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三十四章 夢中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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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知良語氣輕緩,雙目癡癡望著那副隻有大致輪廓的圖案,神情渾不似方才一般厲聲惡氣,果斷狠辣,倒是多了幾分期盼溫柔。

    李循禮眸子微閉,用力睜著已然快要閉合的雙眼,模糊的瞧著四周光景。

    李循禮雖不談對溫知良頗為了解,但輔助溫知良多年,對他心性脾氣還是略知一二。以往溫知良所吩咐言語都是窺視他人人心,瞧盡世間百萬欲望,至於打殺敕神諸事都是溫知良及王玉成等一般打手所為,其他李循禮也知之不詳細。什麽隻為見一人,什麽癡情諸多言語李循禮也是不解。

    溫知良既見空中那幅龍鳳成型,眼中笑意更甚,從懷中摸索片刻,取出了一幅畫來。畫卷古樸,四周隱隱泛黃,上下兩根木製卷軸兩端之處都有磨損腐朽,顯是經過了良久時光所至。他正欲使用自己獨特的心視之法一觀究竟,可此刻身體虛弱無力,視之模糊,隻隱隱見得那幅畫中有一個迷糊的人形輪廓。

    李知宇迷蒙中聽得依稀言語,對周圍光景卻知之不詳。隨著時間流逝,身體對周遭已然渾無反應,眼睛吃力眯出一條細縫,朦朧間隻見的是一幅畫麵,循其景象而觀時,四周卻又隱於一片朦朧中,如何都瞧不真切,他欲觀而不得。

    李知宇心有疑竇,他疾步而走,欲尋其根源而觀其究竟,可冥冥中似乎有一種意願阻止自己自己深究其境。他進退不得,百思不解。欲往前尋其根源而不得入,欲退後可身後來時路徑已隱於蒼茫之間,李知宇心中犯難。

    “小居士,貧道求你點化一人,如今已到時機,切不可失此機會。”李知宇聽的一方世界中有人突然言語,他既懼且怕。既然前後進退無路,也隻能唉聲歎氣的蹲在其間,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白衣道士虛空踏步而來。

    道士依舊一襲白衣,隻是衣上所繡圖案與之前所袖陰陽八卦不同,細細看時,隻見得一條猙獰惡龍,一隻黑色鳳凰繞著一個模糊虛影不斷遊弋轉動。至於中間繡的圖案看來依舊甚是模糊,依稀間好似一個女子。

    李知宇見老道士虛空而來,心中驚喜尤甚。欲開口詢問自己應如何作為才能脫離此間點化溫知良,可喉中輕動,卻吐不出話來。道士微微一笑,瞧著少年眼中稍有惶恐,他笑道:“待到可開口時,自會開口。”道士說完話語,緩緩消失在了這無盡虛空中。

    李知宇心中犯難,如何讓自己隻看不說,這其中緣由卻又為何不明言,待得細細思索時,卻發現自已來到了一處既覺模糊又覺熟悉的地界。

    夜深風寒,沉寂無聲。李知宇心中愁苦,也不待細看四周景色,隻以為自己還在那幅畫中來回行走,隻得望著四周茫茫夜色發呆沉思。

    “小哥如何於此地安眠。夜深風寒,既無明月以抒詩情,亦無江流寫其畫意。怎麽?難道這大塊田地裏也藏著詩書道理,也埋著聖賢文章。”有人突然說道,語中微帶絲絲笑意。

    李知宇既然沉思那道士話語,對於四周景象事物自是不顧。他朦朧間聽得有人言語,神色一變,自是慌張。

    他驚慌瞧著周圍光景,心中驚懼,如何又來到了這落鶩村!他驚慌而望,身體稍稍後退。看著這個突然說話的少年。雖然周圍光亮朦朧,仔細瞧時,也可見其輪廓。待的看清那人麵目,李知宇神色滿是驚訝,似有不信。他又擦了擦眼睛,向四周觀望,雖然四周景物在朦朧夜色中稍顯模糊,可腳下土地近在咫尺,如何不明。他看的片刻,這周圍土地田畝與那落鶩村別無差異。

    少年心中驚訝尤甚,手指慌亂的抓了抓自己身下泥土,隻覺土地甚是柔軟,放在鼻前嗅了嗅濕滑之中帶著三分水汽。少年隨著趙樹理隱居許久,靠著種田打鐵維持生計,對於土地田畝自然熟悉,仔細分辨其中味道,心下已經明了三分。待得細看自己所臥之地時,發現居然就是先前與李循禮父子相見的地方。在細細瞧著麵前少年時,眉目依稀熟悉,這與自己說話的人分明就是小上幾歲的李循禮!

