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是蠢蠢欲動，宮內卻是噩耗連連，上仙公主夭折後三個月，李一也奄奄一息，盡管武落蘅衣不解帶的陪在身邊，盡管李隆基放出以命抵命的狠話，依舊回天乏術，李一就在武落蘅的懷中慢慢的斷了氣息，她悲傷，她痛哭，她卻在死神麵前無能為力。

    “娘娘，您總這麽抱著二皇子也不是個事呀，還是讓乳母把衣服給他換了吧。”煙波，花眠青蓮跪了一地哀求，李隆基也隻能抱著她支撐這虛弱的身體。

    武落蘅兩眼發直，雙手緊緊的抱著李一，盡管那小生命已經開始僵硬冰冷，她想用身體溫暖他，可是自己卻感覺到越來越冷。

    “婠婠，別太難過，我們還年輕，還會有自己的孩子，把一兒給乳母吧，讓他早些入土為安。”李隆基心痛的說，他心痛源於自己重視的兒子早早夭折，更因為武落蘅這魂不守舍的樣子。

    可是現在的武落蘅什麽也聽不進去，上仙公主死的時候她毫不知情，現在自己唯一的兒子也在懷裏咽氣，她不能相信，如此鮮活的生命一瞬間便會冰冷。

    屋裏跪了一地，廳內更是竊竊私語，為了李一和武落蘅，李隆基已經五天沒有離開過鹿鳴殿了，皇後帶著宮中妃嬪先是安慰後是勸說，根本不濟於是，現在已經驚動了朝中重臣。

    此刻姚崇帶著幾位禦史言官正跪在廳上請求覲見，蘇盛緩緩走出，為難的勸說道：“幾位大人，陛下剛剛喪子，不如老奴把折子收了，改日再麵聖？”

    姚崇早就聽姚玉說過，陛下對惠妃是用情至深，對他們的孩子更是寄予厚望，現在來覲見恐會觸怒龍顏，自己本是不願意的，奈何宋璟這個老東西頑固不化非要麵聖直諫，自己作為宰相又不好推辭，隻能硬著頭皮跟來，現在既然蘇盛說了這樣的話，正好借坡下驢趕緊走人。

    “那就有勞蘇公公了。”姚崇將手中的奏折送上前，然而宋璟卻沒有此意，繞過蘇盛跪在廳門前高聲喊道：“臣宋璟有本上奏。”

    眾人一驚，誰也不敢阻攔，隻能靜觀其變，見裏麵沒有動靜，宋璟繼續高聲喊道：“臣宋璟有本上奏。”幾次下來，李隆基終於出現，麵帶怒色低沉的說：“有什麽要緊的事，明日再議，且都下去吧。”

    宋璟是朝中出了名的耿直，此刻其他人都陸續離開，唯有他依舊跪在原地，直挺腰板，義正言辭的說：“臣所說之事無法明日再議。”

    李隆基正準備轉身離開，聽到他這麽說不耐煩的問：“愛卿有何時不能明日再議？”

    “今日君王不早朝，明日國破山河在，陛下說明日還有什麽可議的？”宋璟說話直接眾人周知，但是如此頂撞也讓李隆基始料不及，心中怒火難免壓製不住。

    “大膽！朕的江山還好好的，宋卿不要在此危言聳聽！”

    如此盛怒要是別人早就磕頭求饒，奈何宋璟不是別人，他冷笑道：“夏朝的桀，商朝的紂王，周朝的幽王……”

    李隆基搶過蘇勝手中的奏折向他臉上扔去，大罵道：“宋璟你放肆，居然拿朕和那些亡國昏君相提並論！你是活得不厭煩了嗎？”此舉把蘇勝都嚇得夠嗆，連忙跪下撿拾奏折。

    可宋璟卻不以為然磕頭行禮後說道：“陛下要是覺得臣說錯了，那就請陛下砍了臣的腦袋，不過臣有一句話要問陛下，五日不朝的明君聖主陛下能說出幾個？”

    李隆基雖然生氣，但這句話卻說在點上，他是心疼武落蘅，但是他也要顧及大唐子民，在私他可以將全部的愛和關懷放在武落蘅的身上，可在公她隻是千萬子民之一，自古帝王最難選擇的就是江山與美人。

    一陣沉默後，李隆基怒氣漸消，宋璟的一番質問讓他慚愧，可一想到裏麵癡癡流淚的武落蘅他又舉步維艱。

    這時姚玉端著湯藥走了進來，跪在李隆基麵前說道：“陛下，臣妾請太醫開了安神的湯藥，請陛下準許給惠妃娘娘服下。”

    李隆基看著棕黑色的湯藥，默默點點頭，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武落蘅便睡下了，李隆基吩咐煙波好好照顧，又讓皇後準備斂葬事宜，自己則回到貞觀殿處理政務。

    沉睡了三個時辰後，武落蘅再次睜開眼睛，她茫然若失的問煙波：“二皇子呢？還在睡著嗎？”

    煙波不知如何回答，隻能抹淚說道：“娘娘，您別這樣，您要保重身體呀。”

    武落蘅恍然坐起，呆呆的看著窗戶問道：“上麵貼的窗花呢？一兒最是喜歡，快給他貼上，要不又要哭了。”

    煙波緊緊拉住她的手，哀求道：“娘娘，您先吃點東西吧。”煙波拿起一旁的食盒，裏麵是剛剛送來的暖胃粥，她剛把湯匙送到武落蘅嘴邊，怎知對方突然反應過來，揮舞雙手大喊大叫起來。

