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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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亥時,東京城夜色已深,礬樓主樓的表演已經落下帷幕,但樓裏的客人依舊爆滿,而且比平常還好上數分,甚至不斷有客人從各處趕來。
“哥哥,甚麽事三更半夜,急急把我招來。”
隻見一個士子模樣的人,匆匆進了礬樓的一處雅間,卻見裏頭幾人正在圍著兩張紙正在激烈的討論著什麽。
“兄弟今夜沒來看師師行首的演出實在太是可惜了,真是礬樓數十年未曾有過的精彩啊!哥哥急招你過來也是想讓你亡羊補牢,不然明日滿城傳頌,你卻蒙在鼓裏,恐招你罵。”
“師師行首今晚有甚絕藝展示不成,可科舉還沒結束啊!”
“絕藝也是有的,但更絕的卻在這裏,你先看了這兩道詞再說。”
……
另一雅間裏,二、三個四、五十來的文人,聚在一起縱情飲酒。
“老夫出道三十餘年,從未有今晚之痛快矣,各位,為《沁園春》和《滿江紅》浮一大白。”
隻見幾人一齊飲了,數巡之後,各現醉態。隻見一人指著一邊侍候的姐兒說道
“且調絲竹,與我等唱來。”
那女子應命調弦開唱,但未唱兩句,便被一人阻止了。
“此兩詞,隻合豪傑壯士執鐵板而歌,小娘慢聲細語怎顯氣勢,去,且拿大鼓、鐵板來。”
隻一會便聽得裏頭鐵板錚錚、鼓聲隆隆,幾位男人豪邁而歌,“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慷慨激昂的聲音直透牆背。
……
高衙內既不懂詩詞,也不會武功,台上的文比武鬥,他全然不管,一心思全在那行首李師師身上,眼看著那個平日裏對他不假顏色美人兒,與那個無名小子卻親密無間,心裏不禁醋海翻波。
完顏希尹一路在想著那首《滿江紅》,“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這小子對外族竟有恁大的恨意,若不除去,異日萬一成勢那還了得。他心裏頭計算著,便看到一同坐在馬車裏,神情鬱鬱的高衙內,心想這個蠢貨或可一用。
“那個叫做李師師的行首,果然人間絕色,想不到對衙內這等貴人不理不睬,居然青睞於一個鄉下的小子,真是令人費解。”
“在東京城裏,那小子算個鳥,老爺若要他死,便如碾死一隻螞蟻。”
完顏希尹知道其是個色鬼,特意刺激了他一下。那蠢貨果然經不起挑撥,頓時火起。
“陸虞侯,明日與我打探清楚那小子的落腳之處,待老爺我好好修理修理於他。”
陸謙自然明白高衙內被女真人當槍使了,但當麵卻不敢說破,隻是唯唯諾諾的應了。
……
蔡鞗雖是紈絝,但比高衙內又多了幾分見識,今晚他原本想挑起高衙內、女真人與淮南郡王之間的衝突,自己坐看好戲,可是衝突倒是成功挑起了,那結果卻是大出意料。那些牛高馬大的女真人,竟然收拾不了一個鄉下來的小子,反而成就那個豎子的威名。
不過那甚麽《沁園春》《滿江紅》倒真有點意思,他也叫同伴抄了一張,明日拿去給哥哥和老爹看看,他們或
許能看出什麽來。
……
玉音與玉容一起坐在海南郡王的豪華馬車裏,夜深了宮裏是不便進去了,雖然明日免不了要受母妃的一頓罵,但她們似乎全然不擔心,卻是在興奮的議論著剛才的場景。
“姐姐,你說那小子,一個文弱書生,那來恁大的力氣,竟與公牛一般的女真人對打了近一柱香時間也不落下風,我開始以為女真人隻一拳,他就要趴下了呢。”
玉音對古浩天的文才已經見識過了,所以對於他能寫出兩首好詞不甚驚訝,但對其突然展現出來的驚人武功,便似發現了新大陸。
玉容長了玉音幾歲,正是懷春的年紀,身邊突然出現的這個文武雙全,英俊不凡的小年郎,一下子打破了她心中的寧靜,她仿佛覺得往日夢境裏那個模糊的影子漸漸清晰。就在剛才,當看到女真人對他步步緊逼時,她覺得自己緊張的快要窒息,後來看到他與李師師並肩寫詞時,又莫名的有了妒意。
“姐姐,你聽見我說了嗎?”玉音見玉容半天也沒有答應,禁不住問道。
“哦,我已是聽見了,那兩首詞自是非凡的。”
“我問得是武功!”
