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噫籲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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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也是個識字的,他接過來一看,隻見上麵寫著:“盡交天下賢豪長者;常作四海風月主人——陳惇敬上。”
他略略一驚,道:“寫得好,這字……真是漂亮啊。”
“就衝你這字,”他一揮手道:“讓你進來了。”
“你這後生,長得還算精神,”沈三一邊帶路一邊道:“我家老爺見了一定高興,肯定會提攜你的,你算是被天上的餡餅砸中了腦袋嘍……大管家?”
隻見迎麵走來了一個留著胡須的中年人,這人是個三角眼,眼光烏沉沉地,看人總有點說不出的讓人不太舒服的感覺來,他就是沈府的大管家沈長興。沈長興掃了一眼沈三,注意到了他身後的陳惇:“這是誰?”
“學生聽聞沈老爺大壽,特來拜謁。”陳惇道。
沈長興嗯了一聲,也沒有再說什麽,他似乎有什麽事情,很快就走了。陳惇跟著沈三來到中庭,沈三讓陳惇候在一旁,他拿著陳惇的這幅字給沈老爺比劃著什麽。
沈炎並沒有看對聯,而是讓沈三念了一下,聽到“四海風月主人”,倒是十分開懷,哈哈笑道:“愧不敢當!”一旁的朱九和曹正也都微微點了點頭,就瞅沈炎這好客的勁頭,以及今晚群賢畢至歌舞升平的景象,這副對聯卻也十分貼切。
“這字寫得真好,”沈炎接過對聯看了一眼,提起了精神來:“是練過好帖子的,嗯,好字。他人在哪兒呢?”
沈三屁顛屁顛地拖住了陳惇:“快去拜謁老爺,你小子要發達了!”
“學生陳惇拜見沈老爺。”陳惇走上前去唱了個肥喏。
沈炎定睛一看,果然是個眉目清朗的俊秀後生,又見他落落大方舉止從容,心中更生喜愛之情:“免禮,真是一表人才,怎麽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你是哪裏人啊?”
“學生正就是會稽本地人。”陳惇道:“久仰沈老爺,隻是無緣,不曾拜會。”
“同在桑梓,真是有失親近。”沈炎驚訝道:“我會稽出了你這樣的人物,竟教我現在才得知。”
沈炎笑眯眯地問他幾歲進學,讀了幾年書,陳惇隻道:“自幼由家父教導,未曾入庠。”沈炎便又問他為什麽沒有參加科考,陳惇就推說是服母喪,這的確沒錯,沈炎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過君子藏器待時,晚幾年也好,厚積薄發,也不至於年少輕狂。”
陳惇點頭受教。這時候沈炎才算看到了含著指頭的尚薇,道:“這小女娃是誰呀?”
陳惇就道:“正是舍妹,因為家中無人照看,學生不得已就把她帶來了。”
“無妨,”沈炎捏了一塊糕點逗弄她:“小孩子來了喜慶。”
很快對麵的戲台上重新開鑼,上演了下一折戲,陳惇就不能站在這裏擋人目光了,他被沈三帶去了一桌席上,然而還沒有坐下來呢,肩膀忽然被人捉住:“是你啊。”
陳惇抬頭一看,兩個青年俊彥站在他麵前,微笑地看著他:“總算找到了。”
陳惇拱了拱手:“不知兄台是否認錯了人?”他可不認識這兩人呀。
“你不認識我們,我們卻認得你。”年長一些的開口道:“西街上書了三十副對聯,略無重字的小才子,可不就是你嗎?”
陳惇笑起來:“真是謬讚了,小弟我姓陳名惇,不知二位兄長如何稱呼?”
這兩位便是在酒樓上看陳惇大秀一場的諸大綬和吳兌了,兩人拉著陳惇坐在了他們的席上。吳兌捅了捅旁邊已經很有醉意的白胖子,道:“文長,文長醒醒,你看誰來了,還記得他嗎?”
陳惇聽“文長”這個名字,仿佛有些耳熟,卻又不知道哪裏聽過,不過這表字的確比較普遍,陳惇也沒有細究。倒是這白胖子醉眼昏沉地盯了一眼陳惇,道:“啊,是你啊,當然記得。”
吳兌就興奮道:“文長就算是喝醉了也記得你,你那一天才思敏捷怕是讓他——”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這白胖子嗬嗬笑起來:“你不就是趁我喝醉的時候,用一錢銀子騙走了我兩幅葡萄圖的徐賴瓜子嗎?”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諸大綬哭笑不得:“算了,文長真醉了,不要與他計較。”
陳惇當然不會和一個醉漢計較,他一邊和諸大綬說話,一邊鬆開了拖著尚薇的手,尚薇把自己的荷包裏塞滿了糕點,朝他眨眨眼,道:“哥哥,我要尿。”
陳惇不好意思起來,舉頭張望,吳兌哈哈一笑,揮手喚了個丫頭道:“帶她去方便,今晚人多,你們都周全一些。”
陳惇看了他一眼,這個人心思還是很細密的。
諸大綬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兩個熟人,頓時叫道:“文中、文和!”
他所喚的這兩人也是年輕才俊,但是明顯身邊簇擁的人更多,陳惇一眼望過去,隻見人人都在奉承,連一臉僵硬的知縣曹正都頻頻看向他們。
“他們是誰啊?”陳惇問道。
“孫鑨、孫鋌兄弟,他們出身餘姚孫氏,”吳兌道:“餘姚最有名的官宦世家。”
吳兌道,孫氏世居餘姚燭溪湖西北的孫家尖,南宋晚期陸續遷至湖東,孫家從天順年間孫新當了個遞運所大使開始,雖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但他的兒子孫燧考中了弘治六年進士,官做到右副都禦史,巡撫江西。而孫燧發現了寧王朱宸濠謀反的跡象,他屢次上書曉以大義,終於被寧王殺死,等平定寧王之亂後,嘉靖一朝贈禮部尚書。
孫燧有三個兒子,長子孫堪是嘉靖五年武舉第一名,承蔭為錦衣衛正千戶,如今是都督僉事,管前軍都督府事。次子孫墀,在嘉靖八年由選貢生仕至尚寶司卿。三子孫升是嘉靖十四年的榜眼,如今更是國子監祭酒。
孫鑨和孫鋌就是孫升的兒子,他們和諸大綬、吳兌一樣,已經是秀才之身了。
陳惇心道,果然一人起來了,子孫後代也跟著起來了,孫家不過三代,已有閥閱之盛。不一會兒孫鑨、孫鋌過來,與他們湊成了一桌,圍在他們身邊的人才不甘心地散去了。
“文長先生怎麽醉成了這樣?”孫鋌哈哈大笑道。
“他老泰山管著他,不叫他多喝酒,”吳兌偷偷道:“噫籲嚱!泰山之重,重如泰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