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下昏黃燈如晝 第五十七章 人各有期

字數:4970   加入書籤

A+A-




    卻說張許一行人看著那個摔下驢背的漢子,眼中各有笑意。若說橫舟鎮上最出名的景物,是橫舟順水觀百裏花草香木長廊,那麽橫舟鎮上最出名的人肯定是人稱俠義正骨的開山猿——袁寬亮!

    袁寬亮,人如其名,一路走來如有神助,真是擔得起寬亮兩字。他八歲習武,十歲讀得百家文章。十五歲就被先皇特許恩科進士,二十歲更是被當朝尚書令,黃渝瑾黃尚書青眼相待,特收為門生弟子,授以詩書精益之學。可袁寬亮居然說自己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侍奉權貴,深愧平生之誌。於是歸隱農畝,躬耕山林。日夜登高望遠,清流賦詩,感悟詩書道理,體會山川百形,一來二去,他不僅筆下走龍蛇,寫的上好駢賦;於武功一途,也是一日千裏,不僅早早衝破二品玄關境界,甚至大楚國江湖有傳言說他早已跨過了武夫一品境界,到了登台的地步。至於真假自然隻有他一人知道。

    且說袁寬亮既然顛下了驢背,他也不故作高人風範的打坐運氣,做修行之狀。反而毫無名士高人的姿態,如田間老農般拍了拍衣上的泥跡塵土,笑看著此刻捂嘴偷樂的眾人。

    長老見此,扶額不語,若不是知道這袁寬亮手段神通,他恐怕也會懷疑此刻摸頭嘿嘿直笑的漢子是不是真有這份斬妖伏魔的大神通。

    張許不待眾人言語,一步走出,對著摸頭嘿嘿直笑的漢子拱手抱拳,以武夫之禮拜會了開山猿,這才說道:“我等今日相聚於此,都是袁大俠穿針引線的結果。恩怨之說我也不想多言。我張許隻想說一句,張許自從進入師門習得武藝便已降妖伏魔為己任,已身走春秋為擔負。雖然一路走來,頗多不快,大小之事,張許還是能分辨些許。隻望袁大俠擬定對策,我等早日除妖,以還安寧。”

    張許麵色凝重,直切正題。

    長老聞言一喜,臉如花海長盛,喜通雲霞。

    他輕撫長須,不經意瞧過神色愁苦而激憤的黑子一眼,神色有些為難。隻得求助似望過袁寬亮一眼,顯然是想袁寬亮憑借身份威望打破僵局。

    袁寬亮心領神會,對張許回禮之後,笑嗬嗬的看了看眾人,待得一雙溫潤眸子掃過黑子,開山猿眼神陡轉嚴厲。

    不待此刻滿麵疑惑察覺危險就要後退的黑子反應,他那雙蒲扇大的粗糙手掌早已拍在了此刻滿是驚疑的黑子肩背上。

    “小哥,我們是不是見過!”開山猿嘿嘿一笑,打量著稍顯驚慌訝異的黑子。

    黑子臉色稍變,說道:“袁大俠開玩笑了,小人時常做些巡獵狩鹿之事,又何曾見過似英雄這等挺拔人物。”

    開山猿眼露讚賞的瞧了瞧漢子,頗有自得之色。

    “你小子還挺會說話。”袁寬亮笑言道。

    “哪裏?哪裏!我黑子隻是粗鄙之人,何曾學得詩書道理,說得精妙文章。”黑子不卑不亢,琢磨不透。

    開山猿聞言,對黑子愈發覺得有些好奇。顯然這漢子有些出於袁寬亮意料之外。出於意料歸出於意料,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他一把抓住黑子衣袖,將他提近身來,笑著說道:“在下袁寬亮!得江湖朋友看重,給了個開山猿的名頭。隻不過在下頗有自知之明,自己斤兩還是了解。承長老重托,特地找了橫舟鎮中頗有名氣一陣風風百集風大俠的得意弟子張許等師兄弟多人,前來此間除妖降魔。可一路行來,我道是看到了些頗為有趣的東西。”

    袁寬亮玩味的看了看神色又轉疑惑的黑子。並不接話而言,而是稍帶威懾的說道:“我不管你和張大俠一行與你有何過節,我開山猿隻知道張大俠一行是我請來的。別的不說,開山猿的名頭雖小,但在這橫舟鎮中還是頗得江湖朋友看重。”

    袁寬亮一方話語說的輕巧至極,臉上也滿是喜色笑意,他狡黠一笑,手下使出暗勁捏住黑子肩背,臉露關懷的看著一臉難耐的黑子,滿是關心的問道:“這位兄弟是身子不舒服,還是心裏不舒服。”

    黑子早在被袁寬亮粗糙大手抓在肩背之時,麵色就已有痛苦之意。隻是當著長老與村中先達的麵前,他不敢顯露絲毫,反而使勁硬抗而過,待到袁寬亮手下漸漸加大力道,黑子疼痛難忍,可又掙之不脫。他麵色一改,漲紅一張黑臉瞧了瞧麵色鐵青的洛雨等人一眼,拍了拍腦袋說道:“開山猿所言極是。”

    袁寬亮依舊不曾放手,不過手中勁力已經減輕許多,但依舊不曾放鬆有如鋼箍的五指。

    袁寬亮笑意盈盈,臉色悠然。

    黑子欲哭無淚。凝目看著這個滿臉認真的開山猿,他幾乎是哀求的說道:“我昨天晚上在林中太過疲倦,又見柱子哥等一行遭此橫禍。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還哪有正常言語可言。方才所說都是因為在村頭與這位洛雨洛大俠,以及這位江燕容江女俠言辭不和,生了口角故而如此。至於對於他們手段修為,我也一概不知,還望長老責罰。”