    李知宇似有不信的又擦了擦眼睛,盡管二人近在咫尺,可他還是站起身來,挨著他的麵龐細細瞧著。瞧了瞧麵前掛著溫婉笑意的少年,心中已經確定無疑。隻是這李循禮如何會這般溫言談笑。雖然與李循禮話語不曾說得幾句,但這半日與李循禮稍加交談,對其為人亦有稍稍了解,聽其語氣話語該是內向靦腆之人,絕不至於對自己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如此微笑說話,那他又為何如此。李知宇沉思不言,腦中雜亂無章。

    “怎麽,小哥以為我所說有誤?”李循禮又開口笑道。李知宇沉聲不應。

    既然李知宇不理不睬,李循禮自是應該識趣止住話語,可他依舊恍若未覺,又說道:“你知道一日之間目有所視的感覺嗎?真好啊!這世間千姿百態,花草嫣紅,白雲紅日,黑土黃稻,真是有趣。”

    李循禮話語稍頓,他見少年依舊不言,隻以為李知宇把他當作了瘋子胡言亂語,小臉一紅。細想方才話語聲調確實有諸多不妥之處,過得片刻,他強壓內心喜悅又顫抖著聲線說道:“以後,我卻再也不用目中無物,再不用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這一切都幸得溫道長為我淨眼明目,如此大恩,當真是謫仙臨世,道法無量。”李循禮癲狂一笑,眼中澄澈有光。雖然黑夜沉沉,李知宇卻也能瞧見他目中神彩光芒。

    李知宇見李循禮如此姿態,且不論話語是否妥帖得當,至少這種話語在俗人眼中不說驚世駭俗,也是瘋子打哈哈,雙方一樂。少年正想言語問詢究竟,可話語醞釀已畢,待要說出口時,他駭然發現自己依舊發不出絲毫聲音。

    少年神色一愣,他看著麵前神色已經平複許多的少年,伸手指了指他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李循禮自是不明其意,他略顯貪婪的望著並無絲毫光亮的夜空,眼中一片陶醉。

    李知宇不信邪似的努力嘶喊,甚至伸出手指摳了摳自己喉嚨,可依舊如此。過得許久,少年仔細思索了一番白衣老道士的話語,這才靜止不言,似乎有坦然接受命運的氣餒。借著微弱光亮看了著掛著溫和笑意的李循禮,見他與自己先前所見判若兩人,李知宇心中又稍覺安慰。可轉念一想自己如今不知被那道士使了何般手段來到了此處,並且還好像穿越界限回到過去時,少年隨即心中苦澀。想到那張牙舞爪說著再也不欺負自己的少女時,又多了兩分甜意。想到她生死未卜,不知安危時,心中轉為擔憂。

    “嗯?小兄弟心緒起伏不定,所思之人此刻正處於危急時刻,這可如何是好。若是小兄弟覺得循禮有其用處,不妨告知循禮,在下自當略盡綿力,幫襯一些。”李循禮溫聲開口,此刻卻是沒有先前的癲狂模樣。

    李知宇聽著李循禮如此言語,心中驚訝,自己所思所想李循禮如何可知,但轉念想起自己三人被那慧覺關押,李循禮能看穿人心之時,心中又已釋然。

    “慧覺,慧覺?難道那落人寺又來了和尚?我卻是不知。不過這年頭兵荒馬亂,我楚國與吳越戰事未了,多數村民為求躲避戰亂之苦,多有出家之人。更何況我們闌海縣為隴海郡南關邊陲,雖無甚名山大川,但其為隴海門戶,實為兵家必爭之地。多有遠近村民出家為僧卻也並不稀奇。”李循禮又開口說道,見李知宇依舊不言,李循禮臉上微露不解之意。

    “小兄弟相必是初來此地,對於這落鶩村風土人情不大了解,以及對在下心有疑慮這才導致如此情況。若小兄弟不嫌棄,不妨與我同歸家中,先飲水吃飯稍解疲乏。待得精力恢複,身體補氣已足、卻在言語。”李循禮說完話語,笑看著少年。他似乎怕少年是外鄉人士,流落至此這才聽不懂自己言語。他扯了扯少年衣袖,伸手指了指前方,轉身而去。李知宇略微低吟片刻,也跟在了李循禮身後同行而去。

    二人一前一後緩步而行,雖然田間道路濕滑,腳底沾了不少泥土,但在這夜色寂寥的田地中行走玩賞也到是別有味道。隻是李知宇心中擔憂趙晴柔安危,這才一路心不在焉,對周圍事物風景不大關心。

    二人走的半刻,折轉到了一條小巷之中。巷道兩旁屋宇成列,但大多無甚燈火,多半都是一片沉寂。偶聽得稀落言語,卻都是打罵推搡之言,老翁求饒叫苦之句,以及婦女稚童嗚哇哭泣之聲。李知宇不明究竟,又加之口不能言,不能詢問李循禮這是何故緣由,心中稍覺憋屈。

