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十麵埋伏,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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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經是五月了,葳蕤樹影間,暑氣蒸蒸。正午日頭最足,火辣辣的像個沉墜炙烤的火球。四通八達的街道裏行人稀少,偶爾有那麽幾聲蟬鳴鳥叫,隱匿在濃密的樹層裏。

    平嫣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拿帕子遮住臉。

    在霞飛路公館住下的這半月來,她最喜歡待的地方便是這個狹小燥熱的陽台,其實她也不曉得為什麽,最初是因為這裏視野極廣,可以將樓底下那幾道胡同盡收眼底。後來她漸漸有了些望斷天涯等待故人的感覺,她總覺得有誰會在那胡同盡頭出現,一身白西裝,掬一臉瀟灑風流的笑。

    “你如果狠心絕情,最好把我殺了,這樣我就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這是他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話時很輕很輕,像綿綿的雲絮,沒有透露出一絲惡意。可她的心卻像是被什麽紮來碾去,沒有流血,沒有傷口,卻酸疼酸疼。

    她以為她的心夠狠了,唯獨對他留了一點餘地。

    電話機突兀的響起,她等了會兒不見有人接,就走過去拿起聽筒。

    “小姐,你快來看看吧,花房這裏被人砸了。”房主急切道,有各種劈裏啪啦的雜音。

    平嫣眉心一緊,忙道了聲好,拿起手袋就下了樓。她剛剛才讓東霞去午睡,更不願意驚動董長臨,就獨自頂著太陽攔了輛黃包車,車夫呼哧呼哧,健步如飛,不到半個時辰就趕到了地方。

    逼仄的樓道裏安靜無比,她穿著白色高跟皮鞋,一步一個沉聲。上次花房被毀,沈鈺痕找人修葺了一回,又心血來潮買了好些棵杏花移栽了進去,她搬出去的時候杏花樹上還開著零零碎碎的暮春之花,現在已經青杏累累了,卻也被摧殘砍折的沒個樣子。

    她走過去,彎腰拾起地上橫七豎八的杏花枝,拾起一顆顆石子大小的青杏。突然有一杆冰冷的東西頂上了自己的後腦勺,她身子一震,不慌不忙的撿起腳下的一顆杏子,眼前赫然出現兩個身材剽悍的黑西裝男人。

    她笑眸淺淺,道:“說吧,我得罪了誰?”

    兩個男人迅速架住了她的胳膊,不由分說的拖她出去,粗魯的將她塞進一輛剛剛停靠的汽車裏。汽車疾馳,她被黑布蒙上眼睛,手裏還緊緊抓著那幾顆青杏,像是抓著一點支撐鼓勵的底氣。

    她被五花大綁著關進了一個黑屋子裏,空氣濃重,像爛木頭死老鼠在草堆裏腐爛的味道。在封閉的空間裏時間似乎也變得難以估算,她似乎等了幾天,也似乎隻等了幾個時辰,直到手心裏握著的青杏徹底失去新鮮的生命跡象,縮水變軟,屋門才吱呀呀的打開。

    有人取下她眼前的黑布,一盞煤油燈在玻璃罩裏晃晃悠悠。她睜開眼漸漸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這是一個四周封閉的極大方間,幾乎望不到邊,隻有一扇門,沒有窗戶,地上爬滿了蟲鼠,啃噬著死人各個部位的斷肢殘骸。她捂著胸口,不禁嘔吐起來。

    有人遞上了一碗水,她循著望上去,隻見一張陰厲不明的笑臉,在微弱的光線下愈發顯得臉皮上溝壑縱橫,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勾人性命的惡鬼。

    她嫌惡的退了幾步,卻被幾隻大手頓時壓製住。那個鬼臉緩緩蹲下身,提著手裏的碗就往平嫣嘴裏灌。那水泛著駭人的紅,腥鹹無比,是鮮血的味道。

    她緊閉牙關,血水就順著她的唇淅淅瀝瀝的淌,她控製不住的咳嗽,惡心到胃裏酸水一陣陣往外冒。

    他一把將碗扔了,在地上摔得粉碎,捏緊平嫣的下頜,迫使與她目光對視。

    “味道好嗎?”

    他眼睛吊著,裹在皺紋裏,隻看得到一點黑亮的精光,像是一條毒蛇,神色猙獰。

    “我每天都要喝這樣一碗血,就是為了追求長生之術,你這個賤人,竟敢朝我開槍!”他聲音尖細異常,像是一根正在拉扯的二胡弦,令人毛骨悚然。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清脆乍開,平嫣腦子裏嗡嗡的響,臉上頓時多了五根火辣辣的腫痕。

    霍三爺!這個快要被遺忘的名字頓時浮入腦海。她曾在報紙上看到過他光鮮一麵的照片。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也隻能抵死不認。

    霍三爺一把抓上她的頭發,生生揪提起她的臉,陰惻惻的笑,“你以為你和沈家二少做的那些事,我會查不出來嗎?”

