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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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朝南京、北京並列二都,南京河流環繞,北京城池壯觀,南北水土合而為一,即為大明。

    曹縣令哈哈大笑,拍手稱讚道:“不錯,不錯,對得好!”

    他看眼前這少年郎越發順眼了,卻又不甘心這麽放過他,道:“我這裏還有一聯,你再施子建之才,對上一對。”

    說罷即道:“四水江第一,四省浙第二,老夫居江浙,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四水即江河湖海,其中江為第一;四省指的是沿海的江南四省——江蘇、浙江、福建、廣東,其中浙江為第二。這對聯比之剛才那一個,難度提高了不止三分。這上聯乃是上一任的浙江布政使在任期間所留,在官場算是傳得久的,卻被曹正拿來考了一個少年郎。

    偏偏陳惇卻比剛才還放鬆,連思考都無,當即就對上了:“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後,小子本儒人,豈敢在前,豈敢在後?”

    三教——儒道佛;三才——天地人,一個“儒人”生在了“江浙”之間,縱覽天下英雄,雖不敢稱第一第二,卻也不敢在後,簡直是天衣無縫,細品之下不卑不亢又豪氣頓生。

    “好!好!好!”曹正連呼絕妙,笑意吟吟,盡顯欣賞,甚至還起身來,拉了他一起坐在藤椅上,越看越覺得這小子思維敏捷,是個妙人。

    陳惇鬆了口氣,以為應該結束了,卻沒想到曹正盯著他又道:“三光日月星!”

    陳惇一口氣卡在胸上下不去,頓時咳嗽起來。他知道三光日月星是最有名的對子,下聯最恰切的是“四詩風雅頌”,這一副對聯早就為人熟知,膾炙人口了,而關於這個的下聯,還有許多,比如“九章勾股弦”,“六脈寸關尺”,“一晝晨午晚”,“一季初仲末”,甚至“一國君臣民”、“一樹葉根莖”等等。

    但這都是坊間傳誦過的,用哪一個,都不屬於自己的原創,他想曹知縣想要聽到的,應該是他的原創。

    可是別人說過那麽多,涵蓋了多少,他還要當即想出一個不一樣的來,何其難也。但陳惇偏偏是那種不肯認輸的,隻好絞盡腦汁地尋思起來,這一回他開始默默打量周圍,希望能搜索出來什麽,得到啟示。

    然而縣衙的後庭,陳設也很簡單,桌子椅子葡萄架,陳惇著實找不出一個靈感來,他正有點晃神的時候,卻見一個丫鬟匆匆繞過了庭前,手上拿著曹知縣的七品溪敕官袍,看樣子是漿洗去了,這一下仿佛有一絲靈感劃過了他的腦子。

    官袍,官員,而眼前這位曹老爺,自謂“性本愛丘山”,與世相忘、樂老林泉——

    “三光日月星,”陳惇就道:“一官歸去來。”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曹正哈哈大笑,像是陳惇搔到了他的癢處:“好!好!真是說到了我的心坎上啊!富貴非我意,帝鄉不可期,真想委心任去留啊!”

    陳惇心中嗬嗬一笑,三甲進士,榜下即用,出為外官,不為清流是濁流,曹正這個知縣,本就當得不情不願地,來了會稽以後,又被地方小吏架空,心灰意懶之下整日留戀於山林之中,荒怠政務,其實也就說明他仕途不得意罷了,上頭又沒抱上人,自然沒有人提攜他,陳惇聽陳溫說過,等著一任的三年任期滿了,曹知縣怕是不再會主政會稽了。

    但這一次,會稽爆出了大案來,就是這個洪家班拐賣人口案,這洪家班流竄數省,卻在會稽被逮住了,這就是曹正的政績,這布政使司的官員回去,一定是要宣揚的,曹老爺的考評定然要上一個優異,評語怎麽寫,還不是浙江官場上你來我往的人情關係嗎?這又不是府官的評語,還要弄到京裏審核。

    曹老爺應該是看到了希望,要不然他就會說“曷不委心任去留”,而不是“真想委心任去留”了。

    從縣衙出來,陳惇晃悠悠走到街上,把五兩銀子破開,給尚薇買了頭繩,又割了幾斤肉,回了青石巷。

    “陳惇!”孫有才和成遠跳了出來,看樣子是一直守候在這裏。他們的眼睛裏都閃著淚光和火花:“你真的做到了!”

    之前陳惇把一切攬在自己身上,他說一定會給他們報仇的,結果真的做到了,短短的半個月的時間,他就讓那個看上去龐然大物牢不可摧的洪家班化為了齏粉。

    “其他人呢?”陳惇道:“聽說台州府找到了二百多個孩子,他們是不是都去了?”

    有才狠狠地點了點頭:“對,他們一定能找到失散的親人的!”

    陳惇問成遠道:“你怎麽不去?”

    “馬三這個畜生看到了老大,”有才歎了口氣,“說他記得老大,老大的弟弟就是被他抱走的,走到半路發了高熱,沒有熬過去,死在了泰州。”

    陳惇安撫道:“我從知縣那裏回來,他說這案子雖然移交省府,但是絕對是重判,大明律裏說得明白,若隻是拐賣人口,杖一百充軍,拐賣人口三人以上,立枷一百斤充軍,但采生折割者,首犯淩遲,從犯斬首,罪在不赦!”

    在這一刻,陳惇才覺得壓在心頭的沉甸甸的東西,終於消散了許多。不過,眼前似乎出現了兩個新的麻煩。

    “我們決定了,”有才嚷嚷道:“跟你混,有前途!”

    “當年我在娘娘廟許願,”成遠分外認真道:“如果有人替我報仇,將洪家班繩之以法,我願為那人牽馬執鐙,服侍他一輩子。”

    陳惇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莫名其妙就多出來的倆小弟,不由得一陣無力:“你們跟著我,能做什麽呀?”

    “你一定是做大事的人,”成遠倒是很堅定,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而且我也想幹一番事情。”

    “幹什麽事情?”陳惇咧開嘴巴笑道:“我自己都沒任何打算呢!”

    “那就以後再說,”成遠掏出東西來交給了陳惇:“這是給你買的四書集注,上次我來,聽到你爹說了一句書淋了雨皺了,我們給你買了新書,你是讀書人,我們沒有什麽謝禮,給你其他東西,你怕也不收,隻有送書了。”

    陳惇一陣鬱卒,真想呐喊一聲,我就要除了書以外的任何東西——

    自從他的病好了以後,陳溫就開始讓他溫書了,陳惇沒那興趣,幹脆把書放在窗台上淋透了雨水,解釋說是想要曬書,不妨天下了雨,陳溫一時半會也沒錢買新書了,沒想到卻被這兩人聽到了,還硬是送了他最不想要的東西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