    黑子說完,低著腦袋退到了長老身後。至於他出言不遜諷刺洛雨男作女名不如折劍回家繡花,及言行浮誇舉止輕佻的逗弄江燕容的事情自然隻字不提。他又覺疑惑的抬頭看了看滿麵春風笑意的開山猿,有些搞不懂他為何能知道自己昨晚行為。

    且說少女在榕樹洞中抱著那頭千年修為的雪白大狐,眼露悲傷,她一遍又一遍摸過狐狸光亮的毛皮,神色傷感至極。狐狸則時而聞聞少女發梢臉頰,又時而拱頭輕咬她一身淡黃長衣。

    趙晴柔抱得它片刻,又伸手摸了摸它光滑柔順的腦袋,看著此刻睡的正是香甜的少年。她忽然腦袋一抽,伸出了修長五指,掐了掐少年稍染風塵的臉頰。

    少女下手不知輕重,本就拿捏不住手下力道,待她手指掐過少年臉頰,少年臉頰稍動,伸手撥開了少女的纖纖細指。李知宇茫然揉了揉眼睛,微眯著一雙滿是血絲的雙眼瞧了瞧四周,顯然有些疲憊。

    趙晴柔撲哧一笑,蹲坐在少年身旁,睜著一雙毫無疲憊的眼睛看了看少年有些迷惘的小臉,她輕笑道:“昨晚遊得大好山河風光,敢問李小哥是否已經擬了佳賦新詞於腹?”

    少年摸了摸腦袋,他紅著臉說道:“這倒不曾想過。昨夜雖然星河沉夜,明月高懸,遊得風光大好。可對於吟詩作賦倒是不曾想過,此刻又如何筆下成書,紙上成文。”

    少女不以為意的輕笑一聲,她站起身來,臉露思索。過得許久,她跳腳喜道:“不是有句詞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嗎!昨夜經曆人生生死大事,如何就無甚感想,無甚說辭。”

    少年默然不應,臉露思索。念了幾遍趙晴柔方才所說的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他似有所悟。站起身來,看過周圍幾遍,眼帶驚喜之色的往前兩步。取下滿是灰塵的一隻破爛毛筆,又從桌案上取下已然幹枯如堅石的一盒胭脂。

    雪白大狐見他拿過毛筆又取下桌案上不知放了幾百年的北地胭脂,它喉中輕動,終是沒有打斷少年。

    少年紅著小臉對著小姑娘輕聲說道:“你來研墨如何?”

    小姑娘星眸滿是笑意,她歡喜問道:“如何研墨?”

    少年低下高昂的腦袋,細若嗡鳴說道:“用這盒胭脂。”

    趙晴柔帶著笑意坐在桌案之下,眼睛瞧過四周,見屋內既無磨石等一幹器物,又無大小合適的石頭硬物,她揚起小臉盡是為難。

    白狐見此,如通人意。一身雪白毛皮盡數沒於幽處。過不稍時,隻見這雪白狐狸嘴中叼著一顆畫著鴛鴦的細巧研石慢慢走出,稍帶心疼之色的將它放在了少女的手上。又嘶嘯一聲,外界陡有風聲徐動,一株株淡黃紅豆過窗而來。

    少女不解其意、隻見那白色大狐將叼著的那株紅豆輕輕一抖,粒粒紅豆滾下豆莢,落在了胭脂之上。

    少女微笑自解,她毫無女子羞澀的挽起衣袖,將手中刻著鴛鴦的精巧研石按在這粒粒渾圓飽滿的紅豆之上,輕輕研墨起來。

    紅豆名相思!

    胭脂是上好的北地胭脂,故而紅豆破裂,漿液流出之時,已有屢屢紅線從鴛鴦石下流出,待得少女手下用力,紅豆全部碎裂之時,胭脂盒中已是紅色墨水遍布,視之如血。

    趙晴柔瞧著這紅色墨水,她稍稍蹙眉,不知為何有些不適。可念及少年手下詩詞文章還是咬著牙研下不少“墨水”。

    少年獨自思索不言,等到見著那胭脂盒中滿是紅豆並那盒胭脂混合的“墨水”時,少年忙呼道:“夠了,夠了!”

    少女聞言止住力道,她笑道:“你可是已打好了腹稿,醞釀了詩詞。”少年頷首。

    待得筆墨準備完畢,少年抬筆蘸墨,正欲下筆一展才華學識時,他忽然叫道:“紙呢?”

    少女聞言,一雙晶亮眸子掃過四周,見樹洞前麵有一團揉在一起的素色布皮,她快步搶近身去,拉過那匹布匹,鋪在了桌上。

    狐狸眼露悲戚的看著那片素色布匹,很久不言。

    少年蘸過墨水,讓少女按住布匹兩端,寫道:“黃梁半熟夢斷,漏盡鍾鳴且安,好夢佳期未遠,星河倩影身旁!”又在空白處題了首小詩。

    “淺溪清畔無故舟,秋月生寒墨痕留。此夜無憾別舊景,故人何時下西樓。”

    少年寫完詩句,眼露哀傷,既想起了那個一襲白衣出隴海的孤獨劍客,又惆悵此刻淺笑嫣然的少女離去的那一天。

    他好生惆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