。除此之外尚有一氣。若此氣盡泄者,渾無筋骨,軟如爛泥。起伏受他人擺布,性命亦握於他人之手。此刻周圍諸多村民不說皮骨,這一氣卻是已然盡皆失去。

    溫知良見得眾多村民此刻齊聲高呼自己威德,聽在耳中覺的甚是好笑,一如十年前的自己。

    “世間萬物皆有主隨,或為主,或為隨。隻不過窮守這一廬之間,主亦是隨,隨亦為主。”溫知良輕聲一歎,望著那此刻已然出現的兩幅龍鳳圖案,心中稍喜。

    “既然這眾生癡愚救之不得,那貧道便學一回救苦天尊,救爾等一救。天尊身邊常伴著九頭獅子,貧道聽聞九頭獅子一聲吼,上達九天登仙庭;下抵九幽渡亡靈。那貧道今日到要見識見識,是否果真如此。”溫知良微微一笑,手指拈香,袖袍卷動,那三柱香焚之愈烈,濃煙滾滾,隱隱有遮天蔽日之狀。

    溫知良腳步微挪,將三柱香拿到手中,指間輕動,三柱香應聲而斷。

    那漂浮的兩幅龍鳳圖案隨著香支折斷,隱隱亦有消散跡象。溫知良瞧了瞧下方諸多民眾一眼,臉上泛起盈盈笑意。他身體忽然掠出,旋即複返,回來時手上鮮血淋漓,李循禮張目望去,見溫知良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顆人頭。

    李循禮不解溫知良意圖,自己雖然偶爾輔助溫知良窺測人心,查看人倫,可對溫知良為人處事亦是極不了解。於溫知良而言,似這般取人頭顱故是容易,可於溫知良卻又有何用處。

    溫知良似乎瞧見了李循禮目中疑慮,笑言道:“十年前,我有一緣。而今正是我解緣之時。”李循禮聽得半懂不懂,此時又要如何解緣。

    溫知良並不理會李循禮目中問詢之意,又開口說道“十年前,貧道許了一願,要焚化九十九對癡心男女,證其癡愚。可惜這落鶩村中賦稅苦重,戰亂頻頻。人家皆愛生男而不生女,貧道苦於約定無法離開這落鶩村太遠,隻得久等。一直到如今才找到這最後一對男女。如今卻是正好湊夠了數目,如何不是解緣之時。”溫知良笑著言語,自顧自又言道:“循禮啊,你可知貧道為何如此欣賞你?”李循禮聞聲搖頭,目有不解。

    溫知良微微搖頭,眼中稍有無奈之色,他又說道:“因為你與貧道一般。隻不過貧道被人挖去了心,存一執;而你被人奪去了眼睛,有一癡。”

    李循禮聽的半懂不懂,一頭霧水。他知道若非是溫知良替其淨眼,隻怕自己如今還在黑暗中摸索爬行,是世人口中的瞎子。自己明明睜開了眼睛,如何又被人奪去了一目,如何又有了一癡。

    “循禮啊,你可知這三柱香由來?”溫知良並不理會青年疑惑沉思,依舊自顧自言語,他再次問道,語氣此刻多了兩分溫婉。李循禮聞言一愣,又是搖頭。

    “這三柱香啊,來頭大,來頭大。”溫知良語氣稍變,此刻充滿了痛苦失望之意,他稍稍低首,說道後來聲音輕不可聞。

    過得片刻,他又說道:“世間情侶莫不求天長地久,此生無期。可貧道十年前輕手埋了她的時候,貧道就明白世間無天長地久。哪怕是得道高人,不也是垂垂老死,就算奪了幾分天地氣運,苟活百年,到頭來不也是生死道消,春夢無痕。這三柱香,便是見證。”他說完話語,神色似有自責,又有解脫。

    李循禮聞言微愣,轉頭瞧了瞧李知宇二人,見二人所流之血明明分別往兩柱香而流,說道:“溫道長與晚輩講笑話了,這對男女具是心中傾慕彼此,又何來愛恨之說。”

    “緣聚緣散,盡是定數。卦有六衝,其為天命。”溫知良輕聲一歎,將那斷成兩截的三柱香對著那龍鳳圖案輕輕拋去,濃煙滾滾,屢屢煙氣繞圖而動,化作道道雲氣升騰而起。遠遠望去,那龍鳳隱於這層層煙雲中栩栩如生。

    “循禮,你隨貧道修習已久,貧道此刻到要考考你。你說,既然龍鳳已成,下一步卻要做甚?”溫知良笑著問道。李循禮此刻滿腹疑惑,如何有心思回答,隻是沉默。

    “這最後一步便是點其睛,繪其羽了。也就是你李循禮這無目之人的用處所在。”溫知良又自顧自說道,手中拂塵做刀直刺而下,罡氣可達百丈之遙。李循禮聞言一愣,隻覺胸口疼痛異常,滴滴鮮血結於一處,畫作一條長繩,直往龍目、鳳羽而去。

    “情成其像,癡成其神,再加上這芸芸眾生混濁之氣,成其筋骨,我溫知良當複當年!”溫知良語氣悠悠,雙目此刻已然無神,隻是呆呆望著那兩幅龍鳳圖案,略有希冀。

    昔者聞聖人乘龍得道飛升而去,今日我溫知良以這世間萬般愁苦化作一劫,隻為在見你一麵,可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