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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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道理針對的對象向來不分男女,再加上十天半個月好容易才出門一趟,逢上一處藏滿了美人兒的金屋,換了誰也耐不住寂寞。

    方錦生也難逃幸免。

    事實上,青樓裏的女子娼妓有別,多數還是賣藝不賣身的,尤其是在洛陽,天子腳下,官辦的青樓中就有晴芳樓這一號,出入之人多為風流才子或達官顯貴,但是不會出現女子——方錦生是個例外。

    她學著以前在書上看來的那麽一點半點兒的經驗,把文辛一個人撇在酒樓裏,借故溜了出來,找了家成衣店,換了身男裝,一把折扇搖得像跳廣場舞的大媽,整個兒一副人模狗樣。

    青樓是萬人流連的地方,裏頭的姑娘也識得百態眾生,所以男裝啥的,路人乍一看不會生疑,姑娘們掃一眼就心知肚明了,身材這種東西,男女怎能輕易混淆。

    不過即使是這樣,生意來了沒人願意擋回去,打方錦生進門那一刻,該來的還是都來了。

    方錦生樂在其中,美滋滋地把樓下的姑娘們看了個遍——幸然風流才子都跟紅顏知己去了雅間單獨探討哲學,才成全了女變態方錦生的一飽眼福。

    方錦生在人多的場合相對拘謹,女孩兒們看著這白嫩嫩的姑娘有些局促,出手倒挺大方,紛紛擠著端茶倒水喂點心,彈琴的彈琴,跳舞的跳舞。方錦生頭一回理解到男人為何都跑愛往這兒跑了——這溫柔鄉她一個女人都招架不住,實在叫人醉生夢死。

    不過,這一醉倒好,等她幡然醒悟之時,已是日暮,待她火急火燎地回了中午吃飯的酒樓時,乖侄子已經沒影了。

    文辛體貼懂事,自然不會撇下她先走,應該是在酒樓裏等久了,見她不回來,所以出去找她了。

    方錦生倒不是很擔心他,畢竟文辛是在洛陽長大的,她比較擔心的是自己這個天生的路癡。

    好在天色不算太晚,大街上還有人,她一路走一路問,總歸是問回去了。

    前後走了約半個多時辰,方錦生頂著一頭雞窩似的亂發,在王府門口撞見了劉朝朝。

    劉朝朝一看方錦生那仿佛鑽過狗洞一般的打扮,臉都嚇白了,叫道:“主子,您這是怎麽了?”

    方錦生累歸累,但總體還是心滿意足的,擺擺手道:“沒什麽,體驗一下生活。”

    劉朝朝懶得再追問她究竟搞了什麽名堂,又道:“小世子呢?”

    方錦生愜意的表情突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著劉朝朝。

    “文辛還沒回來?”

    聽了這話,劉朝朝的聲調都有些變了:“咱們明明約好在小攤那兒會合的,我去的時候你們卻不在了。我等了一下午,以為你們先回來了,便自己回了府……您不是和小世子在一塊兒嗎,他人呢?”

    方錦生太陽穴一陣狂跳,她揉了揉眉心,一邊在心裏暗罵著沒有通訊設備的古代社會,一邊也不知是在安慰劉朝朝還是安慰她自己:

    “沒事,別急,這事兒是我疏忽了,我去找他。”

    “你沒把自己弄丟就不錯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麽不客氣的話劉朝朝也就敢在心裏想想,說出來是不實際的。

    那麽說這話的,隻能是暴脾氣三王爺了。

    方錦生挪轉的腳步一滯,聽著文棱君緩緩走過來的聲音,心髒七上八下地一頓亂跳,半晌,僵直地轉過臉來——若是加個特效,應該可以聽聞她的脖子“嘎吱嘎吱”的聲響。

    她不敢看文棱君的眼睛,不必說,肯定是一副要吃了她的表情。

    “方錦生,本王真是低估你了,堂堂王妃,竟然敢跑去青樓廝混。”

    文棱君說話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帶著天生的威嚴,在場的劉朝朝和邱鈺甚至包括門口的下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方錦生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她的目光有那麽一瞬間企圖上揚到對方的臉上,可也僅僅是一瞬,她一旦掃到文棱君銳利而鋒芒畢露的眼神,就瞬間敗下陣來,連脫口而出的質問都變了味。

    “你跟蹤我?”

    文棱君的眼眸黑沉沉的,隱約映著方錦生低垂的眉眼:“這是洛陽城,藏著無數雙眼睛,你去哪兒我沒興趣,但是文辛跟你在一起,我不得不管。如今你自己跑回來卻把文辛弄丟了,我倒想聽聽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方錦生總覺得自己像是患了某種病,跟人吵架辯解時她總是找不出幾句完整的話來,說著說著還容易鼻酸流淚,尤其是麵對的還是文棱君這樣的大魔頭。再加上她實在覺得委屈又不能理解:十五六歲的大小夥子,出個門還能丟了不成?