    “我的一兒，我的一兒，不要帶走他，不要……”武落蘅把煙波一把推到在地，自己光著腳衝了出去。

    外麵的小宮女上來攔阻可是根本沒用，武落蘅瘋了一般向外衝去，嘴裏麵還不住的嚷嚷道：“我的兒子，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花眠和青蓮聞聲趕來，一群小宮女跪了一地慌亂的攔阻可是又不敢輕易用力，隻能任由她左右搖擺。

    “啊！我的兒子，你們放開我，我要去找我的兒子！”武落蘅嘶吼著，眼中卻沒有一滴眼淚，整個鹿鳴殿回蕩著聲嘶力竭的哀嚎聲。

    直到二皇子頭七那天，武落蘅才如死人般被煙波和花眠攙扶出來，皇後以嫡母身份主持，李隆基含淚送自己最愛的孩子最後一程，而武落蘅呆呆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鹿鳴殿院中的桃花開的正豔，柳樹也抽出嫩綠的枝芽，一片春意盎然，可這些春色隻能活在院中，邁過那高高的宮殿門檻，裏麵卻比冬季還寒冷，微弱的陽光被擋在第三層紗簾的外麵，而武落蘅獨自一人坐在床上，在黑暗中默默的哭泣。

    李隆基一次又一次站在門口凝望，他的勸說，安慰，告白都無濟於事，武落蘅隻是抱著頭不斷的發出嚶嚶的聲音。

    人的耐性總是寶貴的，更何況對方是帝王，一呼百應，高高在上。一日複一日，一月又一月，慢慢的，李隆基被政務絆住了腳，來鹿鳴殿的次數越來越少。宮中有眼力的人也很多，有些宮女力士已經開始為自己另謀出路。

    “娘娘，剛做好的銀耳粥，您吃一點吧。”煙波跪在床邊，輕聲喚著，武落蘅卻背對著她，靜靜的躺著。

    煙波連說好幾遍都不見她有動靜，便以為她是睡著了，準備蓋上薄單，她停頓了一下，眉頭緊皺，“花眠，花眠。”

    花眠一路趕來，手上的水甩的到處都是，煙波抱怨道：“你去幹什麽了？床上的單子都有味道了，也不知道換換。”

    一說到這些花眠就氣不打一處來，聲音不免也提高八度，“你還說，那些人簡直就是狼心狗肺，陛下才不來我們這裏幾日呀，一個個都撿著高枝飛了。水房，小廚房的人都走了，我才把水燒好，正忙著洗菜呢。”

    煙波做了個禁聲的動作，慌忙之下拉著她到了簷下，“怎麽回事？他們都去哪了？”

    花眠惱火的說：“前幾日路喜公公過來，說婉貴嬪身懷有孕，清靈殿需要增加人手，宮裏新進的宮女沒經過*怕伺候不好，所以各宮都要分人出來，那些人一聽說是清靈殿巴不得都過去。”

    煙波這段時間一直在武落蘅身邊伺候，對外麵的事情倒是不太關注，沒想到幾日時間鹿鳴殿竟然變成了冷宮，“青蓮呢？”

    花眠歎了口氣說道：“她去內廷司了，去要宮例和日常用度了。”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沒送來？”煙波這樣好脾氣的人也有點控製不住情緒。

    花眠撅著嘴冷笑道：“這才是剛剛開始，青蓮說了以後的日子恐怕更難熬。”

    二人正說著話，隻見青蓮雙手空空的回來，一起上前問道：“青蓮，怎麽了？”

    青蓮有氣無力的說：“內廷司的人說宮例已經都派出去了，要是沒送到就讓咱們等一等。”

    “什麽？等一等？這是什麽話，他們不去查反而讓我們等？”花眠越說越激動，其他兩人也沒了主意，此時內廷司的李山帶著幾個人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在這吵什麽呢，這是這個月的宮例。”李山將手中的托盤推到煙波的懷裏，理所當然的說：“我們忙著給婉貴嬪辦差，晚了幾日送來，瞧你們著急的樣。”

    各宮吃穿用度雖然都是內廷司分配，不需要用銀子買，不過要想吃點好的或是急用銀子就派上用場了，武落蘅喪子之痛久久不能走出，身體越發虛弱，雖然陛下每日都有派人送來湯藥，可是日子久了也有疏漏，青蓮想用宮例自己調製一些，所以才急著去催。

    煙波笑著說：“麻煩力士了，隻是這宮例似乎少了一些。”聽她這麽說青蓮掀開黃布掃了一眼，果然少了很多，接話問道：“這裏有三百兩嗎？”

    李山與其他幾人對視一下，冷笑道：“三百兩？以前惠妃有二皇子，還有一宮的奴仆，現在有什麽？五十兩夠你們三個人吃喝啦。”

    花眠一聽隻有五十兩立刻回嘴道：“五十兩？就算二皇子夭亡，我們娘娘也是一宮主位，怎麽說也應該有二百兩呀。”

    李山哼了一聲，冷冷的說：“一宮主位？那也得是正常的，瘋了的算什麽一宮主位呀？”

    說完幾人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那嘲笑聲充滿整個鹿鳴殿，青蓮三人心中有怒不敢言，生怕吵鬧起來，讓武落蘅聽見，可她們不知，武落蘅早已經聽得明明白白，她心中開始怨恨李隆基，為什麽要把自己帶到宮裏，為什麽不救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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