    “嗯?小兄弟想知道這是為何?”李循禮微笑道,瞧了瞧少年從疑惑轉為激動的神情。

    少年一雙眸子精亮有光,瞧的片刻,還多了些可憐之色。

    李循禮微微一笑,正欲解釋,忽然心中想起其他事情,他略顯疑惑的問道“小兄弟為何不問在下如何能讀懂人心?”少年聞言不動,嘴角反而還悄悄勾起一絲弧度。李循禮疑惑不解。

    自己這能看穿他人心思話語的奇異神通除了為其淨眼的溫知良,連其父母也不知道。這少年為何一臉釋然。李知宇口不能言,自是沉默而對。

    李循禮見李知宇不答,也不強求,他唏噓說道:“闌海縣本是隴海郡中屯軍之所。雖無甚險要地形,但其既為我楚國門戶,自然是兩國軍陣盤結重視之處。每逢大楚與吳越不和,我闌海縣便首當其衝。城內見聞正如小兄弟此刻所見所聞一般,盜匪橫起,百姓畏死,民不聊生。市井尋常百姓既無米黍以養其體,亦無粗草蓬藋以暖其軀。加之兵禍天災,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便須三防。小兄弟,可知這三防是哪兩防?”

    李知宇自是不言,李循禮望了望遠處燃起的零星煙火,目中蕭瑟悲愴。他頓了頓,又說道。

    “這三防啊,便是一防官,二防盜,三防敵。觀看小兄弟衣著樣式,與我處大不為一,故而不知為何需防官。在這楚國境內,郡縣州所數不勝數,或有名山大川巍峨九霄;亦或有佳人美酒富貴江南。所在州縣或貧或富,在循禮看來卻都是幸福之所。而我們闌海縣,百無其一。”他稍稍停頓,語中滿是失落黯然,他又開口說道:“我闌海縣原本也是富庶之所,那時良田遍地,魚米極多。每逢夏秋兩季魚群回流,經過梅屏縣的躍龍澗,躍江而下,可觀百萬遊魚躍澗而過,時人稱之為魚躍龍門,滿灌河海。”李循禮清了清嗓子,看著李知宇一雙眼睛盯著自己一動不動,又說道。

    “那時魚群逐流而下,每逢魚群產卵之時,魚群又逆流而上,過梅屏,經大河到這闌海縣中,漁民每天都可打得百斤鮮魚,那時候家家戶戶食得遊魚,飲得美酒,卻是好極。”李循禮說完稍稍停頓。

    “至於闌海縣內還有大楚曬鹽之所,不過鹽場卻是大楚各州縣所管轄,但魚鹽之利我落鶩村也可稍沾雨露。”他講到此處稍稍停頓,清了清嗓子,又說道:“雖然官府嚴禁私鹽販賣走私,但俗話說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落鶩村中也有許多人家私掘驛道,私售官鹽,每年獲利百萬之輩不可勝數。隻不過,由於這鹽乃官府管轄,多有被捕入獄之人。”李循禮講到此處,臉上略有尷尬,顯是自己也稍有愧疚。李知宇聞言點頭,以示自己在聆聽。

    “除卻魚鹽之利,再有就是闌海土地平曠,官道極為寬闊,對於大楚用兵布陣,出軍禦敵及其便利。當此兩國用軍之時,闌海便處於兩國極為重要之處,這才導致了在下方才所說的一防官,二防盜,三防敵所在。”李循禮說完輕聲一歎,卻不再言語,隻往前方走去,李知宇靜靜跟隨。

    二人走的片刻,已然出了巷落,走到了一處較為寬闊的地界。

    李知宇往前方看去,隻見得此處有大量民居,除卻有幾座稍大府邸,大多都是低矮平房,四周野草蔓延,顯是無人。李知宇瞧了瞧周圍光景,對照自己先前所觀所看,尋左手房屋走入,李循禮見此,亦不阻攔,隻是輕聲一歎。

    李知宇慢慢走去,輕叩門扉,屋內寂寂,並無回應。李知宇腳步稍止,既不推門而入,亦不降階而去,而是靜靜看著李循禮。

    李循禮見此,無奈苦笑,推開門首,抖落不少塵灰,落入口鼻,二人輕微咳嗽。李知宇袖袍輕拂,捂著口鼻,借著微弱光亮往屋內望去。李循禮見此,忙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二人門前望了片刻,待塵灰消散,這才齊齊進入。李循禮當先而入,身形遊曳不定,過得片刻,燭光溫暖,屋內灑下片片橘黃。

    “還好這夥盜匪沒有收刮殆盡,不然今日卻連這蠟燭怕也找尋不到。”少年輕聲開口,語中滿是淒愴悲涼之意。

    既有燭光飄渺,屋內景象自然大部映入眼底。李知宇隻見得四周桌椅不全,牆上掛著半幅字畫,顯是被人拉扯所至。而屋內牆壁四周偶見斑斑血跡,甚至那地麵也有斷續指痕,顯然是有人匍匐地麵,抓撓如此。李知宇瞧著周圍,雖不言斷壁殘垣,屋瓦破碎,然四周光景已是甚為驚心,如若能言,那瞧此光景卻也不能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