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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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嫣像孤魂野鬼一樣,六神無主,在人潮熙攘的街道裏漫無目的的遊蕩。
天飄起了細雨,漸漸地,悶雷聲起,敲出了一陣陣緊鑼密鼓,雨勢大了起來,珠簾重重的鞭笞著大地,驅散了人群,人們攜家帶口的往家的方向趕,牽妻抱子,一步一步,踩著水窪。
螻蟻尚且有家,可她卻沒有,她什麽都沒有,隻有一腔積攢的滔天仇恨。
她淋著瓢潑大雨,走得一沉一浮。
恍惚中頭上的風雨似乎小了些,隻有驚雷還在耳邊炸的頻繁,駭人心扉。她順著狂亂無章的雨簾往上望去,見頭頂正撐著一把烏黑油傘,自傘柄緩緩移下視線,握在傘骨末端的一隻手漸而映入眼簾,骨節修長清瘦,沾滿了豆大的雨珠子。
她抬起眼,許是狂風吹亂了雨幕,又或是她的雙眼裏沾滿了淚水,他的樣子在視線外亦是飄搖晃動的。
可盡管如此,刻在心底的那張臉還是在第一時間裏就呼嘯而出,勢不可擋。她不顧一切的撞進這個男人的懷裏,環緊他的腰,聲淚俱下,思念如洪,“九州哥哥,你怎麽忍心,再丟下我一次。”
他的臉在層層風雨中漸漸撥開,可表情卻同這場肆虐衝刷的大雨截然不同,靜穆而枯朽,沒有人情。沈大少騰出一隻手,緩緩的扣上她的身子,將渾身冰涼的她攬在懷裏。
似乎是風雨又大了些,將他堅硬如石的心也漸漸淋得軟和,情愫如蛛網一樣,結出肉眼能觀的形狀。他忽然覺得懷中這個渾身濕透,傷心欲絕的姑娘是那麽令人心疼。
沈大少俯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帶你回去。”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將整個傘麵都撐到她身上遮蓋風雨,他濕了半邊身體,趟著滿街雨水,步伐穩當,那長年累月隻見冷俊的臉龐漸漸變得溫暖而詩情畫意。
自巡捕房裏受了褚紅袍私刑,到後來在青運幫又添新傷,平嫣又疏於調養,一直傷勢未愈,此時急火攻心,怨氣鬱結,又遭大雨淋噬,高燒了一夜,隔日清早才退下燒。
沈大少已經在窗前靜守了一夜,李庸心知這個女人的身份在自己主子心裏已經漸漸變了性質,隻是或許大少尚還蒙在鼓裏。他雖有心提醒禍亂心智是女人,切要顧全大局,卻也沒那個膽子,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長州形勢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力交鋒不斷。況且在徐偉貞的眼皮底下,他們如履薄冰,萬不能行使差錯,讓人抓住把柄。
李庸見他一臉疲態,就提議道:“大少,醫生已經說了嫣小姐退了燒,要醒也是這一兩個小時的事。你一夜未合眼,要不先去歇著吧。”
沈大少直起身,點點頭,一步將踏出,袖尾一角便被外力緊緊拽住。他垂下眸子,見平嫣披頭散發的躺在被褥間,臉色蒼白,睜著一雙迷茫又脆弱的眼睛,卻在看清他的刹那,顯而易見的黯淡了下來。
原來是做了一場夢,迎著漫天大雨來救她的英雄並不是沈鈺痕。
沈大少複坐回床頭的椅子上,招呼李庸,“把醫生開的藥拿來。”
李庸望了眼平嫣,拿來幾片西洋藥片,又倒來一杯白開水。
沈大少動作小心的扶起平嫣半個身子,讓她靠在床頭上,拿了個軟乎乎的枕頭塞到她背後墊著,又親自接過李庸手裏的水和藥,將杯子遞給平嫣,“不管發生了什麽,總要保重身子,那麽大的雨,不適合你淋。”說著拉開平嫣的手,將幾粒藥片倒進她的手心裏。
平嫣呆呆望著空氣,靜默了好大一會,隻將手裏的白色藥片放到舌頭上,任由唾液暈開苦澀的味蕾,用這樣的方式來刺激她渾渾噩噩的神思。
沈大少摘下旁邊果盤裏的一顆葡萄,遞到平嫣唇邊,半是調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喝藥的人,不嫌苦嗎?”
平嫣順從的張開口,葡萄滑進嘴裏,她輕輕咬開,漿汁很甜,與苦味一融合,唇齒間都舒服了不少。
“你要的東西,師父已經交給你了吧。”雖然是假的,她也隻能如此。
沈大少掏出盒子,湊上亮處,在指端轉看了一圈,“這個盒子,你又是在哪找到的?”