    於是,對方這麽幾句話就成功地讓她的眼眶微微一紅——幸好天黑,暫時沒有被人察覺。

    方錦生活了二十一年,卻從來沒覺得這麽窩囊過,語氣中免不了年少氣盛似的不悅:“他都那麽大個人了,出個門還不能自己回來麽?”

    寒鐵出鞘般的目光迅速地在她的身上烙出一道印子,文棱君眉心有一個極輕極淺卻極讓人窒息的皺紋。

    “這就是你推脫責任的說辭?”

    方錦生手指發麻,手心裏全是冷汗,她用食指關節擦了一下鼻尖上的細汗,斟詞酌句道:“我現在去把找他回來。”

    腳卻沒動。

    一是不敢動,二是知道文棱君隻拿她當一個廢物點心,不會同意她去。

    “錦生姑姑!”

    突然,身後一個少年的聲音如同吹化冬天厚重積雪的第一道春風,吹得方錦生頓時驚覺自己出了一身汗,拔涼拔涼地。

    她轉頭,木然道:“文辛?”

    文辛跑到她麵前,一臉擔憂地看著她:“你何時回來的?我還以為你迷路了,到處找你呢!”

    方錦生麻木不仁的心底破天荒地滋生出一點兒歉疚感來,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板著臭臉的文棱君,有些難為情地摸了摸文辛的頭,道:“抱歉啊,我那什麽,一時忘了時間,就……”

    文棱君打斷她:“流連煙花之地,所以才忘了時間,為何不說清楚?”

    方錦生後槽牙一緊,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文辛似乎看出方錦生窘迫萬分,忽然提起聲音轉移了話題:“對了!”他看向王府門口一輛馬車,這馬車紋飾精美卻絲毫不顯張揚,對文棱君:“是二王爺送我回來的,姑父。”

    文棱君朝門口看了一眼,卻並未有什麽動作,倒是馬車裏的人聽見文辛提及到他,微微側首。盡管未聞其麵,還是讓人覺得他似乎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來。

    “三弟,別來無恙。”

    如果說文棱君的聲音是冬天裏冷冽的泉水,不乏悅耳卻叫人覺得天寒地凍,這個二王爺文知塵則更如春日裏最暖的那一抹和煦,不似風,不似水,不似陽光,倒像是三者的交集,最終溶成了清洌與溫潤。

    方錦生還沉浸在尷尬與不平與劫後餘生的複雜情緒中,忽聽這一聲,垂下的腦袋忽然抬起,比聽到全場八五折還要靈性。

    文棱君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微微側頭看向文知塵所在的馬車,客套話說得毫無誠意:“今日多謝二哥出手相助,要進來喝杯茶麽?”

    對方仿佛感應到方錦生好奇的目光了似的,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掀馬車的車簾,滿足了她的幻想。

    “你我兄弟,何必見外。”

    方錦生看到那張臉,眼睛瞪了瞪,嘴裏發出路人粉一般輕輕的讚歎的呼聲。

    文知塵和文棱君不愧是兄弟,模樣都稱得上俊美,但是文知塵眉目修長得恰到好處,朱色的薄唇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即使隔了這麽些距離,他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的儒雅溫和的氣質仍然感染著一眾凡人——仿佛此人是個不問世事的謫仙,紅塵紛擾皆與他無幹,純粹得如同一枚未經打磨的璞玉。

    晚風送爽,正好拂起他額間的幾縷發絲,簡直堪稱古典寫真。

    而偏偏有人就是要破壞氣氛——

    “既然這樣,慢走不送。”文棱君隨口道。

    方錦生無言以對地瞟了他一眼,想了想,隨即走上前一步,朝文知塵行了個有史以來第一次堪稱標準的禮,道:“多謝二王爺,天色已晚,您路上小心。”

    文棱君的眼皮幾不可察地向下微眯了一下,但隨即便稍縱即逝。

    文知塵臉上的柔和並未因文棱君的態度而改變分毫,大概是早就了解對方的脾氣了,他朝方錦生微微頷首,算作回禮,道:“告辭。”

    說罷,窗簾垂下,隨著車夫的一聲輕喝,馬車緩緩駛了出去。

    方錦生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暗暗搖頭,溫潤君子溫潤君子,她今天算是真正見識到本尊了。

    文辛小聲喚了聲“姑姑”,不過隨即就被另一個略帶狠厲的聲音壓了下去:

    “看夠了嗎?”

    方錦生隨著這句話打了個冷顫,隨即耷拉著腦袋老老實實地重新走到文棱君麵前,略帶希翼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睛,有企圖將功補過的想法似的:“我剛剛應該沒給您丟人吧?”

    文棱君眼底似乎浮起一抹冷笑,回道:“當然。”

    方錦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居然覺得文棱君的話語透出了幾分和顏悅色來,難道……

    “明天去馬廄報到吧。”

    和顏悅色個鬼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