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我愛的怕是個爺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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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晚霞盛火,在車窗裏一格格的倒退,晚風無孔不入,帶著柔軟的燥熱撲在人的臉上。
沈鈺痕一言不發的開著車,在一處僻靜地刹了車。他下了車,又快速的擰開後車門,坐到平嫣身邊來,在座墊下印出一個深色的水坑。
沈鈺痕捏緊她的雙肩,眸子陰翳,如遮天蔽日的烏雲。他極其鄭重的盯著平嫣,道:“今天你所看到的事關我的一切,都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她能這樣恰到時機的助自己脫險,自己的一切行動想必都被她看在眼裏。他也不能確定她看到了多少,更不能確定她能順藤摸瓜猜出多少,總之按照以往的規矩,他絕不會留下這樣一個隱在的活口,來威脅自己,甚至是整個組織。隻是對於她,他是真的舍不得。
平嫣茫然的點點頭。他長舒一口氣,身子軟下來,過了良久,竟從口袋裏摸索出一個濕帕子來,上麵的字還未被水浸糊掉,他笑了笑,“還好,你的賣身契還能生效。”
平嫣簡直無語。實在沒想到這樣劫後餘生的關節他還能惦記著這些零七碎八的小事。
傍晚時分,月頭初上。沈鈺痕將平嫣送來住處,奇怪的是一樓二樓都沒亮燈,而東霞一直都有留燈的習慣。平嫣暗覺不妙,疾步進去樓道,一樓花房門是半開著的,一望過去盡是東倒西歪的花架花盆,殘花落葉處處可見,沈鈺痕亦是大吃一驚。她呼吸沉重,飛快上了樓,哆嗦著開門,室內有腥惡的血味彌漫著。她打開牆上的壁燈,一室光亮下,滿屋慘景,滿地狼藉,物什雜亂的地板間甚至還有幾灘鮮豔猩紅的血漬。
平嫣遏製住心裏的驚懼,隻四處搜尋著大喊,“東霞!東霞!”她奔去臥室,見衣櫃子裏有輕微的響動,正要去打開,卻被沈鈺痕一臂攔開。他握緊手裏的槍,踢開櫃門,卻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正哆哆嗦嗦的縮在裏麵,抬起一張蒼白的小臉,幹巴巴的喚了聲小姐。
平嫣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將她撈出來,抱在懷裏安撫。
又一陣細碎隱秘的哭聲從角落裏傳來,來人衣發淩亂,蕾絲紗裙上血跡斑斑,極其僵硬的挪騰著步子,燈光映出她一張慘白的臉,平嫣才看出來那是林立雪。她哆嗦著嘴唇,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撲進沈鈺痕懷裏,哭得更凶。
沈鈺痕有些無措的望了眼平嫣,隻虛虛攏著林立雪的身子,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著。
東霞與林立雪一身血跡,看似嚴重,實則身上並無大傷,不過是一些淤青破皮,這一點很值得慶幸,但同樣也將平嫣拉入更深的疑惑中。
既然如此,二樓廳裏的那大片血水又是從何而來?
好一陣安撫後,兩人漸漸平靜下來。林立雪哆哆嗦嗦的一直攥著沈鈺痕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死死拖住浮木。東霞則一直麵無人色,布偶一般的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平嫣自知這個時候也問不出什麽經過,也許會適得其反,可敵暗我明,此時這棟小樓無疑是危機四伏。
沈鈺痕顯然也有這層顧慮,就道:“現在林公館是最安全的所在,我送你們去那裏暫住一晚,明日等事情搞清楚了,再另行定奪吧。”
事已至此,別無它法。平嫣順從的點頭,拿起手袋攙扶著東霞並沈鈺痕一並出門,汽車剛拐進了大道,就見一排排衛兵如熱鍋上的螞蟻,正挨家挨戶的搜查。沈鈺痕認出領頭的是林恒的貼身副官王袖,這樣興師動眾的出動,便猜到是來找林立雪的。
許是驚嚇虛脫,林立雪已經靠在他的肩頭睡著,他打橫抱起她下車,朝王袖喊了一聲。
王袖立即滿頭大汗的奔過來,驚慌失措的望著躺在他懷裏滿身帶血的林立雪,顫著聲音道:“方才學校值班室裏打電話來,說小姐不在宿舍,四處也找不到,督軍就派我來城裏搜找。小姐這是怎麽了?”
“她沒事,隻不過受了點驚嚇,為了萬無一失,還是回去找個醫生檢查一下吧。”
王袖手忙腳亂的招來汽車,沈鈺痕輕手輕腳的將她放進去,又轉身扶了東霞出來,妥善安置在汽車裏。王袖見他沒有一同護送的意思,就問,“二少不一起回去嗎?這樣督軍問起來也有個解釋。”
“我還有些事情,而且今晚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等立雪小姐情緒安定後,再問也不遲。”
王袖不好強求,隻千恩萬謝的驅車告辭,直到那幾道刺白的尾燈光束消失在暗夜裏,他才重新掀門上車,發動引擎往東疾馳。
月色如紗,千絲萬縷的垂漫下來,有桐花的冽香交纏其中,路燈下,似乎連空氣都氤氳著桐花的淡紫色。汽車停在富春居前的花園裏,平嫣十分不解,“來這裏做什麽?”
