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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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興是間接殺人,而且他要做的事情,恰好在那一刻被雪青頂替了。所以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有殺人,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有殺人意圖,而且意圖這東西,說出來就像是笑話。
你在恨一個人恨得不得了的時候,是不是幻想過將人殺死?這也是意圖,但隻要沒有付出行動,有心無跡,那就不叫犯罪。
陳惇也可以將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曹正,告訴他沈長興和王姨娘的奸情,告訴他小桃因為目睹了這個奸情而招致殺身之禍——但他不可以。
他一共有三個方麵的考慮。
第一,《大明律》規定,“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刁奸杖一百……其非奸所捕獲及指奸者,勿論。”
這是什麽意思呢,也就是說,凡妻妾與人通、奸,按律法規定,要抓起來綁送官府,官府會依律判決杖責八十,男女同罪。但是這一條往往不會執行,因為就在大明之前的元朝的一百三十年的時間裏,按照《元律》的規定,“諸妻妾與人奸,夫於奸所殺其奸夫及其妻妾,及為人妻殺其強奸之夫,並不坐”,也就是說若是某人的老婆和人通、奸,這人殺死他老婆和、奸夫,並不犯法。
中國自古不是法理社會,而是人情社會。所以從古至今,各地有遇到通、奸案,丈夫直接殺死妻子與奸夫,帶著頭顱去自首,然而官府不根據大明律這一條,反而從人情倫理的角度,判處丈夫無罪。
實際上,大明律每一條都是細細推敲過,以保證所有情況都在法律的考量裏。所以這一句話的精華是後麵這一句——“非奸所捕獲及指奸,俱無證跡可驗,勿論”。
《大明律》對捕獲通、奸有個非常大的限製詞,叫“奸所”,什麽叫“奸所”,就是通、奸的場地。隻有當場捉奸了,看到赤、裸、裸的男女二人,丈夫才能將這二人扭送官府,甚至當場殺人。而若是沒有當場看到淫、穢不堪的一幕,隻是聽憑別人說二人有不軌行為,也就是所謂的“指奸”,以及二人即算通、奸了,但是不是當場抓獲,而是事隔一段時間或是其他場地,那都被認為是沒有證據可以查驗,所以遇到這樣的情況,丈夫不能追究。
為什麽要加個“奸所”這樣的詞?為什麽隻有看到兩人當場翻雲覆雨,丈夫才能提刀殺人?
因為如果沒有“奸所”這兩個字,丈夫可能會因為疑心,而將妻子和所謂的奸夫挨個殺死,造成極大的冤情——這是常見的一種,然而還有一種非常可怕的情景,那就是一個人想要殺掉妻子,他便說妻子和某個人私通,殺了妻子和這個人。
又或者,一個人有個仇人,他想解決這個仇人,便把仇人殺了,然後回去把自己的老婆殺了,然後說我之所以殺他們,因為他們通、奸,最後如何,這個人會被無罪釋放。
所以必須要當場捉奸,才能定罪。
陳惇要指認沈長興和王姨娘私通,必須要當場捉住奸夫***,否則不管沈長興還是沈炎,都會為了保住名譽,反咬他誣告。
這是最重要的一條,陳惇即使有再多的證據證明兩人奸情,隻要沒有當場捉住人,就永遠不能判定他二人有奸情。
第二條,跟第一條有關,就算陳惇使出手段,終於讓沈長興和王姨娘通、奸一事大白天下證據確鑿無可抵賴,那麽然後呢?沈炎被整個紹興府甚至浙江一省都知道,他頭上被戴了綠帽子,名譽掃地私德不修,讓眾人指指點點看笑話,順帶連累官場上名聲清白的沈煉——
這是陳惇的本意嗎?他要真這麽做了,眾人不會讚揚他聰明,反而要笑他慧極而近似愚蠢,不通人情世故。
第三條他不能說的理由就是麵前這位曹老爺了。
曹知縣和沈炎不太能合來,若是知道了這樣的事情,他還能不以此大加利用、大肆宣揚,攻訐沈炎嗎?
陳惇守口如瓶,道:“沈管家沒有什麽事情,他請我喝酒,我沒有去。”
曹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道:“不去最好,你還在孝期裏,不可飲酒。”
陳惇點頭道:“是。”
“明年開春就除服了吧?”曹正關心道:“屆時,你就可以參加縣試了。本縣可以給你透個底,案首非你莫屬。”
陳惇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領受曹正的好意,他知道曹正的確是很欣賞他了,居然就這麽暗箱操作,內定他為案首了。
他總不能說:“謝大人好意,草民立誌經商,不舉業。”
那曹正肯定跳起來,用唾沫星子噴死他。
“你可不要讓本縣失望。”曹正是越看他越滿意:“本縣看你定有平步青雲、飛黃騰達的一天。”
沈長興在酒樓裏擺下筵席,卻沒有等來他邀請的人。
“管家爺,”回話的奴仆道:“那陳惇太不知好歹,您給他多大的麵子,竟然敢推三阻四不來!”
“他怎麽說?”沈長興捏著白玉酒杯道。
“他說,他與您不熟,”奴仆道:“若是因為案子的事情,那沒什麽可說的,他的話在公堂上就說完了。”
沈長興麵色如常,神情卻多了一絲陰鷙。
他已經仔仔細細調查過陳惇了,但所查的結果卻讓他困惑。陳惇與馬大,甚至與沈府的交集隻有沈老爺壽宴那一個晚上,但他卻擁有馬大埋藏的金珠。
而他很快就發現陳惇第一次在眾人麵前亮相,正是洪家班覆滅的那一天。當他開始懷疑這其中的關聯的時候,他發現了洪家班的案子中的許多不能解釋的地方,同樣有了一個驚人的推測,整個事情就是陳惇的謀劃,就像他第一次站在公堂之上,卻輕易扭轉局麵一樣,這個青年人,他能量巨大,捉摸不透。
捉摸不透,不代表他沒有辦法掌控和挾持——他如果將陳惇的名字透露給洪家班的漏網之魚,那陳惇有什麽辦法抵抗呢?還不是得乖乖地聽他的話?
“哦,對了,”奴仆忽然想起來:“陳惇讓我給您帶一句詩。”
“什麽詩?”沈長興嗬嗬一笑。
“是什麽……角聲滿天秋色裏,”這奴仆回憶道:“塞上燕脂凝夜紫。”(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