“實不相瞞,那晚我的確偷出了青銅盒子,是為了被不慎抓到時,賭一個可以談判的憑借。後來為了這個盒子,你不止一次的威脅我,我就知道這個盒子肯定至關重要,白白交給你未免不值當,隻咬死了從來沒見過。今日為了救我師門之人性命,我才把它交給你,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她不願意供出實情,是因為實情與沈鈺痕有莫大關係。既然已經恩斷義絕,萬一捅破又是諸多牽扯。
而要瞞住沈大少這樣精明多疑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真話假話一同說,半真半假,才難辨真假。
黃昏時東霞已經找來了沈大少這裏,平嫣雖渾身無力,卻也強撐著下了床。雖說她感念沈大少照顧周到,可與他在同一屋簷下相處總讓人覺得不束縛。她不願叨擾,婉言謝絕,硬是帶著東霞一並坐了黃包車回去。
沈大少目送她的背影緩緩拐進胡同裏。
李庸忍不住試探開口,“這次回來青州,大少似乎對嫣小姐大不一樣了。”
他一向不喜歡下屬編排揣測主子是非,這次倒也不生氣,隻問道:“哦?有什麽不一樣。”
李庸想來想去,還是壯著膽子說出實話,“屬下從你的臉上,似乎又看到了新婚蜜月時你對著太太才會有的表情。”
沈大少一下沉了臉,李庸自知說錯話,膽戰心驚的垂下頭,自覺道:“等回長州,屬下自會去軍裏領二十下軍棍。”
“這是我們沈家欠她的。”幾日前柳三春曾來找過他,要同他合作一出能改天換地的大局,以表誠意,就捅出了她的身世之謎,原來命運真是一盤錯綜複雜,環環相扣的局,該遇見的總會遇見。“我就姑且先替我那二弟,還上一些債吧。”
樓下樹蔭裏,硯台正左右踱步,一臉焦亂不安,遠遠一看到平嫣,就緊跑著迎了上來,拿袖子抹淚,“小姐,你快去看看我家少爺吧,這幾日他一直精神不濟,剛剛還吐了血。”
“我不是開了藥方來給你家少爺調養身體呢嗎?怎麽,你沒有暗示煎給他喝?”平嫣問。
硯台急得直跺腳,一連聲的搖頭,“我哪敢啊,一直是按您的吩咐煎的藥,一天一碗。”
“好好,你別急,我跟你去看看。”她叫黃包車夫掉頭,又想起自己一夜未歸,東霞東奔西走的找了一夜,又道:“你想必一夜都沒睡,先回去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朝陽初生,萬物蘇醒。
平嫣靜靜望著床上的人,從眉到眼,鼻唇下頜,曲線流暢溫潤,她越來越覺得這張臉實在有些眼熟,細細想來,竟和少年時代的九州哥哥無比吻合。
其實說實話,她也覺得奇怪。這些天與董長臨相處下來,竟生出不少似曾相識的熟撚感,如果不是確定沈鈺痕的身份,她幾乎會下意識的把董長臨當作當年的九州哥哥。
因為在她的想象中,董長臨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就該是九州哥哥長大後的樣子。
隻是等閑卻道心易變,現在的沈鈺痕,他的心是冷的,和少年時完全不一樣。
平嫣喂他喝完最後一口湯藥,將勺碗交給硯台,“你家少爺的病症是什麽時候開始惡化的?”
硯台想了想,“前不久小姐你從青運幫死裏逃生,給沈少爺動了台手術,少爺在醫院裏衣不解帶的守了你幾天,你清醒後他才回來。當晚他就渾身發熱,咳嗽不止。我本想去醫院找你開個方子,少爺說你需要休息,不許我去勞煩,隻請了個醫生來家看診。雖是治好了,可慢慢地,少爺這身子卻是越來越不好了。”
“你可知,這些天你熬的藥,你家少爺可是一碗沒喝。”
硯台驚的睜大眼睛,結結巴巴道:“怎麽可能,我每天都把藥端到少爺跟前的。”
“那你可親眼見到他喝下去?”她反問。
硯台怔怔搖了幾下頭,“少爺向來是這樣的,說藥味難聞,不喜歡下人伺候他喝藥。”
好好的一個有權有勢,大好前程的少爺,何以用這樣的方式自取滅亡?實在奇怪。
“嫣小姐,那少爺他,現在......”硯台一臉憂戚。
“好好調理,遵從醫囑的話,還是有救的。你去熬碗粥來吧,等會你家少爺醒了怕是會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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