沈鈺痕扭頭笑,語氣間有幾分頑劣,“長夜寂寞,自然是找點樂子消遣。”
他說著下了車,擰開後車門,欲要拉平嫣下來。平嫣一躲,他撲了個空,神情自若的收回手,胸有成竹的解釋平嫣的顧慮,“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的花花地方,但我必須為著你的安全考慮。青州軍匪黑白不分家,不管在翠鳴樓有沒有人看到你朝霍三爺開了那一槍,呆在林公館裏,日日接觸些軍兵,對你絕沒有好處。富春居裏是洋人的管轄範圍,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平嫣沒料到他為自己這樣盡心周全的打算,一時腦子裏更是渾濁不堪,似乎有杆秤砣在心裏偏來斜去,一再的提醒著她不要再接受沈鈺痕的好意,不要陷進沈鈺痕織出的情網裏。她正搖擺不定時,沈鈺痕已不由分說的扯出了她,她一驚抬頭,毫無分寸的撞進他的懷裏,顯然是力道不輕,他悶悶咳嗽了幾聲,卻不放開錮在她腰上的手,調侃道:“我愛的怕是個爺們吧,軟香入懷也能撞得我差點魂飛魄散。”
這是他這麽多年的跌宕生涯中,第一次用愛這個靡麗又平淡的字眼。從在人潮洶湧的岸邊,他捉住她手的刹那,心裏無邊無際的恐懼害怕就一下子煙消雲散。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在他的眼裏卻是不曾有過的踏實。
原來他是愛她,不能失去,不能控製的愛她。
平嫣臉上驀地一燙,蠻力掙開他,沒好氣的罵了句不要臉,自顧往前走。他鍥而不舍的跟上前,兩根手指輕飄飄的捏上她的袖子,類似於撒嬌一類的動作,像是要糖果吃的可憐小孩,隻是重複的笑吟,“桃嫣,桃嫣,桃嫣......”
沈鈺痕和富春居的經理秘密交涉了幾句,得出的結論就是今日客滿,隻剩一間空房子。這就意味著她若是不想露宿街頭,就須得和沈鈺痕身在一室,湊合一晚。這樣的境遇下她不願意以命犯險,隻得答應。
同來這種煙花柳巷的年輕男女不都是想找一個地方好辦事發泄麽?經理笑容曖昧的將一串鑰匙交到沈鈺痕的手裏,道:“先生請吧,那間房子的隔音效果最好,弄出多大的動靜來都不會被聽到。”
平嫣全身不自在,沈鈺痕倒自在的很,仿佛這話正說到他心窩子裏,喜滋滋的就上了樓。
西洋雕花大彈床擺在中間,落地紗燈橘暈朦朧,裝潢精致的天花板上吊著琉璃花燈,璀璨熠熠。沈鈺痕勾帶著平嫣一並躺下去,兩人一並跌在柔軟舒適的絲綿被裏,一個翻身,他欺身而上,捧起平嫣的臉,眼睛裏有滾動的情欲,“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搞出點動靜來,是不是太辜負良辰美景,地利人和?”
平嫣板過他的胳膊,一個用力,反轉形勢,騎到他腰上。他的眼裏流淌著燈光迷離,笑道:“這樣也行,美人在上,我也能接受這個姿勢。”
沈鈺痕,你的臉簡直厚成城牆,修到家了!
平嫣收力,將他的胳膊掰到一個詭異的角度。他連連喊疼求饒,隻聽得“哢吧”一聲清脆的骨頭響,他的胳膊像截枯朽的樹枝,不受控製的垂了下來,顯然已經脫臼了。
沈鈺痕欲哭無淚,冷汗淋漓,“你......你至於......”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清脆,他冷嘶一聲,還未來得及喊出聲,卻是已被正了骨。平嫣放開他,拍拍手,神情間有幾分戲謔淘氣,竟有些黑暗的可愛,“怕什麽?我好歹通醫術。”說著俯下身,捏上他的下巴,眼神冰冷壓迫的砸下來,反守為攻,“二少爺,這隻是個小小教訓,你若再敢戲弄我,我還有更厲害的陪你玩。”
緞簾外的露台上擺著檀木桌墩,平嫣徑直走過去。
沈鈺痕甩了甩胳膊,悠悠歎口氣。屢次受挫,屢次發奮,興趣卻不減反增,她果然是他的勁敵,簡直難以擊破。她的身影在簾子外,像一道纖細的月光,瞬間填滿了他的眼睛。
他自嘲無奈的捏著太陽穴。忽然間就想起當年在道觀裏的道長替他卜的那一卦,卦麵上有兩行字。寫著癡情種,無情人,誤命且誤終身。金玉堆,銀玉堆,不及薄花一樹。
他就是癡情種,而她是無情人。
而相比虛幻的命數,他更願意相信金誠所至,金石為開。
就算她是一塊石頭,他也願意捂在心口,隻要心不死,就絕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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