    平嫣腦子裏一轟,沒想到這半月來的平靜原是積蓄了更大的狂風暴雨。她抬起臉,迎上他凶神惡煞的目光,忽然間有些慶幸。幸好沈鈺痕沒有落在他的手裏,幸好上天不再給她能和沈鈺痕同生共死的機會。

    他撿起一旁地上的手袋打開,掏出那把銀製手槍,陰晴不定的打量了一番,拉上槍栓,抵住平嫣的腦門,咬牙切齒的反問道:“你是用這把槍打我的吧。”說著兩根指頭摩挲上她光滑的臉蛋,“這麽漂亮的美人,你對我狠心,我可對你狠不下心。你猜猜沈鈺痕願不願意用他的命來換你?”

    平嫣渾身一個激靈。她盼沈鈺痕盼了半個月,從杏花殘放到青杏小小,卻沒有像此刻這樣,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回來。

    霍三爺直起身子,不留餘力的跺在她的腹間,她推滾著撞上牆,疼痛如開閘的洪水,瞬間席卷。

    “看好她!”霍三爺沉聲命令,轉身出去。

    黑暗如奔騰的洪流,她溺在萬丈深淵下,似乎是睡著了,似乎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也是這樣鋪天蓋地的漆黑,有翩翩輕盈的杏花飛舞,像是蘸染了月光的顏色,銀白耀目。夢的盡頭還站著一個挺拔修長的背影,她看不清他的臉,隻知道他穿一身做工精致的白西裝,瀟瀟灑灑的。

    她記得小時候初相見時,他也是穿著一件這樣的白西裝,淋得濕透,像是花格窗外那一樹雨打的杏花。

    平嫣漸漸清醒過來了。她在命運這把屠刀下頑強生存了這麽久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還沒有報血海深仇,還沒有與沈鈺痕徹底兩不相欠。

    她重新振作精神,抖出袖子暗層裏的彎月刀,磨開手腕上綁著的麻繩。霍三爺拿走了那把銀槍,手袋裏僅剩下一些隨身攜帶的日常用具,完全沒有可以利用逃脫的物件。銅牆鐵壁一般的地方,外麵又有人把守,那扇門是唯一可能的出口。

    手袋裏有一盒洋火,是她隨身帶著為董長臨生火熬藥用的。她顫抖著拿起那盒火柴,額頭上滲滿了細密的冷汗,顫顫巍巍的掏出一根火柴棍,咬唇強忍著全身劇烈的顫抖,滑了好幾下,才燃起了一簇火苗。

    這是唯一的逃生辦法。

    她環望四周,狠狠丟出手裏的火柴,一鼓作氣又劃著了好多根。一簇簇火苗在枯草層裏迅速擴大,像是從地縫裏鑽出的一朵朵嗜血彼岸花,烤得無數蟲蟻蹦跳嘶叫,散布各處的將爛未腐的殘肢白骨滋啦啦的響著,焦臭陣陣。

    火光漲起。平嫣縮在門邊,緊捂住嘴,沉悶的嗚咽聲中,淚水縱橫決堤。

    火舌肆虐,撕扯出各種毛骨悚然的形狀,像是勾魂奪命的幡布,張牙舞爪的撲來撲去。

    任何一場大火似乎都與八年前許府的那晚契合無比,那些妖冶的火浪下,是拚命呐喊著的生靈塗炭。

    她害怕極了,身子像是狂風卷弄下的落葉,飄飄蕩蕩,無所皈依。幾乎要站不住,如一灘軟下去的稀泥。可她還是緊緊咬著已經鮮血肆虐的唇片,死死盯著那扇門。

    突然,門開了,納來一片月光。有幾個人叫嚷著衝進來。平嫣毫不留情的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刀,劇痛令她瞬間清醒,她拖著酸軟的步子,拚命往外跑。

    爭分奪秒的四處莽跑,她踩下的步子一軟一栽,喉嚨裏像有荊條上下鞭笞著,火辣辣的疼,讓她難以呼吸。

    更要命的是,淩亂的步子,喧嚷的人聲,與一把把高舉的火棍,突然間就充斥進了四麵八方。

    而她正身處於十麵埋伏中,山窮水盡,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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