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巴山,夜雨,秋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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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小了些,少了些滂沱。

    可依舊在下。

    銳雯與黑袍在山間慢慢地走,沉默如一種味道。

    時已傍晚,卻看不清是傍晚的樣子——天空原本昏暗,卻被山頂書卷的瓊流染盡了月色,這樣瑰麗的風景,也隻有在幻境之中,才能見上一麵。

    銳雯跟在黑袍的身後,望著依然淅瀝不停的雨,輕輕歎了一口氣:“雨下的太久了些。”

    “它本就應該下的久些,否則哪裏來的秋池。”

    “秋池……”銳雯微微皺了皺眉,他又聽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名字。

    所以他有些疑惑:“正值四月,花木扶疏,哪裏來的秋池。”

    黑袍冷冷一笑:“幻境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幻境,自然有季節之分。多年前的一個秋天,幻境中有一場並不為人所知的比試,主角是兩個很厲害的人。”

    “有多厲害?”

    “兩人席地而坐,因為他們心裏都很清楚,想要分出勝負,恐怕數天數夜也猶未可知,於是每人各出了一劍……”黑袍微微頓了頓,語氣有些悵然,“一人出劍,化雨萬千,破十八重幻境後,平地凝湖;另一人出劍,化黑蓮業火,同樣破十八層幻境後,焚盡了那片湖水……而秋池,就是焚盡湖水後,還剩下的,小小的一片雨池。”

    銳雯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他似乎可以想象到,那讓人心神為之一醉的場景——一人一劍,談笑間雨落湖起,又瞬間荒蕪。

    他沉默半晌,方才開口:“看樣子,是第一個人贏了吧,畢竟一劍焚湖,並沒有真正的焚盡湖水,而是留下了一小片池水。”

    “不,隻是平手罷了……因為黑蓮焚盡後留下的那片池水,盡是墨色。”

    盡是墨色啊……

    銳雯輕輕歎了一口氣:“可這和巴山的雨有什麽關係。”

    “我說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秋池已經幹了許久的年月,自然需要一場雨。那樣的池水,不管幹了多久,哪怕是再清澈的雨,都會變成一池墨色……如果真能飽蘸池水寫下自己的名字,那大概會是學院開院以來,在書卷上留下的最深最濃的筆跡吧……你們應該感到幸運。”

    銳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是幸運。但是我不明白,這不為人知的一戰,你是怎麽知道的。”

    黑袍沉默片刻,冷冷道:“那是另一個故事,與你無關。”

    ……

    路很長,卻有盡頭,然而讓銳雯有些訝異的是——黑袍帶他來到的地方,竟是一座小小的破廟。

    破廟漏雨,從屋頂透下的光暈中,依稀看以看到斑斑血跡。

    銳雯皺了皺眉,仿佛是猜到了什麽,慢慢蹲下,仔細地看著一處有些怪異的血跡。

    “那是你同伴的。”

    似乎明白銳雯在想些什麽,黑袍的話語中有著淡淡的嘲諷:“而且,是我殺的。”

    “喔。”

    銳雯慢慢站起身,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你好像並不如何在意……”

    “雖然都在同一個帝國,但是……他並不是我的同伴。”銳雯抬頭看了一眼黑袍人,很認真地道:“隻有和我一起並肩戰鬥過的人,才可以稱為同伴。”

    “這個說法好像有些道理。”

    “你好像一直在和我說一些沒有用的東西……而我在意的是——這裏並不像秋池的樣子。”

    “不像這兩個字用的好,因為這裏,就是秋池。”

    黑袍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短劍,而銳雯在那柄短劍出現的刹那,瞬間閃出了廟門。

    那柄短劍掀碎了破廟!

    銳雯在雨中皺眉,望著漫天碎屑有些出神,他看到了從天空落下的某塊碎石,伸出手去輕撚了一下,指尖竟有著微微的刺痛。

    好強的勢……

    破廟不再。

    所以他看到了廟後的那潭池水。

    如濃墨一般的池水。

    池未滿,而銳雯也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察覺到它的原因了——漫天絲雨淅淅瀝瀝,落在風中,打在林葉,甚至在路上濺起一蓬小小的雨花時,都會有聲音。然而落在這片黑色的池水中是,卻沒有驚起半分的漣漪。

    悄無聲息地融化在裏麵,融化在了這片小小的池水中。

    池雖未滿,銳雯卻可以感覺出,點點滴滴的雨水匯入其中之後,它便開始了靜靜悄悄地生長。

    夜雨漲秋池。

    “這就是秋池?”

    短劍慢慢收進了黑袍的袖口,他轉過身來,看著銳雯,冷冷地吐出了四個字。

    “如你所見。”

    “他們也終究會到這裏。”銳雯忽然怔了怔,抬頭看著被書卷的潔白光暈籠罩的天空,輕聲歎道,“卻不知道他們現在打的怎麽樣了——我曾經帶領著一群雜兵連續戰鬥過幾天幾夜,然而像他們這種一口氣到傍晚的打法,卻從未見過。”

    黑袍有些不屑:“其實要比你想象中的簡單一些——先互拚真理,真理耗盡,便憑自己的劍術,如果體力耗盡,連劍都揮不動的話,那就去死好了。幻境向來不會同情弱者。”

    “是啊,幻境向來不會同情弱者……所以接下來,我們是不是也要分出個生死?”

    “你這麽著急?”黑袍冷笑,“或者說,就覺得我那麽弱?好讓你打完之後去救他們?”

    銳雯沉默了一下,沒有言語。

    “你走不掉,至少今晚,你走不掉……所以在山下,究竟是你的人活到最後,還是我的人活到最後,都與你無關……不過你倒是說對了一件事情——我們的確要分出個生死,就在今晚。”

    “所以……”銳雯慢慢握緊手中的黑色重劍,卻發現對麵的黑袍輕輕搖了搖頭。

    “在山頂便問過你一次,現在我再問你一次——生死之前,要不要來一壇酒?”

    銳雯怔了怔,他看不透兜帽下暗影的迷霧,自然也看不到黑袍的表情,更猜不透他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麽。

    生死前,請敵人喝酒?

    要麽是個酒癡,要麽是個瘋子,要麽……是個陰謀。

    “連自己的臉都不敢露出來的家夥,我憑什麽與你喝酒。”

    黑袍沉默了一下,兜帽下的暗影迷霧漸漸散去。

    那是一個很清秀的少年,眉眼俊俏。

    然而他的臉色很蒼白,唇角很蒼白,沒有半分血色,如同古墓中的死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