玉音見姐姐心不在焉,不滿的頂她一下,玉容頓時臉上發燙,連忙拿話掩飾了。
不覺得馬車進入了森嚴的郡王府,玉音突覺得自己又進入了一處籠子,她的心冷了一下,終究是一場空想啊,暗自歎了一口氣,心情又一下子低落下來。
……
古浩天一行人被淮南郡王和張幾成等纏著慶功,較遲才離開礬樓。
和女真人明爭暗鬥一番,古浩天已經再無秘密可言,接下來的日子必然是步步驚心,防不勝防。
“今晚礬樓一鬧,小官人你果然獲得天大的名聲,但後頭恐怕便有更多的麻煩,從此我們便再無秘密可言了,卞祥兄弟你要和陳贇兄弟合計好,以後安全防範要更加嚴密。”許貫忠有些憂慮的說。
“恐怕還有一事也要有所準備,今晚之後,小官人便是京城士林皆知的名人了,今後山水客棧隻怕門檻也要被踩破了。”蕭讓的擔心也很有道理。
“該來的總會來的,不若叫朱貴把客棧開業起來算了,也正好借這陣風多賺一些銀子,結交一些可用之人。”
古浩天覺得既然無法潛伏,幹脆浮出水麵,何必無端的示弱於人,徒長他人誌氣,滅了自己威風。
“若是高衙內之類到店裏作亂,該當如何?”吳貫忠問道。
“便把客棧寄於淮南郡王名下,量他也不敢太過囂張。”
“那日後客棧便再無隱密可言了。”
“到時再設法就是。”
許貫忠想的深遠,古浩天也聽的明白,兩人其實都想到萬一與朝廷對立的那一天,這家客棧的去留問題。
……
李師師應該是今晚情感起伏最激烈的一個人,這回她已經回到那小四合院的房間裏,她靜靜的坐在床沿上,思緒卻依舊飛向三樓的舞台。當那個女真人將錦盒欲投向她之時,她覺得自己身子發涼,心想這回非死即傷。
然後她看到那個昨晚剛剛認下的弟弟,
猛虎一般衝向那女真人,而且在她提心吊膽之中,竟然打羸了(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隨後麵對另一個女真人的填詞挑戰時,她一點也不擔心了,雖然自己也覺甚難,但她相信這個天才的弟弟,果然他不負所望,一出手便驚豔全場。
李師師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在磨墨之時,身上匯聚了許多忌妒的目光,那多是兩樓的那些女眷,那些人雖然貴為公主千金,但誰又有她那一刻的風光,那時她是多麽盼望時間能再拉長一點。
想著想著,她為自己的變化感到有些吃驚。在礬樓自十二、三歲出道以來,少說也有五、六年了,特別是成名之後,接觸的達官貴人、王孫公子、文人騷客不知凡幾,但她從來沒有對一個人心動過。可自那日在淮南郡王府遇見了這個少年人之後,她竟然不知不覺的產生了一種親近的感覺,昨晚竟然鬼使神差的,把他帶進了自己那個從沒有讓男人進過的院子。
可惜自己是一個青樓女子,年歲還大他甚多,她不由的又失落了,就這麽愣愣的坐著。然後她看到了這個弟弟剛才交的那卷“作業”,於是急不可待打了開來。
首頁便是《雁丘》兩字,下頭有一段文字說明
古時有書生赴並州,道逢捕雁者,雲“今旦獲一雁 ,殺之矣。其脫網者皆鳴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 。”書生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景石為識,是曰雁丘。
接著卻是根據文字而設計的四幕劇情,分別是相識、熱戀、南飛、殉情。
李師師剛才匆忙之間也就潦草的看了四幕劇情,這會靜心看了一遍,雖覺別具一格、感人至深,但總覺得意猶未盡。
恁感人的故事,這人怎麽就不寫一、二首詩詞呢?她百無聊賴的收起“作業”,突然在最後一頁的背麵,發現幾行字跡,莫非這弟弟對她使壞,故意作弄與她?
她遲疑的看了一眼,心裏驀地狂跳了一下,然後那第一行文字就把她的目光給粘住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她連忙閉上眼睛,她不舍得再看下去,“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仿佛這句話直問到她的心坎裏,她無數遍的叨念著,直到心潮慢慢平息,這才睜眼看了後麵的文字。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
在許多人一夜無眠、不辭辛勞之後,當東京城的新的一天剛剛開始時,《沁園春》《滿江紅》及昨晚礬樓文比武鬥的精彩,已經傳遍了千家萬戶,並迅速向四處傳播。
甜水巷邊,鯉魚街上,那座不起眼的客棧,立即成了許多人關注的焦點。
而此刻,古浩天正剛剛起床,他調戲一下可愛的蓮兒,然後在她的侍候下梳洗吃飯,開始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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